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銘努力保持鎮定,但他微微抿了一下嘴唇,還是被盛越注意到了。


    “不必擔心我會殺你。”盛越說,“如果你真是蘇涼的人,就應該知道,我不是敵人。當然,蘇涼派你回來,讓你對我也隱藏身份,就代表她認為我也是敵人。”


    封銘搖頭,“盛公子多慮了,屬下並不是那位蘇神醫的人。”


    “你不願承認就算了。”盛越搖頭,“這對我而言,並沒有多大影響。你回去休息吧,其他的事,之後再談。”


    “是,多謝盛公子幫忙在島主麵前解圍。”封銘話落,便低著頭離開了。


    盛越凝眸看著封銘的背影,手指輕輕叩了一下桌麵。


    離開盛越的院子,封銘大步流星地回到了他原先在島上的住處,跟去年離開時一樣,隻是無人清掃,到處都落了灰。


    直到進房間,關好門,封銘的麵色才稍稍鬆了一點,長舒了一口氣。


    剛回來就被盛越識破這一點,是蘇涼提醒過封銘的可能會發生的事,因此封銘也有心理準備。


    而他知道盛越那麽說就是篤定他如今效忠蘇涼,不管他承認與否,但還是選擇了否認,原因是,倘若承認他是蘇涼的人,那麽就要在盛越麵前交代更多的事,譬如他效忠蘇涼的經過,以及蘇涼讓他回島上做什麽。雖然大部分盛越能猜到,但他的猜測,跟事實不是一回事。


    雖然蘇涼說過,盛越就算發現封銘是細作,也不會殺他,但就在方才,被盛越注視著審問時,封銘依舊汗濕了後背,因為盛越給的壓迫感太強了。


    而蘇涼之所以認為盛越不會殺封銘,是因為盛越如今顯然還需要跟蘇涼和顧泠合作來達成他的目的,這需要封銘是活的,來表明他的誠意。


    回島上的第一關算是過了,但封銘並沒有真正放鬆下來。蘇涼給他的任務是盯盛越,而他回來的第一天就暴露了,如此,接下來盛越讓他看到的事,有可能就是在有意誤導他,這會讓他的任務難度更高。


    ……


    過了幾日,墨岩並沒有再見封銘,盛越也沒有找封銘麻煩,隻是安排了他負責掌管海岸上的巡邏。這個活兒是個有實權,且權力不小的差事,可以調遣島上長老之下的所有高手。經過除夕那次的事,沒有人再敢冒頭找晦氣。


    因此,在星落島上眾人的眼中,盛越是墨岩的心腹,而封銘是盛越的心腹。不過封銘很清楚,事實並非如此。


    這天夜裏,封銘親自帶著一個年輕高手在海邊巡視。雖然墨岩和蘇涼已經約定好三月初一會麵,但依舊嚴密提防著有人來攻打星落島。


    這個年輕人名叫謝浚,也是跟封銘同一年上島的,起初關係不錯,但因謝浚原先選擇站隊賀家,甘願被賀鵬呼來喝去使喚,也因此跟封銘和朱讚疏遠了。


    “沒什麽動靜,走吧。”封銘說著拍了一下謝浚的肩膀。


    謝浚卻像是受到了驚嚇,手中的燈籠猛地晃動了一下。


    封銘覺得哪裏不對勁,“我早想問你了,這次回來就覺得你總是一驚一乍的,是因為賀家出事?這島上原先跟賀家走得近的人多了,不都好好的,就算島主要清算,也算不到你頭上。”


    謝浚搖頭,“我沒事。”


    封銘看了看四周,帶著謝浚往另外一個方向走,壓低聲音說,“你是知道我的,你要真有什麽事,隻管跟我說的。我們兄弟一場,能幫的,我肯定會幫你。”


    謝浚抬頭看了封銘一眼,問了一句,“有人說,你把朱讚給殺了。”


    封銘一聽就笑了,“你信?我殺他做什麽?以後等你離開島上,說不定還能見到他。我們這些人都無父無母,能聚到一起也是緣分。”


    “他真的還活著?”謝浚問。


    封銘點頭,“我發誓,他活著,隻是不想回來而已。”


    謝浚擰眉,“我想不通,你為什麽還要回來?你是我們之中最聰明的,朱讚都知道這裏是是非之地,回來不會有好下場的,你怎麽……”


    封銘掃視四周,兩人走到了海邊一個開闊的地方,不可能有人偷聽,他歎了一聲說,“我也想過不回來,不然不會在外麵拖延那麽久。隻是最終還是回來了,因為天大地大也沒有我的家,我真不知道該往哪裏去了。”


    話落,不給謝浚追問的機會,封銘凝眸看著他,“我回來之前,島上到底發生了什麽?隻是賀巍一家倒台,你們不至於都被嚇成這樣吧?”


