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旻道:“在下裴旻。至於因何到此,那可說來話長了。”


    何天涯微微一驚:“可是仗劍勇破鳳翔府花麵狐盜寶大案的裴將軍?”


    “慚愧!慚愧!正是區區在下。”


    何天涯起身一揖,道:“鳳翔府與成州相鄰,成州離此亦不甚遠。將軍在鳳翔府的英勇行徑,早已轟動鄉野,成為茶餘飯後之美談,我兄妹雖處草莽,也慕英雄之名。但將軍既以劍成名,何以身邊無劍?”


    原來這何天涯有一絕技,即是三隻手的功夫,剛才趁攙扶裴旻之時,便將裴旻身上上上下下的探了個遍,故而知道他的身上隻有百寶囊一隻外,再無其餘物事,隻是那百寶囊憑他如何高明的手法,也沒能打開。


    何天涯哪裏知道,這不是一般的百寶囊,此物又叫百結乾坤袋,囊口有一“百結扣”,設計精巧之極,非主人不能隨心開啟。


    裴旻苦笑,也不隱瞞,將如何從長安回鄉為母祝壽,如何巧遇吳道子與皇帝,如何見到羽林軍求救信號,如何在成州驛站察看,如何追蹤到同穀郡,又如何被長生園中眾人追殺,自己又是如何來到這裏,一一向兄妹二人娓娓道來。


    何天涯聽罷,臉色大變,道:“我們這附近有一大郡,叫汶川郡,從我們家到汶川郡不過二十裏左右,昨日我入郡賣些山貨,準備換些零錢來使,你們猜我看到什麽不同尋常的事兒啦?”


    何芳草俏皮地插嘴道:“阿哥,你說就說唄,別賣關子了。”


    何天涯朝她微微一笑,眉頭又皺起來,麵帶隱憂地說:“昨日我在郡中販完了山貨,準備到常去的雲來客棧外喝茶,恰巧在去雲來老店的路上見到了一輛奇怪的馬車,我跟蹤他們到了客棧,發現從車上下來三個怪人,連同那趕車人一起,押著兩人進入了店內,這四人無論從容貌,還是從兵器上看,都極像裴將軍所形容的成州驛站的凶手。”


    裴旻差點從椅子中彈了起來,但他又按捺住急躁之心,隨之緩緩坐下,等何天涯細說出詳情,再作理論。


    何天涯繼續說道:“趕馬車的人身形十分強壯,在馬車車轅上放著一個十分奇怪的船槳一般的鐵器,他們行蹤詭秘,押著一輛大車,一路不走大道,專挑偏僻小徑而行,住處也專挑城北麵最僻靜的雲來老店,殊不知我也是這裏的常客。”


    說罷,何天涯自嘲般的嘿嘿笑了起來。


    原來何天涯偷竊的功夫十分高明,隻要被他盯上的“肥羊”,沒有能逃脫的,他每次行竊成功後,便躲在雲來客棧,這裏地處偏僻,事主很難一時追查到這裏。


    “何兄弟,你真的看清了他們的兵器?快說來聽聽。”


    “嗯,正是因為他們使用的都是一些外門兵刃,我才分外留意。這其中一人年紀偏大,容顏蒼老,背著一麵黃澄澄的銅鑼;另一人身形魁梧,古銅膚色,兵器詩一柄黑黝黝的鐵槳,倒像個船夫,他就是那趕馬車的車夫;還有一人頭戴鬥笠,看不清麵容,手裏拿著一杆釣竿,活脫脫一幅漁翁打扮;剩下那人白衣芒鞋,雙手籠在袖中,卻看不見用什麽兵器,但他那灰撲撲的一張怪臉著實嚇人,活似地獄裏的幽靈。”


    “依我所見,這些人便是成州驛血案的凶手無疑。隻是,當初我一路追蹤,那馬車本來是朝著同穀郡方向而去,肯定是去與買凶人交接,卻不知道怎麽又來了汶川城。事不宜遲,我要馬上動身去營救皇帝與畫聖。”


    說罷,裴旻掙紮起身,不料肩窩之傷仍很疼痛,他不得已又坐了回去。


    何天涯道:“裴將軍不必著急,今日就在此將養,那幾個怪人開了三天的上房,估計在等待什麽人的到來。我看他們一時半刻也不會離開汶川郡。待明日我與你一同前往,伺機再采取行動,我自會助你一臂之力。”


    何天涯長期在山中打獵,又時常在城中行竊,要想捕獲獵物或行竊成功,就必須要沉心靜氣,事先埋伏起來,裝作若無其事,不慌不忙,但一出手必不空回,因此,他最懂得潛伏起來,等待時機的道理。


    裴旻正感勢單力薄,有人相助那感情好,但他旋即又想起了成州驛百名羽林軍橫七豎八的慘狀,那四個怪人功夫狠辣,下手凶殘,又豈是易與之輩,再加之喪公子與哈巴管家還在窮追不舍,前途必定危險重重。


    裴旻道:“前路多艱,對手都是武藝不凡之人,我怕你去會多有不便。”


    何天涯何等聰明,知道裴旻擔心自己會成為他的累贅,便道:“將軍但請放心,小人躥房越脊、探路開鎖、貼身揩油、順藤摸瓜等活計雖不是當世第一,但也是行家裏手,因此,我攻敵不成,自保有餘。何況,我還有這個……”


