這回籠覺再醒來,蔣易才覺得萬物是真的複蘇。


    他眯眼往身邊看去,發現床居然空了。


    沒人?葛箏走了?


    蔣易一下從床上蹦起來,不過起的太猛,眼前一陣發黑,又癱坐回床邊,心髒擊鼓似的狂跳了一陣。


    外頭傳來開門的聲音,幾息之後,葛箏就拖著箱子進來了,當頭看見他,笑了笑,“醒了?”


    “嗯,”蔣易揉了揉腦袋,起身接手了自己的行李箱,“你怎麽沒喊我起來搬啊。”


    “估摸著你也差不多快醒了,聽你一直睡得也不怎麽踏實,還歎氣來著。”葛箏半靠在書桌邊上站著,看了看表,“還有二十分鍾就上課了。”


    “我操!”這話比嚼薄荷糖還醒神兒,蔣易趕快衝進洗手間,用涼水洗了一把臉,正想扯著衣服抹一把,手邊一癢,費力的眯眼看了一下,就見是葛箏遞過了張紙巾。


    蔣易擦了臉,又沾濕了手,使勁兒胡擼著一側睡塌了的頭發,“這還來不來得及啊,你不是說這邊離公交車站挺遠的嘛。”


    葛箏走回了臥室,腳底下踢過一個門擋,隔住了要關上的門,讓走廊裏也亮了起來,“都這會兒了,裝成不坐我車去學校也太假了吧,你要不好意思,一會兒上車也投個幣不就得了。”


    蔣易擺平了頭發,走來咧開箱子,隨意拽出了一件t恤,把裏麵穿的那件換了,“我買了月票了,沒零錢,要不一會兒我在路邊擺個搭車的手勢,你裝模作樣停下來捎上我也行。”


    他套了衣服,掏出充電線,想了想,又從箱子的角落拽出一個小掛件來,在房間四處踅摸了一會兒,也沒找到合適的地方,暫時就先掛在了窗戶的把手上。


    葛箏就在邊上站著,覷眼看了一眼,勾著嘴角問:“桃木劍?你還信這些個?”


    “我外婆......我姥姥給的,臨出國之前特神秘的跑寺廟裏給我求的,說能擋煞什麽玩意兒的,”他拽了外套,和葛箏鎖了門往樓下走,“我是不太信的,不過顧儀範那個孫子,哦,就我那朋友,特別欠的跟我講什麽宿舍裏女鬼的事兒,弄得我最近做夢總夢見,太煩人了,你剛不是說我睡覺的時候又歎氣了嘛,反正也決定租這兒了,就掛出來意思意思吧。”


    “那你這可未必行,”葛箏將門鑰匙遞給了蔣易,發動了車,“國內的東西,就能擋國內的鬼,這都十萬八千裏了,隔山跨海的,人家洋鬼還管你這些個?”


    蔣易按開了車窗,本來讓小風一吹還挺清爽的,結果讓葛箏這話直接給逗樂了,回頭瞪著他,“那怎麽著啊,我上哪兒找個洋開光的桃木劍去?”


    “我哪天給你拿本聖經來,你放屋裏頭吧,興許好使。”葛箏點了根煙,“就你啥時候交房租,我啥時候給你帶過來,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那你不是虧了,”蔣易看他,“本來房租就便宜,還搭本聖經錢。”


    “聖經不要錢,都是去禮拜的時候免費送的。”葛箏說。


    “喲,”蔣易挑著眉頭看他,“這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葛箏讓他看了半天,也沒轉頭,就直接側著伸過一隻手來,扳著他的下巴轉了個方向,“別看了,再看收錢了,”他頓了頓,“沒啥新鮮的,你哪天有空,帶你一起去感受一下,你就知道了。”


    蔣易不置可否,就覺得挺神奇的,不過一個晚上,好像一下子就領略到了葛箏的a麵b麵c麵,至於還有沒有什麽efg麵的,就不知道了。


    懷村兒開車最大的好處就是不堵車,趕到學校的時候,居然還差著幾分鍾。


    葛箏要去停車,蔣易讓他在教學樓後門先把自己放下來,“我去買點吃的,順便占個座,你一會兒過來找我。”


    葛箏手指往後座挑過一個袋子來,“三明治還有呢,你要餓了先吃這個?”


