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早,眾嬪妃來鳳棲宮請安。


    瑤妃如今成了沈嬪,又經曆四皇子受傷一事,雖大受打擊,但氣勢亦未少,依然照著嬪位最高規格的打扮,花枝招展,目不斜視走進來。


    她的腳剛跨過門檻,紛紛討論之聲便不停歇,如無數蒼蠅圍在她周邊,試圖窺探著不為人所知的秘密。


    “沈嬪到底犯什麽事兒了”


    “我也不知曉,聽說是與先皇後有關,皇上一醒淑貴妃便氣勢洶洶帶著人去了養心殿,不過半柱香的功夫便褫奪了封號。”


    “什麽!先皇後還是別議論為好。”


    沈嬪眉頭皺得緊,眼皮一掀,不屑地撇了她們一眼。


    一群得不到皇恩的長舌婦,她現在哪怕再落魄,也是四皇子的生母,不像那淑貴妃走投無路地領個質子進鳳棲宮,丟人現眼!


    正等著,忽然發現蘭嬪帶著宮女喜氣洋洋地走進來,眼神在沈嬪臉上劃過,迅速一撇,徑自走向了她對麵的位置,仿佛眼中入了髒東西似的,避之不及。


    “蘭嬪好生氣派呀,”沈嬪咬著後牙槽,語氣仍是尖酸奚落,“你倒是腿傷痊愈能來請安了,隻是入宮這些年,又破了相,不知皇上可還認得你”


    蘭嬪憤懣不已,氣的手指一擰帕子:“怎麽,嬪妾礙著沈嬪的眼了,沈嬪還想罰嬪妾不成”


    曾經自己既無皇恩,又無姿色,隻能依靠瑤妃得以度日,官大一級壓死人,平日裏打罵奚落受的可不少,如今風水輪流轉,她怎能這樣忍下這口惡氣。


    “沈嬪”兩個字咬得十分清楚,仿佛千斤重石砸在沈嬪心裏。


    “過河拆橋的東西!”沈嬪大怒,恨不得直接將手邊的花瓶丟在她身上,好容易才壓住怒氣。


    什麽阿貓阿狗之輩,如今也敢在她頭上撒野了!


    門外一陣輕動,議論聲音驟然歇了,四周的目光都往一處匯集——周旖錦梳了翻荷髻,滿頭點翠襯得她墨發圓柔如雲,她神色冷清的站在門外,臉頰比平日格外白皙。


    她手腕上晶瑩剔透的珊瑚釧折射著日光,蛾眉淡掃,因失血過多微微泛白的唇瓣也擦了胭脂,一雙明亮的黑眸往裏望去,愈發襯得整個人麵如瑩雪,姿色天然。


    殿內沉寂了片刻,對沈嬪的議論驟然轉移到淑貴妃身上,隻是沒有才那樣明目張膽,妃嬪們隱約竊竊私語著。


    昨夜皇上好不容易來鳳棲宮留宿一回,可不知為何,還未深夜便氣衝衝回了養心殿,下人們都說,是淑貴妃太過冷淡,不解風情,惹怒了皇帝。


    近日後宮中沒什麽大事,周旖錦便將幾個設立女官的議案提上了日程。


    如今女官學堂秩序井然,第一批進去的宮女也快出師了,正準備著進行大考,擇優錄取,派去宮中尚酒、縫司等處當值。


    這段時間下來,效果有目共睹,妃嬪們紛紛讚同,反駁的話也沒幾句,很快便散了。


    人影寥落,沈嬪站起身來,將茶杯重重的往桌上一磕,直視著周旖錦,笑道:“貴妃娘娘不得寵便罷了,想不到還如此愚蠢。”


    “何出此言”周旖錦皺了下眉,腿上綁著紗布的傷口隱隱作痛,並不想與她多糾纏,眉目冷冽,一股無形的威壓徑直撲過來。


    “那被打入冷宮的張美人與娘娘關係是不錯,可恕嬪妾直言,一個質子是絕無可能繼承皇位的,你又何必如此同情心泛濫”


    沈嬪聲音不大,說的倒是句句屬實,連一旁的胡懷瀠都不免憂心忡忡起來,略有不安地看著周旖錦。


    娘娘的好心她是心知肚明的,曾經為了治好她的身子,娘娘不惜斥重金尋那稀缺的藥材,將她身體調理的恢複如初,如今同與娘娘交好的張美人落難,娘娘又怎會坐視不理


    胡懷瀠看著咄咄逼人的沈嬪,不知從何處來的勇氣,直言道:“娘娘是良善之人,做事自有道理,容不得你冒犯置喙!”


