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強回到家時, 已經過了午後, 飄飛的落雪漸止,天空卻依舊灰沉,他進了籬笆院就徑直去了東屋, 將蓑衣、鬥笠解下,拎著推進屋去。


    “娘。”趙強走進去喚了一聲, 轉身合上門,將蓑衣、鬥笠擱在牆角, 抬頭見到葉氏正坐在炕上, 針線笸籮放在一旁,手上正捏著趙福的一條棉褲,這小子最近長個快, 去年剛做的棉褲就短了好大一截, 得在兩個褲腳各接上一段,才能再穿上身。


    葉氏聽到喚聲, 停下手裏的針線, 抬頭看來,見隻趙強一人,就問道:“咋,你媳婦不肯回來?”


    “嗯,也不是, 是……”趙強在一旁的板凳坐下,低著頭搓手,嘴裏頗有些支支吾吾, 一時不知如何開口提丁氏她們的事。


    葉氏見他這樣,略有些心急,擱下棉褲、針線,催促道:“什麽是又不是的,你到是快說,咋了?”


    趙強知道,到這時候了,再難開口也得開口,於是略微委婉地說道:“娘,是這樣的,翠鶯本想跟我回來,可你也知道,她幹娘就她一個親人,老人家心疼閨女,說是翠鶯這會再和香兒碰麵,大家會很尷尬,所以就說……就說能不能讓舅母、香兒她們先離開一陣子,免了大家碰麵的機會。”話一說完,趙強就看著葉氏,想看看她會有什麽反應。


    葉氏雖是鄉下婦人,可也不是啥都不懂的,趙強這番話,不擺明了要讓丁氏、葉香她們從此搬出趙家,她不由急道:“這怎麽行,你舅母在這邊無依無靠,你讓她們搬去哪啊,而且孤兒寡母的,又要怎麽過活。”


    趙強也知道這事很讓人為難,就算撇開恩情這一層,丁氏她們怎麽說也是親戚,就這麽趕她們母女倆出去,的確有些不厚道,可方氏那邊這麽堅決,他也實在想不出其他法子,隻能狠狠心了。


    “娘,二舅沒去的時候,不是有間老屋子嘛,舅母和香兒回去應該也能住吧。”趙強一路上已經想好了這個問題,雖說丁氏她們兩人是沒什麽依靠,可住處到是不成問題的。


    葉氏皺眉道:“老屋子在她們搬過來第二年就賣掉了,這會她們已經無處可去。”


    “賣掉了?舅母那會不是口口聲聲說不打算長住,背地裏居然賣了屋子,這不是說一套做一套嘛。”趙強可還記得丁氏當年說的話,哪裏知道居然不聲不響把屋子給賣了,不明擺著準備後半輩子都賴在趙家了嘛。


    “這事是林嬸子悄悄告訴我的,可千萬不要露出去,你舅母並不曉得我已經知道,她們母女也不容易,咱們就睜隻眼閉隻眼,能幫的盡量幫一把,像這種讓她們搬出去的話,往後再不要提。”葉氏連忙吩咐他。


    “可是,娘……”這事趙強不得不提,隻能再次張嘴欲說,卻被葉氏打斷道:“我說了不要再提,你咋不聽娘的話。”


    葉氏堵了趙強的話,他很是鬱悶,隻覺夾在中間,兩麵不是人,不由歎了口氣,道:“娘,我老實說了吧,今兒我去翠鶯幹娘那,她老人家說了,要是我還和香兒一處住著,她就不讓翠鶯回來了。”


    這話讓葉氏很是詫異,眉頭一下子擰了起來,“這是啥道理,你難道沒解釋清楚,你和香兒之間根本一點事都沒,清白得很。”


    “我解釋了,可幹娘說爺們沒有不好美色的,她不放心,所以,所以就提了這件事,還說辦不到就別想接翠鶯回來。”趙強如今再瞞不住,隻能一五一十將事情始末都講了出來。


    “你們小兩口的事,她幹娘插什麽手,這也太刁難人了。”葉氏聽了明顯不悅,臉色沉了下來。


    趙強就是怕葉氏和方氏之間會因這事不睦,一開始才沒有提及,這會真捅破了,果然葉氏不那麽高興,他連忙安慰道:“娘,翠鶯幹娘也沒惡意,她隻是擔心自個的閨女,娘你別往心裏去。”


    葉氏見趙強一臉焦急,知道這事他夾在中間最是難做,終不忍心兒子受罪,隻能憋下這口氣,略想了想道:“這事你也別急,你媳婦她們這會氣還沒消,等過個幾日也許氣能平下來,再過去好好勸說,搞不好被你說動,就能接回家來了。”


    趙強雖然很想早些接翠鶯和妞妞回來,可這件事的確難辦,總不能強硬將人趕走,這會葉氏如此說了,也隻能先這麽著,等過幾日看看,事情會不會有轉機。


    事情都說到這份上,趙強再沒啥好說,訕訕站起身來出了東屋,剛走出東屋,抬頭就見到了丁氏從籬笆院外走進來,身邊還跟著一名婆子,兩人正小聲說著話,一路往丁氏的屋子走去。


    路過東屋時,丁氏撇了眼屋簷下的趙強,卻並沒有理會他,隻管麵帶笑容地拉著身邊的婆子,往自個屋子帶,一進屋就將門關上了。


    趙強這會也不太想見到丁氏,總覺得很是尷尬,因此見丁氏回屋關上門,就轉身往後頭自個的院子去了。


    丁氏領著那婆子一進屋,就親熱地拉她坐到炕邊,笑著道:“黃媒婆,你剛提的那家,到是給我仔細說說,家境如何,那家兒子的人品如何?”