    封銘回來當日就發現了,島上的氣氛很不對勁。按說賀巍死了,其他長老應該更想出頭才對,但原先那些總是趾高氣揚的人,如今一個個跟鵪鶉似的,都縮著腦袋。封銘總覺得,不隻是因為賀家全部被處死這麽簡單。且以賀家的根基,封銘原先覺得賀巍要帶著島上其他人造反都很有可能,墨岩是怎麽做到把賀家人一日之內全都殺了的?明明有反心的不止賀家。


    “別問了,你不知道是好事。你運氣好,如今盛公子那麽器重你。”謝浚仿佛想起了什麽可怕的事,連連搖頭。


    封銘按住謝浚的肩膀,“如果不是你一個人知道的秘密,為何不能告訴我?我什麽都不知道,心裏也很慌,更沒辦法幫你。”


    謝浚神情猶豫,“要出了什麽事,你真會幫我?”


    封銘鄭重點頭,“朱讚沒回來,如今我在島上最好的兄弟就是你了。”他為了謹慎起見,前幾日什麽都沒有打聽,直到今日才安排謝浚跟他一起巡夜。


    謝浚深吸一口氣,又下意識地看了看身後,確定沒人,才開口,“除夕夜裏,發生了一件大事。我告訴你,你恐怕會以為我在胡說。”


    封銘搖頭,“你說吧,我信你。”


    “那天,盛公子從外麵回來,主子得知那位蘇神醫是他的外孫女,賀巍先前蓄意隱瞞,動了大怒,割了賀巍一隻耳朵作為懲罰。賀巍當天夜裏就召集島上的人一起造反。”謝浚聲音低沉,“當時所有人都追隨他,除了盛公子,但我在盛公子麵前也說不上話,隻能跟著賀鵬一起去禁地逼宮。”


    封銘眸光微眯。除了盛越,島上其他高手都造反?那是怎麽被墨岩鎮壓下來的?且手段定然不一般……


    “然後,我們就……”謝浚舔了一下嘴唇,這是他心情緊張的表現,“我們就都被島主給抓起來了。”


    封銘皺眉,“島主一個人,抓你們那麽多人?用毒嗎?”


    謝浚搖頭,“不……不是,島主從來不用毒,是用的那個……”他又回頭看了一眼,然後湊到封銘耳邊說,“法寶。”


    這兩個字對封銘而言並不陌生,島上的高手都知道墨岩有一樣厲害的法寶,但也都不知道那是什麽東西,有什麽厲害之處,封銘無意中聽到過,說是那法寶可以裝進很多東西。


    但當聽謝浚說,墨岩可以動動手指,讓他們消失,被關進那個法寶裏麵時,還是震驚到了,“居然可以關活人進去?”


    謝浚點頭,“很多人。島主是無敵的,他是神,隻有神才能做到那樣的事。”


    說這話的時候,封銘看到謝浚的眼神在驚恐之中還透著幾分虔誠。


    人對於未知的事總是恐懼的,而親眼見識過卻無法理解的事,會讓人更恐懼。


    封銘也無法理解。要是以前有人跟他說這種事,他會覺得是胡扯,根本不可能。但如今島上的氣氛和謝浚口述的親身經曆,讓封銘意識到,這是真的。


    “島上的人,除了我,都知道此事?”封銘平息了一下震驚的心情,問謝浚。


    謝浚點頭,“那次盛公子沒被抓去那個地方,但之後有天夜裏,他讓我告訴他,那裏麵是什麽樣的……我不敢不說。”


    “你做得對。”封銘又拍了拍謝浚的肩膀,“這種事,就算你不說,盛公子也會找別人問。”


    說話間,兩人往回走。


    “我真的不知道島主到底想幹什麽,他既然知道蘇神醫是他的外孫女,接下來是要跟蘇神醫相認吧?”謝浚說。


    封銘微歎,“誰知道呢。”但他此刻心中隻想著一件事,關於墨岩的法寶能把活人收進去再放出來這件事,蘇涼應該還不知道,因為島上的人也都是除夕那夜才知道的,此前一點風聲都沒有,而那之後就沒有知情人離開過島上。