    “好——你們一個兩個,如今倒是硬氣起來了!”沈嬪怎麽都沒想到,曾幾何時那唯唯諾諾的胡懷瀠都敢當麵與她爭吵,險些沒背過氣去。


    可周旖錦是貴妃,本就壓她一頭,胡懷瀠又正受寵,萬一鬧到皇上麵前,自己甚是丟了臉麵。


    “小人得誌罷了!假以時日,咱們走著瞧!”沈嬪匆匆撂下一句狠話,轉身便走。


    宮中四處隔牆有耳,她自然不敢在鳳棲宮大放讓四皇子繼位的厥詞,但話中的意圖確是人盡皆知。


    周旖錦不想理會氣勢洶洶的沈嬪,微微蹙起眉頭,獨坐在椅上。


    才的走動似乎讓傷口崩裂,隱約感覺溫熱的鮮血滑落,她輕咬著下唇忍著,預備等殿中三三兩兩的妃嬪都走遠,再傳喚太醫。


    “你也退下吧。”她朝胡懷瀠道。


    胡懷瀠有些憂心地望了她一眼,似乎還在回想沈嬪方才的話,輕輕歎了口氣:“都怪嬪妾無用,若能保下之前那個孩子,也不至於如此被動。”


    周旖錦搖搖頭,唇角帶著笑意:“無妨,你還年輕,日後定會有孩子的。”


    胡懷瀠身世並不複雜,此時又受寵,魏景不會像夢中對自己那樣對待她,若將來有了孩子承歡膝下,倒是變相了卻了她的一樁心事。


    胡懷瀠笑著點了點頭,並未多言便退下了。


    周旖錦的臉色有些蒼白,但也不好叫太醫在此處給自己包紮傷口,便吩咐道:“阿柔,扶本宮回寢殿。”


    正準備上轎子,忽然看見魏璿站在一邊的角落處,手裏拿著個不大不小的錦袋,往她這邊看來。


    “質子殿下……找本宮何事”周旖錦停下腳步看他,想起昨日因魏景來鳳棲宮,自己甚至沒來得及過問張美人的情況,不免有些慚愧。


    “此香料是微臣從玥國帶來的珍貴之物,有安神養身之功效,雖對回報娘娘的恩情隻是杯水車薪,但望娘娘喜歡。”


    他將那錦袋呈到周旖錦麵前,微垂著頭,神情凜然。


    這幾日的觀察,周旖錦入眠總是很晚,因此早晨才常常酣睡,但長此以往,總歸是對身體不利。


    此香料是從前自己當皇子時珍藏之物,一衡值千金,起初他是不舍得用,但細細想來,也是他如今唯一能拿的出手的禮物。


    周旖錦輕輕笑著,捧起錦袋湊在鼻尖嗅了一下,一陣好聞的冷杉香直抵肺腑,連身上的痛都被安撫了幾分。


    “本宮還有事,來日再感謝質子殿下。”她急於處理傷口,轉身便上了轎子。


    魏璿遙望著遠方漸行漸遠的一行人,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方才他一直注視著地麵,卻看見周旖錦藕荷色的鞋麵上沾染了一兩滴鮮紅的血跡,掩埋在複雜的刺繡裏,雖不明顯,但觸目驚心。


    想到昨夜魏景慍怒離去,他聽了幾個下人私語,下意識認為周旖錦是來了月事,但觀察著她的狀態,和那血滴鮮豔的顏色,倒像是受了什麽傷似的。


    腦海中陡然浮現出事情的脈絡,他不可置信地看著周旖錦的背影,眼中微微濕潤起來,神采黯淡。


    終有一日,在不久的將來,他不會再讓她受這種委屈。


    魏璿捏緊拳頭。


    周旖錦回了宮中,仔細處理了傷口,又敷了止血的藥,難挨的疼痛也消去了許多。


    柳綠將藥和染血的繃帶小心翼翼丟了出去,回來看著周旖錦蒼白的臉頰,忍不住歎了口氣。


    “娘娘這是何苦呢”屋內隻有她與周旖錦二人,柳綠聲音放的很低。


    周旖錦有些出神,望著窗外從海棠樹邊低低掠過的飛鳥,過了一會兒才答道:“本宮不願伴駕,這點小傷也算不了什麽。”


    “娘娘莫要如此說,”柳綠的眼神中難掩心疼,“這傷口深,流了好些血,即便奴婢用了最好的祛疤藥,日後恐怕還是要留些傷痕的。”


    “無妨。”


    周旖錦聽了,眸中似乎有片刻的傷神。


    “外邊花開得正盛,”她從窗外收回目光,又釋懷地一笑:“好柳綠,今日你不要做活了,來陪本宮繡帕子。”


    柳綠自是答應下來,將針線都準備好,又輕手輕腳將周旖錦扶到桌邊。


    鳳棲宮的下人手腳都利索,大門一闔上,四處靜謐,連腳步聲都幾乎聽不見。


    柳綠一邊繡著帕子,一邊喃喃自語道:“奴婢記得,娘娘剛出閣的時候,是天大的尊貴榮華,滿府都歡天喜地,可誰知才不過短短三四年,就已經……”


    她眼中含著淚,聲音哽咽了一下,似乎帶了無限惋惜。


    周旖錦倒是並未太難過,眼底微弱的憂慮一閃而過,隨即打岔道:“這偌大皇宮本宮是沒機會出去了,但柳綠你年紀也不小了,明年本宮就將你放出宮去嫁人。”


    柳綠沒想到話題扯到她身上來,不免臉頰一紅,連忙鄭重其事地推拒道:“奴婢才不要出宮!就在這兒一輩子都陪著娘娘。”


    “害羞什麽,”周旖錦笑了起來,作勢推了推她的胳膊:“你要做那宮裏的老尼姑,本宮還不許呢,我們柳綠這樣好,一定要尋個清清白白的好人家,你放心嫁過去,若是那婆家敢欺負你,你就報本宮的名號,保準將他們都嚇得落荒而逃!”


    “奴婢知道,娘娘待奴婢最好。”柳綠唇角也帶了笑,眼眶卻是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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