    “冷了都,我去買個漢堡吧,起碼熱的,”蔣易拍拍肚子,“沒辦法,中國胃。”


    葛箏笑了笑,往停車位開過去。


    蔣易連跑帶顛的往階梯教室旁邊的小餐吧跑,打包了兩個漢堡,兩杯熱巧克力,又一路風風火火的往教室奔襲。


    開學第一天的第一節課,無論從哪種意義上來說,他都不想遲到。


    快到教室門前,看著大敞的門和還在晃蕩著進進出出的同學,他的心才多少落回了肚子裏,腳步也慢了下來。


    教室門口有幾個人正堵在玻璃門邊上,往外看熱鬧,連說帶比劃的,真叫個津津有味。


    蔣易原本也沒這份閑心,耐不住餘光的幅度有些大,走過路過這麽隨便一掃......


    他皺著眉停了下來,也往外麵望過去。


    不遠處的停車位邊上,兩個人正在撕打......


    不,嚴格說起來,是葛箏雙手插兜垂頭站著,他對麵那個白人女孩正在撕打他。


    女孩力氣也不小,連推帶搡的,時不時還往葛箏臉上脖子上招呼幾下,後來不解氣了,連身上的斜挎包都扯下來,使勁的往葛箏身上砸。


    葛箏瞧著臉色不大好,好半天才不知道說了句什麽,轉頭往後走。


    女孩頓了頓,立馬追上去,從後頭死死的抱住他,聳動著肩膀,哭得肝腸寸斷的。


    “嘖嘖,這外國娘們兒也愛玩一哭二鬧三上吊這一套啊。”顧儀範下巴墊在蔣易的肩膀上,臉非常遼闊的就著蔣易的手,就對著漢堡咬了一大口。


    “說話能不能別這麽難聽,”蔣易偏頭嫌棄的看了他一眼,把被他玷汙過的漢堡往他手裏一塞,不知道是因為他這話還是什麽,總之剛剛還饑腸轆轆的肚子,一下就沒了胃口,“你怎麽出來了,快上課了,進去吧。”


    葛箏前一夜鬧得挺晚的,這會兒腦袋還帶著點兒暈眩,一邊大口啃著漢堡,一邊又自助的拽過一杯巧克力,狠吸了兩口,“我就出來看看你,怎麽還沒過來,昨晚上哪去了啊,我後來給你打電話還關機了。”


    “睡得沉,手機沒電關機了。”蔣易興致不是太高。


    假使第一次見麵時,他還對那個白人女孩和葛箏之間的關係有些保留意見,那現下就是傻子也看得出來,兩人之間,絕對是情侶關係了。


    階梯教室很大,多虧了顧儀範早早的占好了位置。


    蔣易喝了幾口巧克力,想了想,把另一個漢堡也塞給了顧儀範。


    塞完他心裏還有點兒糾結,怕一會兒葛箏進來,找他要漢堡怎麽辦。


    不過顯然是他想多了,一直到老師從外麵走進來,順便關上了門,他也沒見到葛箏的身影。


    說不上是意料之中還是意料之外,好像什麽情緒也談不上。


    “誒,”顧儀範最後一口漢堡咽下去,差點兒沒把自己噎死,還不忘用肩膀碰了碰他,小聲說,“怎麽樣,出氣了沒?”


    “什麽?”蔣易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


    “真能繃啊,”顧儀範一臉的意味深長外加幸災樂禍,“你讓他推一把,他這現世報就來了,你心裏,啊,開心吧,出氣了吧?”


    蔣易皺著眉把他一張臉從上到下打量了八個來回,忽然悄聲說:“房子我找好了,兩人間,家具全齊,一人一月兩百鎊,不用交押金。”


    “我靠!”葛箏愣了半天才說,“這麽便宜,這要讓索菲亞她們知道了......”