    封銘覺得,他有必要盡快想辦法把這個消息告知蘇涼,不然萬一三月初一會麵的時候,墨岩使出那一招,直接把蘇涼和顧泠都給抓了,再逼迫他們低頭呢?畢竟,正常人根本想象不到會發生那種事情……


    跟謝浚分開後,封銘回到住處,已經臨近子時。


    月光透過窗戶照進來,關上門,他也沒點燈,就在桌邊坐下,皺眉思索,越發覺得那件事很重要,但他如今沒有同伴,要麽自己從島上逃走,去通知蘇涼,要麽等到三月初一海上會麵那日,他想辦法通知蘇涼,但後者的話,他未必有資格跟著墨岩一起去。


    “在想如何把消息透露給蘇涼?”


    不遠處傳來的聲音讓封銘心中大駭,下意識地站起身,就見陰影中走出一個人來,不是盛越又是誰?


    “盛公子找我?”封銘斂眸,聲音恭敬。此刻他懷疑,或許他跟謝浚的對話都被盛越知道了。不是謝浚告密,盛越也沒偷聽,他或許隻用猜的,就能想到這些。他的心智,一直都很恐怖。


    “我上次給你機會,你不要。”盛越走近封銘,“今夜再給你一次機會,承認你是蘇涼的人。”


    封銘卻堅定地搖頭,“屬下跟那位蘇神醫真的沒有任何關係。今夜屬下是跟謝浚聊了一些事,隻是因為島上的氣氛很怪異,屬下不解,想知道為什麽。”


    盛越看著封銘,突然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仿佛在自言自語,“即便你發誓效忠我,我也不信。這世上,我隻信自己。”


    封銘看到了盛越的眼神,冷漠至極,如同北方冬季的冰雪,沒有絲毫溫度。他下意識地想跑,但已經晚了。


    盛越揮手,封銘身子一僵,失去了意識。昏迷之前,他在想,盛越居然用毒,明顯早盯上他了,這正好說明,那件事對蘇涼真的很重要,才讓盛越如此忌憚……


    翌日,謝浚就發現封銘不見了,他也不敢打聽,然後他就被盛越安排接替了封銘原來的職位。


    墨岩並不關注封銘,但他身旁的兩個老者告知他島上少了一個人。


    於是,等墨岩再次跟盛越對弈的時候,就問起來。


    盛越麵色平靜地回答,“人沒死,在地牢裏。”


    墨岩皺眉,“為何?”


    “他是蘇涼派來的細作。”盛越說。


    墨岩捏著棋子的手一頓,“你如何知道的?”


    “昨夜他跟謝浚打聽師父的法寶,然後想逃走去通風報信。”盛越說。


    墨岩麵色一沉,“怪不得他回來那麽晚。”


    “被我抓住之後,他還試圖策反我,想讓我跟他合作。”盛越說,“策反失敗,就揚言要到師父麵前說我跟蘇涼早有勾結。我便把他關進地牢了。”


    墨岩冷哼,“我那外孫女,還真是沒有講和的誠意啊。”


    “這很正常,畢竟先前發生那麽多事,他們知道師父的意圖,自然會提防著。”盛越說。


    “好好審問,看封銘回到島上的目的是什麽,能不能問到什麽有用的消息。”墨岩交代,並沒有要把封銘帶過來的意思。


    於是,盛越離開禁地後,便去了地牢。


    封銘已經醒了,並沒有喊叫要告發盛越,很安分。他知道,他若是輕舉妄動,盛越真有可能殺了他。


    盛越揮手,讓其他人都出去,地牢中隻剩下他跟封銘。


    “你交代點有用的,會好過一點。”盛越神色淡淡,“主子隻要不開口要你的命,我不會殺你。”


    封銘搖頭,“一切都是誤會,盛公子高看我了,我並不是什麽細作。”


    盛越眸光幽深地看著封銘,“對她如此忠心?我可以理解你這種人。不過那件事,真的不能讓她知道,你不該打聽的。”


    見盛越轉身要走,封銘開口問,“盛公子的目的又是什麽?”


    盛越並沒有理會,消失在封銘視線中。


    ……


    京城。


    轉眼到了二月下旬,之前一直沒有定下來的事,再次被提起。


    “我們都不露麵。”顧泠已經想好了,“還是讓裘靖假扮我。萬一出什麽事,我再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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