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刀穿透了囚犯的身軀,連手腕都末入了囚犯的心窩,四十年的痛與恨,全都融在了這一刀中,牛犇隻覺得天地飄搖,一切都變得恍惚,白雪皚皚的天地間,踏著落日的餘暉,一匹紅馬飛奔而來,馬上端坐著一位美麗的姑娘,她一身白裙,發髻高挽,那張俊俏的臉上綻放著迷人的微笑,美麗的雙眸調皮的眨著,牛犇伸出雙手用力的向前夠著,可是眼前的畫麵卻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模糊,漸漸的隻剩下那永恒的微笑。牛犇“哇”的一聲,一口鮮血噴在地上,整個人搖晃了幾下,仰麵摔倒……


    刑場周圍鴉雀無聲,囚犯魚鱗般的屍體掛在石柱上,也說不清是酒還是血依然從嘴角不停的流下。牛犇無力的倒在血泊中,他的手依然在抓著,雪地上留下幾條鮮紅色的指印……


    牛家的三個兒子傻愣了片刻,突然間呼天搶地的跑到牛犇跟前,拍打後心,麻挲胸脯。忙活了大概一盞茶的功夫,牛犇才漸漸恢複了意識,牛千刀將父親慢慢扶著坐了起來,兩杯熱酒下肚,牛犇這才緩了過來。


    牛一刀突然間覺得父親老了許多,蒼老的臉,斑白的頭發,一身的血汙,痛苦的表情,暗淡無光的眼睛裏透著無限的眷戀。


    他在眷戀著什麽?


    監斬官李蓮英平靜的坐在椅子上,似乎所發生的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一般,他還不能走,按照規矩,劊子手隻有請監斬官驗刑之後,行刑才算完全結束。


    清醒之後的牛犇在兒子的攙扶下慢慢從地上站了起來,他蹣跚著步子來到李蓮英跟前,雙手拱拳,沙啞著聲音道:“李公公,請驗刑!”


    李蓮英點點頭,衝著一個小太監擺了擺手,小太監麻利的來到囚犯的屍體前檢查刀數。


    小太監仔細的清點著,一遍下來,他自己先是一愣,然後搖搖頭,又認真的清點起來,如此反複,竟然查了十幾遍,連李蓮英都有些不耐煩了。小太監汗如雨下,一臉惶恐的走回到李蓮英的跟前,附耳輕聲說了什麽。李蓮英也是臉色一變,扭頭看了看虛弱不堪的牛犇,擺手讓另外一個小太監再次上去驗刑。第二個小太監清點了許久,確信沒有問題後,自信滿滿的來到李蓮英近前,“公公,四百九十九刀!”


    此言一出,立刻引起了眾人的一片議論。對於淩遲劊子手而言,有三大忌,一是刀數尚未割足,人已經死了;二是行刑之後,囚犯沒有死;三是刀數不符,或多,或少!


    牛千刀茫然的看了看兩個弟弟,他臉色鐵青,額頭的汗水,滴滴答答的落了下來。跟隨父親十多年的刑場生涯中,他親手殺過不少人,牛家三兄弟中,論起淩遲的技藝,他是最厲害的,當年縱橫大清十幾載的飛賊劉三便是他親手淩遲的,兩千九百九十九刀,最後一刀索命,不差毫厘,連父親都讚歎他的手藝,故給他改名牛千刀,他是淩遲刑法唯一的傳人。


    牛千刀低著頭不敢看父親的臉。牛家幾百年的名聲,栽到了自己手裏,這可能是牛家最後一次作為淩遲劊子手出現在刑場,卻要以這樣一種方式結束。他的淚在眼圈裏打轉,三十多歲的漢子,此刻如同一個孩子一樣,委屈、自責和懊惱令他心如刀絞,他撲通一聲跪倒,跪在血水和雪水交融的地上!


    牛犇仰頭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幾片飄落的雪花落在他的臉上,一絲寒意融成水,隨著他低下的頭,慢慢流淌……


    牛犇慢慢來到李蓮英跟前,雙膝跪倒,道:“李公公,今日是我辦砸了差事,與孩子無關,所有罪責由我一人承擔,請公公處罰!”說完,一個頭磕在地上,“嘭”的一聲。


    “不……,是我數錯了,我數錯了……”牛千刀跪爬著來到李蓮英近前,如小雞啄米般不停的磕頭,“求公公治我的罪!”


    “慢著!”一聲高呼猶如驚雷擲地,一個瘦弱的少年從牛犇身邊站起,臉上寫滿倔強和不忿。


    牛百刀臉色一黑,低聲吼道:“老三,不準胡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牛一刀的身上,牛一刀雙目如炬,盯著李蓮英身旁的小太監,質問道:“王公公,確實少割一刀?”


    小太監低著頭,渾身戰栗,卻不敢回答。李蓮英的臉色難看起來,尖細的嗓音不急不慢的說道:“多少刀?”


    這聲問話有如千金重物,令小太監不堪重負,撲通一聲跪倒,怯生生的答道:“四百九十九刀!”


    李蓮英的嘴角浮出一絲得意,目光如刀般盯著牛一刀。


    牛一刀哼了一聲,道:“李公公,敢不敢讓我去看看!”


    李蓮英麵帶猙獰,陰笑道:“刑場的規矩,你不懂?”


    牛一刀想也不想,道:“不懂!”說完,甩開步子就向石柱走去。


    李蓮英沒在言聲,扭頭去看刑部尚書左寧,左寧一臉尷尬,急忙上前攔住牛一刀,低聲道:“大清律規定,驗刑的人是由監斬官定的,別人不準有異議,李公公派人數了兩次,已經很給麵子了,你不要惹事!”說完揮手命人將囚犯的屍體拖了下去。


    牛一刀還要說什麽,卻見牛千刀從地上爬起來,啪的一聲,一個耳光打在牛一刀的臉上,低吼道:“活的不耐煩了麽,滾!”


    牛千刀打完,扭身跪倒在李蓮英身前,磕頭道:“這個畜牲不知好歹,請李公公見諒,今日刀數有誤,是我數錯了,還請李公公懲罰,看在我爹年事已高的份上……饒了他吧……”牛千刀說到最後泣不成聲,隻顧得砰砰磕頭。


    牛一刀摸著火辣辣的臉,獨自矗立在風中,他瘦弱的身材,和光禿禿的石柱一般,孤獨中透著幾分倔強……


    李蓮英慢慢站起身來,掃了一眼呆若木雞的牛一刀,道:“這是老佛爺的差,如今辦砸了,我不敢擅自做主,等我回去請旨吧!養不教,父之過,不管是少割了,還是數錯了,牛犇難逃其咎!來人,先把牛犇押入大牢,待我請旨定奪!”說完,他低聲對身邊的小太監囑咐了幾句後,大步走出刑場,鑽進了八抬大轎。


    人群立刻閃出了一條通道,所有人都默默的目視著這位權傾朝野五十年的老太監離開,轎簾挑起,李蓮英目不轉睛的盯著戳在雪地上默默無聲的牛一刀,直到什麽都看不清。


    圍觀的百姓三三兩兩的散去,有人意猶未盡的望著光禿禿的石柱,有人一臉同情的看著牛家父子,也有人久久不願離去,他們伸長了耳朵四處打聽著囚犯的名字,議論著劊子手牛犇的罪行。


    隻有牛家父子,失魂落魄的跪著,幾條人影在淺紅色的雪地上拖的老長老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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