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先生下葬的日子。


    清晨五點,鬧鍾喚醒了我和女兒,趕緊起床穿衣洗漱。


    前二天看天氣預報有小雨,今天會下雨嗎?  我走到窗前,隻見灰蒙蒙一片。


    昨兒晚上,我已準備好了一切。臨出門前,再檢查一遍:墓穴證、香燭、暖墓穴的黃紙錫箔、供品、黑傘。


    朋友介紹的司機六點半準時來到約定的小區三號門。


    打開車門正要上車,感覺有雨點落在臉上,冷颼颼的。我心裏暗暗禱告:老天爺,請不要下雨喲!


    車窗玻璃上漸漸有些水滴,司機打開了刮水器。沒多一會兒,雨停了,我不禁舒了一口氣。


    車子徑直向美蘭湖方向開去,去接先生的老師和師母。


    “恬靜……恬靜……”,老師和師母站在小區門口呼喚著我。看著八十歲的老師帶著師母站在寒風中,我的眼睛濕潤了。


    先生的老領導因為妻子剛出院,無法如約而至,但寫了首悼念先生的詩,要我代他朗讀。


    清晨的浦東,寬闊、潔淨的馬路兩邊,偶有一、二位遛狗的人。


    還沒到上班高峰期,我們的車一路暢通無阻。


    師母問起先生的家人,我很是悲傷。我通知了先生的弟妹,但都用種種理由說不便參加。


    因為遺產,我與先生的兒子對簿公堂,他(她)們不想得罪侄子。


    先生的兒子更是對父親的後事不聞不問,心思全部放在如何多分遺產上。


    一想起11月18日開庭那天他的醜陋嘴臉,心裏就堵的慌,一幕幕猶如放電影。


    因為從來沒有關心和探望過父親,他怕得不到或少分遺產,在法庭上,與他請的男律師一起滿口的謊言,竭力狡辯。


    然而,法庭重在證據。法官重複了一遍又一遍:


    你什麽時候去過醫院?有沒有打過電話問候關心?你父親住過幾次醫院?在哪個醫院?


    對方無言以對,卻找出荒唐的理由:


    “因為後媽,哦,不對,不對,應該是繼母,怕繼母不高興,所以不方便關心”。


    法官:


    “那可以電話關心,你打過嗎”?


    我和我的律師相視一笑,我的律師是個文靜的姑娘,她向法官陳述:


    “我當事人的先生手機裏至少二年沒有父子通話的記錄,而且沒有互加過微信”。


    對方急了:


    “但是他常瞞著老婆到我母親家來,我們相處得很好”。


    我的律師不急不慢:


    “既然相處很好,你父親患癌症一年多,你竟然會不知道”?


    對方回答不出,另換一個話題:


    “我父母離婚協議中的財產分割與我沒有任何關係……”


    很明顯,他怕法官說他已經得到過一次父親的財產,影響這一次的遺產分配,所以才會急於表白。


    我的律師再次陳述:


    “但是離婚財產分割中提到兒子的名字,而且母子倆都沒有履行協議中的約定……”。


    是啊,協議中有一條,當我先生急病或有急難時,前妻和兒子要出於人道主義出手幫助。


    所以我先生要求房屋未賣出前,對方將離婚時得到的50萬先借給他進“重離子醫院”治病。


    然而,對方要先生寫下最後僅有的財產遺囑才肯履行協議承諾。先生非常氣憤,悵然而去。


    我們的存款因買小島房子所剩無幾,是小叔和同學的借款讓先生住進了重離子醫院。


    麵對我方律師的反駁,對方又將話題轉移:


    “因為死者生前做了對不起家庭的事,因為愧疚才會同意給我們大部分財產“。


    我盯著對麵先生的兒子看看足足有一分鍾,這是親身兒子嗎?一邊索要父親的遺產,一邊竭力貶低父親。


    得到法官的允許後,我發問了一句:


    “請問,你的父親做了什麽對不起家庭的事情?他有什麽可以愧疚的”?