    黃媒婆自然很是樂意,忙也笑道:“大妹子別急,你聽我好好跟你說。”


    兩人正要說開,原先坐在炕角的葉香卻忸怩起來,這說親的事,居然也不避忌著她,怎麽說她也是黃花大閨女,怎麽能在她麵前提這些,而且,丁氏在這時候給她說親,好似急著趕她出門一樣,讓她心裏很不舒服。


    “娘,我還小,不想嫁人。”葉香驀地站了起來,有些不悅地說道。


    丁氏立馬扭頭瞪了她一記,頗有些惱火道:“什麽還小,過了年就十五了,姑娘家不都是這個年歲嫁人的,難不成你還想等到年歲長了,沒人要的時候再說親。”


    “我今兒不才十四,明後年再提也不遲。”葉香又是頂了一句,讓丁氏恨地咬起了牙,道:“這兒沒你說話的份,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說是時候了,你就好好待著等出嫁,有時間繡繡嫁衣,其他的用不著你操心。”


    葉香還待再反駁,黃媒婆在一邊笑著勸說道:“姑娘你就放心吧,我可不是吹牛,這十裏八鄉誰不知道我黃媒婆,就憑我的本事,定能幫姑娘找個好婆家,你就安安心心地等著花轎上門吧。”


    “哎呦,那可托你吉言了,你不用理她,咱們自個說話,剛你說的人家……”丁氏一時開心了起來,拉著黃媒婆又是一番說,再不理一旁的葉香。


    “我剛提的是下亭村的何家,他們家在下亭村可算得上數一數二的富戶,家裏幾十畝田地,那可都是上好的良田,大妹子你算算,就光這些就抵人家好幾戶了,更別提那宅子,有好幾進……”黃媒婆嘰嘰呱呱地說上了,葉香見她們都不理會自己,再說啥也沒用,幹脆往炕裏一縮,用手捂住了耳朵,啥也不聽,啥也不看。


    丁氏聽得起勁,也不管葉香做啥,見黃媒婆說了一通何家的家境,忙插嘴又道:“那他們家都有啥人?難不難相處?”


    “何家是獨門獨戶,早幾年父母都不在了,幾名兄弟就分了家,如今除了老兩口,膝下有兩子三女,大兒子前幾年成了親,三個閨女嫁了兩個,還有最小的閨女待在家裏,我要同你說和的,就是何家的二子,名叫何進常,他可是我親眼見過的,人長得好,品行也端正,同你們家閨女絕對是良配。”黃媒婆繼續說著何家的事。


    “到沒聽你提起何進常的年歲,不知道今年幾歲了?”丁氏聽了半天,見媒婆一直不提,多少有些避重就輕的意味,就笑著輕問了一句。


    黃媒婆畢竟做這行許多年,當然知道應付,於是接話道:“何進常今年二十有二,虛長你家閨女幾歲,這樣最好不過,年歲長一些就穩重了,能容人,也會疼人,你家閨女可有福了。”


    丁氏仔細聽著,心裏也有了些數,她也知道媒婆向來是舌燦蓮花,死得都能說成活的,裏麵有多少是真的,她還得去托人探聽,不過,這會有人選總比沒有得好,她今兒跑了好幾處媒婆家,就算這個不成,這麽多媒婆,總有一個能說成吧。


    昨天晚上她在炕上輾轉了一夜,才決定下來這麽做,香兒這個年歲也確實該議親了,趁著流言還沒傳得沸沸揚揚之前,得趕緊幫她找個婆家,否則晚了隻怕難找,再則她也怕自個女兒死腦筋,就想著趙強一個,搞不好名聲壞了之後,就破罐子破摔,硬是貼上趙強,白白讓他占便宜,那還不糟糕透頂,所以得速速把親事定下,能多快就多快,盡早把閨女給嫁出去。


    想到這些,丁氏自然也就不計較人家的年歲了,忙笑道:“嗯,年歲大些也無妨,隻要對我閨女好就行。”


    “那是自然,做娘的不就求這麽一點,我瞧著你家閨女就是個有福相的,這門親事成了的話,你閨女往後的日子就好比城裏的少奶奶一般,你也順道能享女兒福了。”黃媒婆又是一串的奉承話,聽得丁氏喜笑顏開。


    丁氏和黃媒婆又是絮絮叨叨說了好一會,才起身將她送出了院子,黃媒婆臨去之時,丁氏還拉著她的手,小聲問了一句,“你剛隻說何家托你講一門好親事,那何家可有說過,親事成了,能給多少聘禮?”


    黃媒婆往四周瞧了瞧,湊到丁氏耳邊,壓低聲道:“這點何家沒有具體提過,隻說會下重聘,大妹子你心裏也應該有數,瞧瞧人家的家境,這聘禮能少得了嘛,你隻管把心放回肚子裏,這錢財上,何家絕對不會虧待女方的。”


    丁氏聽了這番話,心裏就更加樂了,麵上到是沒過多顯露,隻是笑著道:“我也不是貪財之人,咱們的嫁妝也是極體麵的,定不會讓何家吃虧。”


    “那就好,那就好,這門親事兩家都好,我牽這線也樂得開心,那大妹子就等著好消息吧,我這就先走了。”黃媒婆說話間,就笑著告辭了。


    丁氏目送著黃媒婆離開,心裏還在盤算聘禮之事,這趟急著將閨女嫁出去,多少還是有點其他私心,想著能有筆聘禮錢,那麽就夠銀子將王婆子的侄孫子給買過來了,這樣,壓在她心裏多年的大石才算能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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