    說罷,何天涯雙手一伸,變戲法一般亮出了一對兒黑黝黝的鐵尺,他四平八穩的站在那裏,雙手轉動雙尺,那雙尺好像生在他掌心一般,在他的指間隨心所欲地宛轉跳動。隨後他展開身形,雙尺以刺為主,兼之交叉格擋,左右照應,揮動之時,絲絲尖銳的破空聲不絕於耳,這對兒鐵尺每一支長不過一尺七,在屋內這方寸之地也可揮灑自如。


    何天涯一式“咫尺天涯”,左尺朝天,右尺指地,堪堪將一路“天涯尺”使完,將雙尺在掌心繞了幾繞,再麻利地插入筒靴之中,他得意地望著裴旻道:“將軍這下放心了吧。”


    裴旻麵露尷尬之色,道:“想不到何老弟也是武藝高明之輩,倒是裴某小瞧你了,更難得的是你義字當先,急人所難,好,明日你我就一同出發,也好有個照應。但不知何兄弟怎麽練就了這身本領?”


    何天涯坐到火爐邊,往裏麵添了些柴火,他撥弄著手裏的掏火棍,雙眼盯著跳動的火苗若有所思。


    何芳草悠悠道:“我們兄妹從小父母雙亡,哥哥七歲時便拿著鐵叉上山捕獵,嚐盡了個中酸甜苦辣。他將捕獲的獵物拿到城中去賣,好不容易換來一些銅板,卻頻頻被別人摸了去,為了討口飯吃,阿哥便也跟著在集市上與一些“三隻手”胡混,便將那伸手揩油的技藝學得精熟無比。阿哥的手兒本是天生極巧,除了大叉捕獵隨心應手外,這對兒小尺也是從小便用慣了的。”


    何天涯接過話茬:“關於偷盜,我也有自己的原則,叫做三不偷:一不偷尋常窮苦之人;二不偷老弱孤殘之人;三不偷正經生意之人。說起這偷的功夫,實在慚愧,裴將軍萬勿見怪。”


    裴旻見他與千載寺的空朗和尚一樣討人喜歡,便道:“你有這‘三不偷’,足見盜亦有道,頗有俠盜本色。”千載寺空朗小和尚陽光般的笑容定格在裴旻腦際,曆曆在目,不曾稍忘。


    空朗在千載寺修行,苦無相聚之日,而如今自己身體負傷,且孤掌難鳴,何天涯有行走江湖的本事,將之帶在身邊,幸許是一名極好的幫手也說不定。裴旻如是想。


    何天涯略覺羞赧,微笑道:“在我九歲那年,有一次正在汶川城熱鬧的街上漫無目的地閑逛,我還記得那天天陰沉沉的,城中不知從何處來了一個遊方的行者。我見其包袱微微隆起,便料定其中必有紅貨。我假裝逛街,有意無意的跟著他,慢慢尋找著下手的機會。直到中午時分,行者喝得酩酊大醉,趴在路邊的露天酒館裏呼呼大睡。我決定趁機下手,於是,我假意從其身旁經過,隻電光火石間包袱便到手了!我正準備開溜,豈料那行者雖看似趴在桌上爛醉如泥,但一隻手如鐵箍般將我緊緊抓住,我前進不得,後退不得,好不尷尬,他卻在那裏鼾聲如雷。”


    想起當日情形,何天涯微笑著連連搖頭,接著講述:


    行者滿嘴酒氣的嘟囔:“別的可以取,可別拿我吃飯的家夥。”


    何天涯嚇得跪下求饒,那行者坐起來,哈哈大笑,道:“難得你喜歡我包裏的鐵尺,我便送了你如何?”


    何天涯心裏大喜,當下磕頭如搗蒜。那行者說道:“送你不難,可你不會使,終究無用,也罷,便連招法也一並送你吧。”說完,也不管何天涯願不願意,拉著他便往城外走,行者的手勁兒極大,何天涯無法掙脫,隻得任其擺布。


    何天涯吞了口唾沫,因緣際會,他有此奇遇,自此揚眉吐氣,所以記憶深刻,他繼續道:“後來,在城東南薑維古城一側,他便窮三天三夜之功,將這套天涯尺教給了我。我那師傅實乃性情中人,他自言到:他見我天姿不錯,故而傳授技藝,從此找到傳人,天下之大,我自逍遙,而後便揚長而去,原來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遊俠方傲。從此,我便仗這對兒小尺混跡江湖,還得了個‘神偷浪子’的雅號。”


    裴旻聽聞,嘖嘖稱奇,三人談說了一會兒,夜漸深沉,裴旻睡意來襲,天涯便招呼芳草為裴旻敷藥。


    這何芳草與哥哥一樣,也有一雙巧手,平日裏哥哥捕獵砍柴,她則上山采藥,下地種菜,否則,兄妹倆又怎會在這荒山野嶺中生存下來?她早將三七、川穹、丹參等專治跌打損傷的山藥熬成稀粥狀,放在一邊涼著,此時方取來,敷在裴旻的肩傷之上。


    裴旻初時隻感肩窩處傷口火辣焦灼,過一會兒便有如火上一桶涼水潑下來,周遭一片清涼,顯是藥力初顯之兆,裴旻便不再理會,安心入睡,這一覺甚是香甜,從傍晚直睡至第二日早晨方醒。


    正是:


    兩情相悅感情好,天涯何處無芳草。


    世間多情何其少,多情卻被無情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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