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大娘和黎姑娘在飛花坊中等候了很久,不知不覺間,天色已漸漸暗淡下來,飛花坊的主人並未現身,隻是坊中的女仆十分熱情周到的照顧來客,等到客人們用完了精心安排的晚飯後,她們便將公孫大娘和那姓黎的女子安頓在飛花坊三樓客房裏休息。


    是夜,飛花坊外,起風了,清風聲中,公孫大娘輾轉難眠,心裏總覺得不太踏實,她仔細回想,忽然若有所悟:那賣花女怎麽可能那麽巧,不偏不倚的就撞上來了,當時自己雖在極力飛奔中追趕柳隨風,但就在賣花女撞上來的一刹那,自己明明是用身法躲開了的,為何那賣花女依然被撞倒了呢?


    這麽一想,她感覺到那穿花格子衣服的賣花女十有八九是故意撞上來的,以阻止她追到柳隨風。


    公孫大娘心裏更有些不安了,這飛花坊既然與賣花女有莫大的關係,那自己豈不是身處敵穴?說不定對手此刻正布下了陷阱在等著她。


    一念及此,公孫大娘睜開雙眼,屋外清風變成了呼呼的狂風肆略而過,一陣緊跟一陣的勁風無情的卷襲萬物,在飛花坊的三樓上,那風聲聽起來似鬼哭狼嚎,嗚嗚作響。


    山雨欲來風滿樓!想不到君山腹地也有這樣的大風,不知道飛花坊中的花兒有多少被吹落?


    風繼續吹,一陣疾風撲來,將公孫大娘所在房間的窗戶猛然吹開,將屋中的紗帳等物吹得隨風亂舞。


    公孫大娘和衣從床上坐起身來,想要將窗戶關起來,正在此時,卻有一條白影從屋外窗欞前急速掠過。


    公孫大娘推開房門,卻見長廊盡頭有一條白色倩影正遙望遠方,大風中,那白色人影身上的白衣獵獵飛舞,一頭發絲也風飄淩亂。


    白影聽到腳步聲,便扭頭來看,她正是那黎姑娘。


    公孫大娘微笑道:“妹妹也睡不著麽?”


    黎姑娘淡淡道:“狂風肆虐,恨不能寐。憂思遊離,輾轉反側。”


    公孫大娘走上前去,與之並肩而立,向遠方遙望,一邊道:“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妹妹有何憂愁,何不與我訴說。”


    黎姑娘依然遠眺,口中道:“姐姐與我萍水相逢,卻是個知心人兒,我本是一小販之女,自小跟爹媽東奔西走,又學會了製作胭脂水粉,爹媽見我天生麗質,製作胭脂水粉這一類用於女子裝扮之物又得心應手,似乎是天生做這一行的材料,總算有一技之長,他們希望我能夠嫁個好人家,好好享受下半輩子,豈料我卻遇上了他,一個讓我心動無比的男子……”


    公孫大娘聽她話中之意,定是遇到了負心人,便道:“男子負心薄幸之徒何其之多,妹子你……”


    黎姑娘打斷道:“這個男子倒也不是負心,他生得英俊,瀟灑風流,自命不凡,對我也是極好極好的,隻是,他用情不專,一路尋歡,處處留香,不知迷倒和歡合了多少美麗的女子,我出生寒微,卻又深陷他那獨特魅力和溫柔陷阱中無法自拔,隻落得無可奈何,也算所托非人了……”


    公孫大娘道不懂她話裏的“所托非人”是什麽意思,但她從黎姑娘的話語中,已知黎姑娘定是被那男子的外貌和各種手段迷得神魂顛倒,不能自持,便道:“‘情’之一字,又有多少人理得清,斬得斷呢?唉,隨緣吧!”


    就拿她自己來說吧,她深愛阿弟裴旻,裴旻卻留戀月娥眉,她內心發誓要與裴旻斷情絕念,但她也不是一時半會兒也做不到麽?


    黎姑娘喟歎道:“我之人生,正如那棵風中之紅豆樹,飄飄搖搖,任人侵擾,樹欲靜而風不止啊!”


    公孫大娘有意無意的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卻看見遙遠的島岸邊有一顆粗如碗口且枝繁葉茂的大樹正在風中搖擺不定,最讓她感到奇特的是,那棵樹在暗夜中隱隱透出一種暗紅的光澤,遠遠看去,仿佛一枝躍動的火把!


    正當公孫大娘咀嚼著黎姑娘的話語時,風漸漸變小了一些,島岸邊那棵奇特的樹卻越來越紅,那紅色一直從樹冠下麵的葉子向樹頂蔓延,且一樹的紅色也越來越深了。


    這難道就是柳隨風說過的紅豆樹?


    公孫大娘一邊回想著柳隨風曾說過的話,一邊有意無意的對黎姑娘道:“我雖妹妹不知妹妹經曆過什麽,又遇到了什麽難題,但凡事可要看開一些,風有停歇日,樹有新葉時。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珍惜眼前的時光尤為要緊。”


    黎姑娘忽然展顏一笑,道:“姐姐寬慰之言,言簡意賅,令妹妹茅塞頓開,我心中煩惱已少了許多。”


    說罷,黎姑娘從懷中掏出一個白玉瓷瓶,道:“妹妹與姐姐如此投緣,我這裏有一盒胭脂,名叫藍翎紅羽,我視若珍寶。此物製作不易,女子用了她,膚色便如羽毛般光滑潤澤,如今我權且將它送了你罷。妹妹本天生麗質,不需此物已是國色天香之姿,但可惜我身無長物,無以為贈,便請妹妹笑納。”


    公孫大娘無意收受他人禮物,本有心推拒,但那黎姑娘神情堅決,似不容拒絕,她隻得接了,道:“如此,多謝妹妹美意。”說完,她便要將這藍翎紅羽收入懷中。


    黎姑娘又笑道:“姐姐為何不打開,看看這胭脂成色如何?不是妹妹誇口,天下再也找不到這麽好的胭脂了。”


    公孫大娘盛情難卻,隻得將快要伸入懷中的那白玉瓶拿了出來,打開瓶蓋,隻見瓶中紅藍兩色藥膏摻雜一起,透出陣陣濃鬱的香氣,公孫大娘正自奇怪:這樣的胭脂抹在臉上,那豈不成了大花臉了麽?


