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看了這些,心中已是相信,忽然聽見一旁的蘇新柔大著膽子開口道:“奴婢的養母說,奴婢出生時背上有一塊紅色胎記,太後娘娘可知”


    成為長公主的機會從天而降,蘇新柔雖驚喜,也相信周旖錦的實力,但若認錯,不僅鳩占鵲巢,也難以尋到自己真正的家人。


    “是!”太後正想起來此事,連忙道:“快給哀家瞧瞧。”


    蘇新柔順從地撩起衣裳,鄧嬤嬤大驚,看著太後呼道:“真是一模一樣!”


    如今蘇新柔是先帝七公主一事十拿九穩,太後喜極而泣,連忙招手道:“這些年苦了你了!快過來給哀家看看。”


    太後看著蘇新柔愈發喜歡,從奴婢到公主,巨大的名利麵前,這孩子竟沒失了理智,泰然處之,這心性實在難得。


    蘇新柔亦是激動萬分,時隔多年終於尋到自己真正的家人,抱著太後,眼淚如珠串滑落。


    “太後娘娘,奴婢不苦,多虧了貴妃娘娘收留奴婢在身邊,平日裏吃穿不愁,還可以看書習字。”


    太後聽了,既心酸又欣慰:“你這孩子,往後喚哀家母親。”


    “是,母親。”


    二人敘了會舊,蘇新柔將入宮以來的經曆一一同太後說了。


    聽著那一樁樁事,太後仿佛看見了年輕時的自己,熱心善良,有時又衝動肆意,簡直心都快化了,臉上止不住笑。


    “錦兒,哀家真要好好謝你,將阿柔照顧的這樣好。”


    太後心裏滿是歡喜,當即下令開私庫賞賜了周旖錦一大筆珍稀財寶,周旖錦笑著婉拒了,說道:“阿柔聰慧善良,平日裏也幫了臣妾許多。”


    太後和蘇新柔母女一見如故,二人聊了好一會兒,轉眼天色已深。


    太後本欲留周旖錦二人在萬壽宮用晚膳,卻聽見鄧嬤嬤湊近自己耳邊:“永嘉長公主快回來了。”


    聞言,太後臉色忽而一沉。


    永嘉長公主雖是那農婦所生的孩子,但到底這麽多年都養在宮裏,手心手背都是肉,讓她驀然與蘇新柔相見,接受這樣的現實,恐怕有些殘忍。


    “阿柔,你先隨貴妃娘娘回鳳棲宮去,哀家尋一個合適日子,為你擬定封號,賞賜府邸,將你的身份昭告天下。”


    太後猶豫片刻,隻能選擇這樣折中的方式說道:“暫時委屈你了。”


    蘇新柔點點頭謝恩,周旖錦淺笑著福身:“臣妾會照顧好阿柔。”


    太後自是相信周旖錦的品性,於是二人起駕回鳳棲宮。


    宮道兩旁樹影陰翳,擴展的樹冠宛如綠色的巨幕,給冷清的皇宮添上了勃勃生機。


    蘇新柔走到半路,心中還有些不真實感,突如其來的幸福就像虛妄的泡沫,她望著周旖錦,忽然紅了眼眶。


    “娘娘,您對阿柔有知遇之恩,是阿柔在這宮中最信賴、親近之人,以後……還能時常來看娘娘嗎”


    這話蘇新柔早就想說,隻是從前困於奴婢的身份,不敢逾矩。


    如今一朝之間,忽然成了這樣的身份,她對名利並無貪念,但一想到從前和周旖錦成為好友的夢想近在咫尺,心底還是不由得興奮。


    “自然可以,以後你什麽時候想來鳳棲宮,本宮都歡迎你。”聽了蘇新柔的話,周旖錦心中一陣暖流淌過,笑著摸了摸她的頭。


    蘇新柔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她臉頰泛起微紅,又道:“阿柔從前隻是娘娘的婢女,但娘娘對阿柔的好,阿柔都記在心裏,絕不會忘本!”


    看著蘇新柔滿懷期待的目光,周旖錦心裏甚是欣慰,連不久後分別的不舍都消散了許多,笑道:“你若願意,往後與本宮姐妹相稱可好”


    “是,姐姐!”蘇新柔眼角眯成月牙。


    蘇新柔身份一事不宜聲張,周旖錦隻喚了魏璿和柳綠來,準備告訴他們實情。


    魏璿方從禁軍處下值,走進來時身上銀色的甲胄泛著凜凜寒光,逆著夕陽大踏步走進來,霎時間給室內增添了一抹不同尋常的氣息。


    他練武後總是比平常看起來鬆弛一些,額角的碎發隨意落在臉上,撲麵而來是熱烈又肆意的少年氣,而視線觸及他那張冷峻的臉上,又下意識敬畏,想要閃躲。


    即便魏璿身上並無任何華貴裝飾,可周身的氣質卻偏偏讓人移不開眼,當真是天生的帝王。周旖錦心道。


    她不禁回想那夜所見的魏景,齊國最尊貴的男人,脫下龍袍散落發髻,一樣是狼狽又頹靡,而不像眼前之人光風霽月。


    周旖錦被自己這年頭驚了一跳,眼神閃動,連忙岔開心思,說起蘇新柔的事來。


    聽了蘇新柔的身世,魏璿十分驚訝,當即便要行禮,卻被蘇新柔連忙攔住,臉上有幾分羞澀的紅暈:“我尚未有封號,質子殿下不必如此。”


    “柳綠,你將東邊廂房收拾一下,讓阿柔先住進去吧。”如今蘇新柔雖一時半會還沒有府邸,但總不能委屈她住在從前下人的房間裏。


    “姐姐,不必了,”蘇新柔搖搖頭,聲音甜美:“我的房間寬敞又明亮,已經住慣了,搬到東廂房便不能和柳綠姐姐半夜聊天了呢!”


