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煙孕中曾落紅,因此生下的六皇子十分體弱,周旖錦探頭向繈褓中望去,那剛出生的小嬰兒閉著眼睛,口中發出貓兒一樣細弱的哭聲。


    床榻上,白若煙使出渾身最後一絲力氣睜開眼,滿目是嘈雜的人影。


    魏景興奮地抱著新出生的六皇子,輪轉給眾人瞧看,興致勃勃地討論著封號,充斥著血腥氣的房間內,她就如同一個待宰的牲畜般,狼狽躺在浸透鮮血的被褥中,沒有一人詢問她身子是否好受,也沒有人在乎她。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有產婆走過來,手在她肚子上用力按壓,隨著鮮血排出時劇烈的疼痛,白若煙渾身一寒,卻連尖叫的力氣都沒有,隻能默默承受。


    「皇上……」白若煙嘴唇蠕動著,想看看自己的孩子,但魏景已抱著六皇子走到房間外去,四周全然是一片昏暗,照得她心中悲涼一片。


    「舒昭儀好福氣啊,」忽然,耳邊響起了產婆讚歎的聲音,四周無人,那產婆想嘴甜討個寵,感慨道:「您既養著五皇子,又是六皇子的生母,這滿後宮裏,可是獨一份兒的尊貴!」


    白若煙沉默了片刻,那雙黯淡的眼眸中,又隨著這話語,驟然亮起神采來。


    她想起了魏景曾經的諾言,那母憑子貴的劇烈喜悅幾乎衝昏了她的頭腦,令她沾沾自喜,渾身都像是浮在雲間。


    辛苦熬了這幾年的時光,她如今終於要苦盡甘來,成為最終的贏家了。


    白若煙身子的基礎到底還是不錯,不出一個月便可以在未央宮自由走動。


    有魏景獨特的偏愛,六皇子一出生便是萬眾矚目,打個噴嚏滿宮下人都要抖三抖,此情此景下,五皇子居住的偏殿就顯得尤為淒涼,從前白若煙還會虛與委蛇地對他照顧一二,如今生下自己的皇子,更是不聞不問。


    因著五皇子曾經落水一事,本是人煙稀少的萬春亭邊上特意加了護欄,他依舊如往常一般,坐在亭子裏,隻是時過境遷,心境也大不相同。


    身為皇子,帝位麵前豈能沒有絲毫野心?


    從前他本想著,借白若煙這個寵妃的勢力暫且可與兄長四皇子抗衡一二,可如今卻受形勢所迫,愈發潦倒,連朝中支持他的大臣都陸陸續續少了許多。


    遠遠的,聽見幾個小宮女的聲音:「你們聽說了沒有,冷宮起火那回事,其實另有隱情。」


    這短短的一句話,倏地將五皇子的心懸吊在了半空中。


    他腳步一動,便躲藏在高大的柱梁下,側耳仔細聽著那幾個宮女的對話。


    「當年五皇子在此落水,張美人是受了誣陷頂罪,可那冷宮裏的榮妃娘娘豈會知道此事,為了報仇不惜一把火同歸於盡,實在是令人唏噓!」


    「那誣陷張美人的婢女我認得,從前與未央宮的雪蘭走的很近,如今五皇子又進了未央宮,其中內情……」


    幾個宮女嘖嘖感慨了一陣子,腳步聲便消隱在遠處,獨留下藏匿身形的五皇子,呆愣地望著波瀾不驚的水麵,胸口起伏著,驚魂未定地大喘著氣。


    他絕非愚蠢之人,這寥寥幾句,便足以令他猜到事情的真相。


    五皇子臉色驟然陰冷下去,似乎懷著濃濃的怒氣,攥成拳的手指發青。


    這些時日,他雖與白若煙生了嫌隙,卻從未懷疑過當年之事,如今順著那宮女的話細細想來,這一切陰謀的內幕都有跡可循。


    他終是耐不住,憤怒地踏步離去。


    遠處樹林裏,魏璿平靜地注視著這一幕,見五皇子的身影全然從萬春亭邊消失,才沉默著轉過頭去。


    這消息本是他故意令五皇子聽到,以五皇子的脾性,查明真相,自是忍耐不了,屆時與白若煙爭鬥起來,他再暗中下手,便會容


    易許多。


    不過也是奇怪,這些日子他派了許多人埋伏在白若煙身邊暗殺她,可那白若煙卻像是有奇怪的魔力縈繞於身,總是能出人意料地意外逃過災厄,連他手底下從未出過錯的殺手都未能成功,實在令人擔憂。


    魏璿嘴唇微微抿著,過了一會兒,輕輕歎了口氣。


    無論再怎樣艱巨,他也絕不會放過白若煙,定要她血債血償。


    轉眼間,六皇子出生已二月有餘,魏景因著逐漸日薄西山的身子,對這極可能成為最後一個孩子的六皇子顯然是極寵溺偏愛的,而支持四皇子的一眾大臣顯然便坐不住了。


    朝堂上,魏景臉色沉鬱,而其下隱隱流動的各方勢力更是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臣以為,如今皇城內外局勢不穩,皇上還需早日決定儲君,以慰軍民之心。」為首的陳禦史率先站了出來。


    立刻有人隨之站出來道:「臣附議!」


    魏景滿麵慍怒,沉默著望著底下一個個站出來的大臣,隨著一道道附和的聲音,那些話如嗜血的豺狼,再也掩不住將他拆吃入腹的心思。..