    公孫大娘正要詢問黎姑娘,怎知此時,她忽然感覺身子有些發軟,雙腳站立不住,似要暈倒!


    公孫大娘這一驚非同小可,她抬眼望去,隻見那黎姑娘仍是滿臉笑意的看著她,公孫大娘頓時心中雪亮,又暗暗叫苦:不知道這藥膏是什麽東西,比她曾見過的花麵狐王的迷魂香還要厲害得多!


    不消片刻,公孫大娘的雙眼漸漸模糊起來,手中的白玉瓷瓶也掉在了地上。


    黎姑娘將那並未破碎的白玉瓷瓶撿了起來,封上瓶蓋兒,又從腰間掏出一柄大鐵勺,往公孫大娘頭上敲來。


    就在此時,但見有人大喝一聲,長廊一側兩道亮光閃動生輝,向黎姑娘的鐵勺飛來,黎姑娘揮起鐵勺,頓時與那兩道耀眼的光芒纏在了一起!


    是傳說中的神龍分水刺,是洞庭幫的南宮傲。


    但聽南宮傲大喝一聲:“神龍三疊浪!”他手中的雙刺再度迅捷無比地刺出。


    黎姑娘一聲低沉地悶哼,似乎是被來人所傷,公孫大娘隱隱約約瞧見黎姑娘狼狽逃走,那一條黑影向自己奔來,近些了,公孫模糊中看到,來的正是載自己來到君山島的老翁---南宮傲。她感覺到自己將要倒下之時,一雙強健有力的雙臂將自己抱住了,她雙眼已不由自主的合上了,後來,她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過了許久,公孫大娘悠悠醒來,隻見自己安然的躺在床上,毫發無損,她環顧四周,隻見桌上鎮紙下壓著一張雪白的紙片。


    公孫大娘忙取了來看,隻見上麵有四句偈語:小葉紅豆樹,雨天方可入,淼淼追魂路,煙雨連環塢。


    公孫大娘暗思,南宮傲縱橫洞庭一帶多年,一定對傳說中的煙雨塢有所了解,隻不過他如今不問江湖世事,因此不願過多招惹是非罷了。此次相救,定是他念在以前天牢相助之情而出手。而紙上這四句話語與柳隨風透露的信息極為契合,看來並非無因。


    紅豆樹?昨日和那黎姑娘一道無意間看到的一定就是公孫大娘反複琢磨思考的紅豆樹!


    公孫大娘打開房門,原來自己仍在飛花坊頂樓之上,隻是整個飛花坊寂然無聲,連一個奴仆也不曾見著。


    此時大雨正不停地下著,公孫大娘來到長廊盡頭,隻見遠處的那紅豆樹此時呈現一片大紅之色,極為顯目,不一會兒,雨漸漸小了下來,公孫大娘再看時,那紅豆樹緋紅的顏色亦漸漸變為了淺紅。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這正是公孫大娘日思夜想,千方百計尋找的紅豆樹。


    公孫大娘冒著雨絲走出了飛花坊,向遠處島岸邊那紅豆樹的方向走去,一路仍是坎坷難行,加之這一場突如其來的陣雨,使得這君山山穀更加濕滑。


    公孫大娘奮力穿過叢林,陸陸續續的走了兩三個時辰才來到那樹邊。


    此時雨過天晴,這棵紅豆樹一片片的葉子已變成了尋常的綠葉了,此時整棵樹的顏色與周圍的樹並無二致。


    公孫大娘以前就曾聽古通今說過,這江南一帶有一種神奇的小葉紅豆樹,此樹晴時翠綠,雨天將來時,樹冠下麵的葉子就漸漸變紅,逐漸紅到樹頂。雨來的時候,整棵樹便全紅了,如果陰雨連綿,樹葉則從大紅變為淺紅,而如果樹葉又漸漸變成綠色,那便預示著天要晴朗起來。


    隻因此樹所處之地如此偏僻,致使公孫大娘一直遍尋不獲,而整個嶽州城附近也極少有人看見。


    從四句偈語來看,要找到那煙雨連環塢,這紅豆樹必定大有文章。


    公孫大娘圍著樹下轉了幾圈,卻沒有發現任何可疑之處。


    公孫大娘極目四望,八百裏洞庭,煙波浩渺,一望無涯,眼下卻又何去何從?


    正自彷徨無計,微波粼粼的湖麵上不知何時飄來一物,那物在水中浮浮沉沉,隨波逐流,直向紅豆樹方向飄來。


    待那物飄得近了一些,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個身著粉色衣服的女子。


    公孫大娘暗暗心驚,她壯著膽子涉水靠近水中女子,待看清女子麵目時,公孫大娘不由驚呼起來。


    真是:


    流水不知何處去,不知我亦是何人?


    春花秋月等閑度,白首求得一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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