    “那你讓索菲亞和西西搬過來和我合租吧,我沒意見。”蔣易直接打斷他。


    “還是我吧,我的好兄弟,還是我來守護,”顧儀範頓了頓,“誒,不是,我說你啥時候找的房子啊。”


    蔣易瞥他一眼,“昨晚做夢的時候。”


    “啊?”顧儀範愣愣的看著他,“周公給找的啊。”


    “葛箏給找的。”蔣易輕聲說。


    顧儀範張了半天嘴,才調轉了目光看向講台,又過了足有半分鍾,才噓聲說了句,“操。”


    這節課是計量經濟學,男老師,一張臉有棱有角,年輕,身材還好,據說是希臘人,業餘時間還兼職給雜誌社拍拍照片廣告什麽的,男神光芒非常顯著。


    有好信兒的女生早就按圖索驥的去臉書上扒過一眾老師的資料了,今天這位給安排成了第一順位上課,也不知道是不是學校的別有居心。


    但同學們的情緒還是被調動了起來,那叫一個空前高漲。


    模特老師人很謙和,站在講台前較為扭捏的調試好了投影設備,才走到講台邊緣來,笑著說:“我有一件事情,想和你們商量一下。”


    說完等了一會兒,見大家的反應都比較懵逼,才掏出手機來,“今天是我第一次給這麽多人上課,兩百多人的大課,我很興奮,所以,我想和我的媽媽分享一下,你們介意,我開個視頻嗎?”


    台下一下哄笑了起來,不少人都高聲喊了起來,“不介意。”


    模特老師笑著背轉過身,按開了視頻,高高舉著,盡量將自己和身後的學生都框進了畫麵裏。


    右上角的小框裏,一個老年女性似乎正在廚房忙碌,頗為驚喜的舉著手機笑著。


    模特老師向右側彎著腰,另一隻手誇張的揮了揮,“媽媽,看看我的學生們。”說完又快速扭頭對下麵喊,“來和我的媽媽打個招呼吧。”


    底下一下就沸騰了,不管湊熱鬧的,還是真心,都揮著手臂,胡亂高喊著,“hi”,“hello”......


    蔣易趁著氣氛亂糟糟的,突然想起自己的手機來,貓腰從座位上擠到了牆邊,在牆邊過道的地方找了個插口,總算給手機充上了電。


    模特老師開始上課之後,教室裏恢複了平靜。


    蔣易本來懶得折騰,想就坐在過道裏聽課算了。


    據說上個學年,有個中東那邊包頭巾的女生,因為恪守不能和陌生男性坐在一起的教條,硬生生站在四鄰不靠的走廊裏聽了一學期的課,也沒人覺得詫異。


    可架不住顧儀範就跟小蝌蚪找媽媽似的老拿眼睛瞟著他,他沒辦法,隻能把手機貼牆立起來,又擠了回去。


    一直等到第一節課間休息了,才有機會過來開了機。


    要說血緣這個東西,還是挺神奇的。


    他這邊剛開了機,徐香香的電話就非常默契的第一時間灌了進來。


    “你怎麽回事啊!”當頭一句,不開心溢於言表。


    “手機沒電了啊,我昨晚睡得早,今天上課又出來的急,剛充上電。”蔣易偷偷呼出一口氣,“著急了啊?沒事兒,我都這麽大人了。”


    “以後留心點兒,看著手機沒電了提前充上!”徐香香又埋怨了一句,頓了頓,才不情不願的說,“你這孩子,也真是,昨晚劉總給我打電話,說她女兒要找你幫個什麽忙,結果微信也加不上,電話也打不通的,還替你擔心呢,打電話讓我問問,是不是你出了什麽問題,需不需要她女兒過去看看,你瞧瞧,全顛倒了!”