    從前他也曾想,待自己百年之後,將這王朝托付給四皇子,可六皇子出生後,他蠢蠢欲動的野心卻昭然若揭,恐怕四皇子一聲令下,那些大臣便合起夥來造反,將他推下這皇位。


    過了半晌,他終是忍不住,怒斥道:「怎麽,朕還沒死,你們這是要逼宮嗎?」


    此言一出,金鑾殿內聲音頓時熄了,四皇子一眾人麵麵相覷,終是不敢再言,卻也沒一人服軟求饒。


    危險的靜默彌漫在大殿內,空氣裏靜得嚇人,細嗅間隱約聞得到火藥味。


    這些時日,四皇子也心有忌憚,因此招攬勢力、結黨弄權的心思便也再按捺不住,公然於朝堂上命人出言相逼。


    隻要自己成了名正言順的太子,那五皇子、六皇子一眾就算再得聖寵,也不過是跳梁小醜,根本無力與他一戰。


    魏景憤怒不已,也不顧朝政議事到一半,廣袖一揮,大喊道:「退朝!」


    「皇上三思啊!」其下,陳禦史不肯放過此等良機,攜著一眾大臣,咄咄逼人。


    魏景方邁出的腳步頓住了,他雙目赤紅,視線在無數大臣臉上掃過,最後落在了前方一言不發的周丞相身上。


    他心裏多麽希望,周丞相能像從前一樣為自己考慮,替他穩固朝政、擺平困難。


    可此時此刻,看著周丞相波瀾不驚,高高掛起的眼神,他清楚地知道這一切都是妄想。


    他不該為了這心術不正的四皇子犧牲周宴,他也不該憑空猜忌,為了鏟除異己給周家安上謀逆的帽子,如今甚至連淑貴妃都冷若冰霜,不再同他邀寵撒嬌。


    無數後悔如海浪般向他猛撲過來,魏景望著幾乎一邊倒支持四皇子的大臣,頓覺喉嚨一澀,視線也模糊起來。


    「皇上!」他聽見小福子的聲音,在耳邊虛虛喚他。


    意識消失的瞬間,魏景的頭重重撞在地上,隨著劇烈的疼痛,磕出混沌的響聲。


    鳳棲宮內,魏璿一路穿過甬長的廊道,旁若無人,徑直到了主殿門前。


    「質子殿下來向您請安。」柳綠進來通傳時,臉上還有些猶疑。


    不知從何時起,質子殿下與娘娘之間似乎有了變化,從前好容易積攢起來的熱絡,一夜之間又變了模樣,這麽長的時間內,二人各司其職,明明在同一宮裏,其間卻好像隔著一抹看不見的薄紗,幾乎有些刻意的疏遠往來。


    周旖錦眉毛挑了一下,什麽也沒說,點點頭喚他進來。


    魏璿臉上還是一貫波瀾不驚的神情,規矩請了安,便坐在她身邊,替她斟了杯茶。


    「娘娘,」他看著周旖錦,聲音嚴肅:「微臣要回玥國去了,或許一月後,或許就這幾日。」


    他私底下的謀劃,即便未曾說與她聽,他們二人彼此也已心照不宣。


    溫暖的茶水順著咽喉流進身體裏,泛起陣陣暖意。周旖錦睫毛顫了顫,輕聲問道:「殿下回去後,可有什麽計劃?」


    魏璿怔了一下,說道:「微臣的父親身子一向不大好,如今已是病入膏肓。」


    他神情若有所思,聲音卻十分冷漠,仿佛冷眼旁觀一個無關之人的命運。


    「幾個兄那長,微臣自有辦法應付,隻是鬥爭間難免有傷亡,屆時境況如何,微臣也不敢言……」


    「殿下要平安回來,」周旖錦忽然抬起頭,打斷他的話,「哪怕不再回來,你獨自一個人在玥國,也要事事小心。」


    她不知如何安慰人,一句話說的磕磕巴巴,可那驀然泛紅的眼尾,隱隱昭示著她心中的緊張與不安。


    魏璿的聲音頓了頓,似乎有些猶豫,過了一會兒,低聲道:「娘娘,若有機會,微臣還會再回來。」


    這話看似在回答她,卻飽含著深意。周旖錦早有準備,並未驚訝,隻是輕輕「嗯」了一聲,默不作聲地端詳著他清俊的眉眼。


    從她注意起這個少年,不過短短數年,他卻無比迅速地成長了起來,無論是高大的身體還是言語間極具侵略性的謀劃,都隱隱令她覺得,他已不複從前的模樣。


    而他們之間的關係,隨著那個突兀的吻,也再回不到從前那般清澈,其下無數暗流湧動,似乎連她自己也再無法抽身而退。


    她的眼神浮動在魏璿近在咫尺的高挺的鼻梁上,隨後往下滑,落在那微抿起的唇上。


    心念紛雜,周旖錦驟然收回目光,神色有些倉惶,喃喃自語道:「也不知殿下此去要多久。」


    「那娘娘會想著微臣嗎?」魏璿靠近了些,忽然問道。


    他自知冒犯,說完這話,眼神便閃避著,不敢看她的表情。他往常行事,向來是冷血狠厲,可這寥寥幾句,卻幾乎將他渾身的勇氣都用光了。


    未免他人聽見,這話壓得十分輕,幾乎像是在耳邊低語,令周旖錦倏地一愣。


    「本宮……」她話說到一半,卻異樣地哽咽住了。


    麵前的男子低頭望著桌麵,微微顫抖的睫毛下,掩飾不住眼底濃重的情緒,衝動卻又低聲下氣,霎時間,令她覺得十分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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