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璿深吸一口氣往回走去,一踏入鳳棲宮,便看見周旖錦站在不遠處的一棵梧桐樹下,臉色有些焦急。


    “皇上怎麽說”周旖錦三兩步走上前問道。


    她方才問了紀桑前因後果,還預備著接張美人出來,可看見魏璿陰沉的臉色,心中卻浮起不祥的預感。


    魏璿愣了下,繼而搖了搖頭:“皇上不信。”


    “可是——”周旖錦的聲音像斷了線的風箏,倏地埋沒進夜裏。


    她皺著眉,忽然想起什麽,小聲道:“舒昭儀品性如此,皇上怎會不知”


    思索了片刻,她臉上有些淒然,不由得歎了口氣,:“或許因著先皇後罷。”


    周旖錦小聲道:“那日瑤妃所說之事,皇上一個字也不願信,如今自然也蒙蔽視聽,不想看見同樣生著那張臉的舒昭儀作惡多端。”


    “娘娘所言十分透徹。”聽了周旖錦的話,魏璿有些恍然,亦明白此事大抵沒有回轉的餘地。


    他眉眼閃動,便拱手請辭:“既然救不出母親,微臣也不好在鳳棲宮久擾。”


    他頭低下去,聞見周旖錦身上冷冽的杉木香氣,忽然心間一動——她用了自己送的香料。


    “你還有兩年才可自立府邸,那宮女所生的三皇子自己住在宮中尚且受人欺辱,更何況你……”周旖錦臉色有些憂心忡忡,似乎明白他心中所想。


    她輕輕笑了笑,說道:“鳳棲宮不差頤和軒一間,也不缺你這一口飯吃,若未照顧好你,屆時你母親可要心疼呢。”


    魏璿抿了下唇,有些猶豫,一旁的蘇新柔也勸他道:“質子殿下若是覺得冒昧,日後好好報答貴妃娘娘便是,何必將自己置於險境。”


    蘇新柔直言她心中所想,周旖錦在心裏暗暗將她稱讚了好幾回。


    她接近魏璿的目的本就不磊落,若他日後能知恩圖報,是再好不過。


    半晌,魏璿點了點頭,算是應了下來:“時辰不早,微臣便不叨擾娘娘了。”


    兩天後,晴日當空,周旖錦主仆幾人圍坐在樹下,這還是桃紅不在後幾人第一次打葉子牌,另尋了個與柳綠相熟的宮女湊數,而那宮女正是從頤和軒趕出來的嵐夕。


    實際上不止嵐夕一人,魏璿順勢遣走了頤和軒所有的宮女,他素來習慣了事事躬親,身邊隻留下幾個服侍起居的小太監。


    幾人打著也順便閑聊了起來,柳綠掃了眼頤和軒的方向,納悶道:“質子殿下來鳳棲宮這些天,除了忙些公務,其餘時間總是閉門不出,這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倒顯得生疏,以為我們鳳棲宮招待不周似的。”


    周旖錦速來敏銳,些時日也察覺了魏璿的回避。


    自從有了魏璿送的香料,她難眠的症狀也好了許多,便也允了他請安,可他即便是不當值的時候,請完安也轉身便走,一刻也不逗留。


    “或許是為張美人的事擔憂吧。”周旖錦輕輕答道,心中卻忍不住也沉思起來。


    她將書房的鑰匙給了魏璿,許多兵法藏籍都有被翻動的痕跡,顯然他並非終日消沉,而或許因著張美人的事,暗中更加緊鑼密鼓的籌備著一切。


    可是如今魏璿即便住進了鳳棲宮,仍是態度疏離,她總要想個辦法與他熱絡起來,博取他的信任才是。


    周旖錦若有所思地舔了舔嘴唇,一抬眼卻發現對麵的嵐夕有些神思不寧的模樣。


    “嵐夕,該你出牌了。”見嵐夕發著愣,柳綠用胳膊肘輕輕碰了碰她,提醒道。


    嵐夕猛的回過神,出完牌,臉上還帶著些異樣的紅暈。


    那夜質子殿下將她趕出去,她本以為自己再無機會,卻沒想到質子殿下這樣照拂她,其餘宮女也一並遣走,保全了她的臉麵,而如今柳綠口中他的冷淡,是不是在刻意避著她呢


    腦海中不由得浮現魏璿靠近她時蘊含著濃重情緒的眼眸,他身上淡淡的鬆木清香,不禁引人浮想聯翩。


    周旖錦眉心一蹙,目光緩緩從嵐夕的臉上掃過,又若有所思地垂到自己的牌麵上。


    不過轉瞬間,隨著蘇新柔一聲懊惱的呼聲,幾人將手中的牌一撒。


    蘇新柔癟著嘴,眼淚汪汪:“不打了不打了!再打下去這個月的俸祿都沒了。”


    她口頭上雖是委屈巴巴的模樣,但不過轉眼便將此事忘了幹淨,捧起一旁的書卷津津有味讀了起來。


    “娘娘,可不可以教教奴婢,”蘇新柔拉著周旖錦的袖子,指著書中一處問道:“夫子今日說,‘在天成象,在地成形,變化見矣’是何意思呀”