    幾人皆是一笑,周旖錦便答應下來。


    蘇新柔從前在鳳棲宮住的確不差,鳳棲宮四處裝飾揮霍華麗,掌事宮女的房間甚至趕得上某些低位妃嬪的寢殿。


    柳綠的眼神在幾人間浮動,看出周旖錦與魏璿還有話要說,便識趣地拉了下蘇新柔的手腕,說道:“奴婢先退下了。”


    蘇新柔立刻會意,狡黠一笑:“姐姐,我也還有東西要收拾。”


    眼見著蘇新柔和柳綠相伴走遠了,周旖錦的目光便自然地落在一旁的魏璿身上。


    這些天不見,他身上的氣質隱隱變得沉鬱且柔和,下巴上隱隱可見淡青色的胡茬,眼神中也平添了一抹深沉。


    空氣裏沉寂了片刻,周旖錦忽然想起些什麽,臉上隱現憂心:“聽聞張美人這幾日身子不大好,冷宮中可還有什麽需要添置的”


    “冷宮陰冷潮濕,母親素有咳疾,微臣已經抓了藥送去,如今已有好轉。”


    魏璿聲音有些沉,看著她的臉,微微皺起的眉頭舒展開:“娘娘給的已經夠多,微臣替母親謝過娘娘恩情。”


    “還有一事,”周旖錦緩緩走到他麵前,似乎想要乘機拉近與他的距離,朱唇輕啟:“本宮聽聞你最近總是深夜才睡,可有什麽不便之處”


    這幾日頤和軒總是深夜還亮燈,下人都說,質子殿下將他們都打發走,隻留紀桑一個在室內服侍,不知在做些什麽。


    魏璿心中一緊,片刻,麵不改色道:“鳳棲宮甚好,隻是微臣白日要主管禁軍操練,國子監學業繁重,因此才睡晚了些。”


    他直視著周旖錦,看見她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會兒。她睫毛微顫,一雙漂亮的眸子帶著幾分打量的意味,視線自上而下,在他眉眼間浮動。


    那清澈的目光,像是將他整個人都看透似的。


    良久,周旖錦輕笑起來,點點頭:“鳳棲宮離演武場有些遠,本宮準備在後院開辟一塊場地給你所用,平日裏總悶在頤和軒有何意思,不如多走動走動。”


    魏璿眼中閃過一絲亮光,鬆了一口氣,連忙謝恩。


    “質子殿下不必拘束,本宮替張美人照料你,將鳳棲宮當你的家便好。”周旖錦扶起他,視線卻微微垂著,緘默了一會兒,不經意似的說道:“這些時日,殿下似乎有意避著本宮呢。”


    她心中湧動著一陣不明的情緒,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線。


    離新帝繼位還有一大段時日,隻要她徐徐圖之,總有一日魏璿會對她放下戒備、敞開心扉,人言道患難見真情,屆時什麽出宮養老,逍遙度日的美夢,還不是信手拈來。


    麵前的男子愣了半晌,嘴唇微動,欲言又止的愣了半晌,神色似乎還帶著些慌亂。


    他下意識覺得後悔。


    平日裏刻意的躲避分明是自己小人之心,可娘娘心中坦坦蕩蕩,倒顯得他這些小手段欲蓋彌彰。


    “微臣並無此意,隻是……初來乍到,或許有些拘謹。”魏璿胸口像是被勒住,聲音也變得有些悶。


    即便他有心掩飾,那清潤眉眼間一瞬間的閃動還是完整地落入了周旖錦的眼底,她偏過頭,眸中蒙上了一層冷意。


    腦海中回蕩著張美人被陷害那天,她自作好意地予他庇身之所,卻忽略了那時魏璿眼底的幾分猶豫和遲疑。


    隻記得那日雨霧朦朧,他聽了她的話後遲疑的神色,可是在顧忌著什麽


    如今的情勢,此舉對落魄的魏璿而言,分明是百利而無一害,他到底有什麽在瞞著她


    許久,周旖錦隻輕輕“嗯”了一聲。


    “殿下還有事與本宮說嗎”她清亮的目光直視著他的眼睛,長長的睫毛撲閃間,似乎倒映著星辰微光。


    魏璿垂下眼簾,輕輕搖了搖頭,便恭敬地行禮退下。


    周旖錦站在原處,注視他離去的背影,火紅的夕陽將他身上的甲胄塗抹成泛著金光的淺橙色,那高大的身影如一把鋒利的刀巍然立在大地上。


    她倏地收回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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