    我告訴對方:


    “先生每次去看孫子並沒有瞞我,回來總說沒有吃飽。因為孫子愛吃“肯德基”,先生不喜歡吃”。


    隨著謊言被一個個擊破,對方有點惱羞成怒:


    “他瞞著你到我家,你怎麽會知道”?


    我更不明白了,這麽融洽和諧的家庭,先生為何執意要離婚?而且寧可將原本屬於自己的財產份額也放棄了。


    對方律師的陳述慷慨激昂,但始終沒有證據。為了賺錢,為委托方拚命找理由,我理解。


    可是身為律師,應該明白沒有證據的事是要被告誹謗罪的。我算開眼界了,原來律師並不是個個有原則的。


    在統計遺產總價時,對方獅子大開口,硬要將我和先生的婚後房價格高於市場價。


    法官立即從手機裏搜索到最近的房價,提出了一個折中的價格,雖然比我原先報的價格高,但我認可了。


    對方執意不予認可,雙方無法達成統一。法官最後宣布,由房產估價公司估價後另行開庭……


    老師和師母聽了我的敘述,感慨萬千,為我的先生惋惜。這麽優秀的學生怎麽會有一個這樣的兒子?


    ……到了墓園,太陽出來了。


    我不禁又想起了先生的話:


    “老天總是眷顧我老婆,隻要她出門,雨天也會變晴天”。


    因為浦東零星地區發現疫情,檢查力度加強了許多,門衛檢查了我們的健康碼並測試了溫度才得以放行。


    從臨時寄存處取出先生的骨灰盒,我親自輕輕捧著,仿佛又嗅到了先生身上的清香味兒。


    鄰近冬至,墓園規定不允許燒紙錢,但我除了黃紙,還悄悄帶了九個錫箔。


    暖穴後,骨灰盒密封前,我將左手放在用紅布罩著的骨灰盒上,不舍地喃喃著:


    “老公,再感受一下老婆的體溫,記住,老婆會和女兒經常來看你的……”


    師母眼淚汪汪地勸慰悲傷欲絕的我,要我放手,讓先生安心地去吧!


    我淚眼朦朧地瞧著先生的骨灰密封、下葬,我們依次為先生點燃香燭,供上水果。


    墓碑兩旁枝葉茂盛,還有老師與師母、我和女兒獻上的鮮花,在香煙嫋繞中,我哭著打開了全民k歌。


    “天上掉下個林妹妹……”和“問紫娟”是先生最喜歡我唱的越劇,墓前讓先生重溫一遍老婆的聲音。


    音樂和哭聲引來了其他墓地家屬的注目,大家小聲議論著。


    如果知道這是一對再婚伉儷,也許會更加感動。


    打開微信,我給先生朗讀老書記寫給我的話和為他寫的詩:


    恬靜:你好!


    明天舉行高山下葬儀式。因身體原因,未能參與,甚為遺憾。今作小詩一首,畧表心意。如果你認為可以的話,請在下葬儀式上代我喧讀。


    祭高山


    江水流不盡,


    山花映峻嶺。


    安得長眠處,


    息此賞美景。


    好友敬上


    2020.12.7


    我們與先生沒有血緣關係,但我們的情義比山高,比海深。先生應該不會遺憾,而應該感到驕傲。


    世上有幾個人能享受到先生如此隆重的待遇?相比之下,那薄如鴻毛的親情又算什麽?


    我將為先生所唱的“今夜草原有雨”在墓前重放:


    “我們就這樣相依相偎,讓我的心暖到你的心裏……”


    我留著淚叮囑女兒,等媽媽以後去了,將叔叔的個人照換成雙人照,媽媽穿著旗袍和叔叔的合影。


    依依惜別,我的腿難以挪動。我一遍遍重複:


    “老公,這裏的環境優雅寧靜,是你喜歡的氛圍。我和女兒會來看你的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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