    “這事兒啊,我好歹是一男的,還能怎麽著啊。”想到昨晚的際遇,蔣易一時有些意興闌珊起來。


    “那你也別慎著了,趕緊給人家回個信兒啊,看有什麽能幫忙的,趕快表現表現!”徐香香難得沒有戀戀不舍的嘮叨,居然主動催著蔣易掛了電話。


    蔣易深吸了一口氣,抬眼在階梯教室裏望了望......葛箏還是沒來......不過劉總家那個嬌貴的需要幫忙的女兒,興許就正坐在人群不知道哪一處呢。


    他點開徐香香的微信,找到推送過來的名片,按了好友申請。


    那邊很快就通過了。


    蔣易想了想,還是主動的發了個信息過去,“你好,我叫蔣易。”


    “嗯,你在教室嗎?”那邊回過來。


    “在。”蔣易回複。


    “那你揮揮手。”那邊回複。


    蔣易意外的笑了一聲,搖了搖頭,拿著手機站了起來,貼著牆舉起了一隻手來晃了晃。


    也沒看出來誰左顧右盼的找人。


    就在他還在猶豫自己是冒傻氣還是特別冒傻氣的時候,一個女生快步走到了他麵前。


    “蔣易?我是黃鸝。”


    蔣易下意識想往後退一步,但身後就是牆,退無可退,隻能略微尷尬的反應了一下,才笑著說:“你好,那個,你媽媽說,你是有什麽要幫忙是吧?”


    黃鸝個子很高,利落的紮了一個馬尾,穿了一套裙子,是仿校服的製式,成熟中又帶點俏皮,就是一張臉沒什麽靈動的表情,唇角抿著,臉總是帶著一些微揚的角度看人,第一眼瞧著會感覺特別傲慢,但這麽近距離觀察,蔣易又覺得她眼神還算平易近人,大概隻是習慣動作會給人帶來的錯覺而已。


    “已經解決了,”黃鸝說,“是我朋友昨晚上搬家,找了個當地的出租車司機,沒到地方就耍賴把她撂下了,好幾個箱子,弄不動,我就想到你了,不過找不到你,我又找了別的同學,都解決了。”


    “那,不好意思了,”蔣易還真有些不好意思,“昨天手機沒電了。”


    他手機現在還連著線充電呢,這理由顯得非常有說服力。


    “都說了沒關係,”黃鸝笑了笑,“不過以後要是還有什麽事情需要你,我還是不會客氣,你別嫌我煩啊。”


    “有事您說話,”蔣易忙說,“哦,對了,我媽還特意囑咐我,必須請你吃個飯,她和劉阿姨關係挺好的......”


    “我知道,”黃鸝沒等他說完,“都是一個地方的,又認識,相互照應著挺正常的,那哪天有時間你告訴我吧。”


    顧儀範上廁所回來,原本漫不經心的瞄了一眼,沒成看到蔣易和黃鸝在說話,而且看架勢,還是黃鸝主動走過來和蔣易搭話的,他憋了半天沒憋住,都坐回座位了,還是捏著嗓子往這邊吹了一聲口哨。


    蔣易立馬朝他那邊瞪了過去。


    黃鸝倒還挺大方,衝著蔣易笑了笑,就轉頭走了。


    “可以啊,”顧儀範咂巴嘴沒正經的立馬湊過來,“什麽時候的事兒啊,啊?”


    “我媽和她媽認識,這剛接上頭呢,”蔣易拔下了充電器,“這還說要一起吃個飯呢,吃啥啊,總不能去吃吉米陳吧,吃炸魚薯條,我是真夠了。”


    “吃什麽還犯愁?意大利餐廳,要不印度餐廳也行啊,再真誠點,坐火車去愛丁堡或者格拉斯哥,還怕找不到餐廳嗎?”顧儀範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我怎麽瞧著你不像是發愁吃什麽,是根本就不想吃啊,”他以己度人的想了想,“也是,遠遠看著就不像個好說話的,近看就更不像了,都怕一頓飯吃下去會消化不良。”


    “那倒也不至於,”蔣易倒對這個人本身沒什麽特別的感受,“就是感覺,倆人也沒個認識的過程,上來就坐一起吃飯,瞎聊,挺尷尬的。”


    “你怕尷尬,帶上我一起,我不怕尷尬,”顧儀範扯著幾張打印的課件ppt,斜眼看著蔣易,“我也近距離會晤會晤咱們專業的風雲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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