    自蕭瑾執掌女官學堂後,萬事用心,蘇新柔又十分好學,短短這些天已然大有成效,平日裏總捧著書冊念念叨叨,每逢不當值便往蕭瑾那兒跑。


    一旁的嵐夕見狀,牙尖嘴利道:“娘娘日理萬機,蘇姑姑怎的這點小事還要打擾娘娘”


    嵐夕說罷,討寵地望了周旖錦一眼。


    她在鳳棲宮算是資曆深的,也是一眾宮女中公認最有可能接替桃紅成為掌事宮女的,因此也並未將蘇新柔太放在心上。


    一個浣衣局出身飛上枝頭的宮女,還整日假惺惺裝出一副好學模樣,可論資曆論學識,怎比得上她


    然而,周旖錦並未理會嵐夕的話,甚至連多餘的眼神都未投向她分毫,隻是看著有些慚愧的蘇新柔道:“這是說,懂了星辰運轉、萬物變化的法則原理,無論是過去還是未來的學問,都盡可知。”


    她看著蘇新柔執筆記錄的模樣,心道是時候了。


    白若煙當上後妃這些日子,她們二人並未私下往來,各個事宜上蘇新柔也不會偏袒她,終究是不能一直在鳳棲宮耽誤著。


    “明日本宮要去給太後請安,你隨本宮一起去吧。”周旖錦唇角帶著淺笑,意味深長道,“本宮有重要的事同你說。”


    壽康宮。


    紅牆黑瓦,銷金嵌寶,高大的殿穹裝飾古樸,四處幽靜,一踏入門檻,連呼吸都不由得輕了幾分。


    蘇新柔是第一次見這個舉國聞名的郭太後。


    她家世顯赫,生下先帝最小的女兒七公主永嘉,後收養魏景,扶持其繼位,成為開國以來最年輕的一任太後。


    “錦兒,你來了。”遠遠看見周旖錦走進來,太後笑起來,放下手中把玩的花瓶。


    周旖錦行了禮,二人寒暄片刻,蘇新柔退到一邊,略微抬眼,偷偷打量了下這舉國聞名的太後娘娘。


    她看起來隻不過比當朝皇帝大了不到十歲的模樣,唇角帶著淺笑,周身的氣度溫柔又不失莊嚴,一時間竟讓她心裏有種莫名的溫暖和熟悉。


    但畢竟是在壽康宮,隻是這麽一愣神,蘇新柔立刻知禮地低下頭。


    “太後娘娘,臣妾有要事向您稟報。”周旖錦福了福身,神情嚴肅,左右打量了下四周的宮人。


    太後沉默了片刻,點點頭道:“都退下吧。


    室內隻剩下太後的貼身宮女鄧嬤嬤,蘇新柔也正要退下,忽然手腕被周旖錦輕輕拉住:“阿柔,你留下。”


    蘇新柔步子一頓,臉上滿是不解,卻聽見周旖錦對太後說道:“太後娘娘,臣妾冒昧詢問,七公主的身世,可有蹊蹺”


    太後大驚,猛的一抬頭,手指瞬間攥緊了佛珠。


    她似乎陷入了沉思,良久,才緩緩答道:“當年哀家隨先帝出征,戰局久久不定,哀家身懷六甲,亂軍之中隻能在那偏僻山莊生下七公主,可誰知……”


    太後眼眶中盈滿淚水,又道:“誰知那產婆不慎,將真正的七公主與那農婦家剛出生的女兒抱錯了,哀家發現時,那地方已被敵軍攻破,再也尋不得人,隻能將這孩子帶回宮中培養長大,也就是如今的永嘉長公主。”


    “如今與你說這些其實無妨,不過這事連先帝都不知,”她猶豫了一會兒,問道:“錦兒,你為何問起此事”


    關於蘇新柔的身世更被證實,周旖錦笑了笑,拉起她的手,說道:“太後娘娘,臣妾宮裏這位掌事宮女,或許就是被抱錯的七公主。”


    “什麽”蘇新柔和太後異口同聲,彼此對視了一眼,都是滿臉驚愕。


    望著周旖錦的臉,蘇新柔的眼眶中迅速盈起淚光。從前娘娘問詢她祖籍時,她隨口提了一下自己的身世,托她代為探查。


    隻是輕飄飄一句話,原以為貴妃娘娘統領六宮事務,不會將其放在心上,蘇新柔本未抱有太多希望,卻沒想到她真的留了心。


    更沒想到的是——困擾她多年的身世謎團,竟是這樣不可思議的結果。


    一旁的鄧嬤嬤最先回過神來,不由得驚歎:“這孩子真像娘娘您年輕的時候!”


    蘇新柔與太後眉眼有八分相似,仔細看還有幾分先帝的模樣,太後頓時大驚,向周旖錦問道:“真是哀家的孩兒”


    “正是,”周旖錦點點頭,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線索物證擺在太後麵前,看了眼蘇新柔,又道:“先前阿柔托臣妾幫她探查身世,臣妾本想著時過境遷,難以查明,隻是盡力而為,可沒想到,阿柔竟與太後娘娘有如此緣分,也算是上天賜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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