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昇怔住,下意識地拿過那杯酒,真的到了想要說出的那一步,卻有些覺得不知道從何說起好了。


    顏薰兒抿了一口酒,耐心地等待著。


    "薰兒,你記得前不久我們遇到的那座廟嗎?"亦昇忽然開口。


    "記得啊,你是說那個火神吧,我記得白雪曾經說過,那個火神,應該是丹宗某個流派所信奉的吧。"顏薰兒看了看亦昇,果然與丹宗有關嗎?


    "白雪曾經說過丹宗裏有人相信以幼子獻祭可以祈求火神的庇護,對嗎?我就曾經作為那個幼子……被我的父親。"


    顏薰兒眼神一凝,原來是這樣,雖然早就想過亦昇與幼子獻祭有關,卻沒敢想過背後的那人竟然會是亦昇的父親。被自己的父親背叛,這又是怎樣的感受呢?


    "我父親曾經是丹宗一個門派的門主,丹宗的世界本來就是十分殘酷的,有煉藥天賦的人和門派就能得到所有人的尊敬,得到最好的資源。我父親的那個門派在許多年前,曾經也是一個較大的門派,也曾出過不少有天賦的人,可是後來,那些有天賦的人被一些大門派的人給挖走了,門派便漸漸地衰弱了。到了我父親那一代,門派早已是人丁零落了。"


    亦昇緩緩道來,原本以為不知怎麽向人開口的往事,這個時候卻忽然怎麽也止不住了。


    "我記憶中的父親,曾經也是個溫柔體貼的丈夫,寵愛孩子的好父親,雖然我當時還小,並不能完全記得,可我知道那是我最快樂的時光。可是,有一天,我記得,那一天,父親回來的時候臉很陰沉,不像平常那樣對我笑,反而是很奇怪的樣子,像是在想著什麽似的。其實在那之前,我也曾隱約聽母親提起出,似乎是因為門派裏一直嚴峻的形勢,門派裏的幾位長老都決定要開啟密術,那一天就是把父親叫去一起商量的。"


    亦昇的眼神從懷念變得幽深,忽然變得極其痛苦。


    顏薰兒一直安靜地聽著,終於,最痛苦地一段要來了嗎?


    "或許母親是猜到什麽了吧,那一天晚上我迷迷糊糊睡著的時候,忽然被母親叫醒,我看見母親滿臉是淚的樣子,還以為是出了什麽事,本來想問她,可母親不回答,隻是滿臉悲傷的看著我,後來她告訴我,她和父親吵架了,她要帶著我離開,可是她有些事情要處理,要我先離開,拿著她給我準備好的行李,去山下一棵老槐樹下等她。"


    "我聽不懂母親在說什麽,可是,母親一直對我很溫柔,而父親,因為門派裏的事務常常會沒辦法陪我,我自然與母親更加親近。更何況,父親回來的時候那個眼神不知怎麽的,讓我有些毛骨悚然的。所以,若我要在父親和母親間選一個,我當然會選母親。"


    "可是,那一天,我在老槐樹下從天黑等到天亮,又從天亮等到天亮,都不曾等到母親的身影出現。後來,開始下雨了,我躲在老槐樹的後麵,卻根本擋不住雨,可是,我很開心,因為母親向來最疼我,肯定不舍得讓我淋雨的。可是……她,沒有來。"


    顏薰兒聽著亦昇的話,或許亦昇自己都沒察覺到他最後的那句話裏,帶著的是多麽絕望的。


    顏薰兒似乎能看到,一個隻有四五歲的小男孩,蜷縮著身子在那棵老槐樹下,眼睜睜地盯著一個方向,一次次滿懷希望地等待那個身影的出現,卻換來一次次的失望,最後絕望地一個人離開。


    "後來呢,後來你怎麽會離開丹宗到了這邊的大陸?"


    "後來啊……我偷偷溜回去,在路上我聽到兩個穿著我們門派衣服的人在說,昨天晚上門主夫人突然發了瘋,闖進了供奉火神的廟宇,竟然放了一把火把那座廟宇燒了,然後坐在地上大笑,直到大火將那座廟宇燒了幹淨,直到所有人都趕過來救火,她也一直沒有再出來。他們都說,門主夫人,瘋了。"


    "他們說,我母親瘋了。"


    顏薰兒眼光動搖,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聽到別人說自己一直崇拜著的母親瘋了死了,這樣的打擊真的可以忍受嗎?


    "可是,你後來是怎麽知道你父親要拿你獻祭的事情呢?"


    "我不相信他們說的,我偷溜回丹宗,想要去找母親,差點被人發現。幸好有一個長老,他是為數不多反對使用禁術的人,就是他把我藏起來,然後告訴我所有的事情真相。"


    "我的父親,因為一直以來想要振興門派的願望,在那樣子的願望驅使下,他不惜犧牲自己親身兒子的命,也要施展秘術。"亦昇忽然長長地歎出了一口氣,緩緩躺下去,看見空中依舊明亮的月亮,伸出手想要去觸碰,卻意料之中沒有能夠觸碰到。


    亦昇自嘲的笑笑,收回了手,置於額頭上,閉上了眼睛,"薰兒,我被拋棄了,無論是我那偏執的父親,還是口口聲聲說愛我的母親。都拋棄我了……"


    亦昇閉著的眼皮微微顫抖著,忽然置於額頭上的手異樣地一涼,亦昇拿開手睜開眼睛看到的卻是拿著酒壺,調皮地笑著的顏薰兒,"可是我沒有哦,我還有白雪不會拋棄你的。"轉了轉眼睛,調皮地指了指酒壺和月亮,"還有我們喝的酒和這美麗的夜空,也是不會拋棄亦昇的啊!"


    顏薰兒頓了頓,緩緩地卻比前麵的話更加有力,"最重要的是,亦昇你自己沒有拋棄自己。"


    亦昇難得呆呆地看著顏薰兒,腦子裏原本有的淩亂的想法此時也都消失了,隻剩下顏薰兒不斷說的話。


    她說,"亦昇,你要知道,對於我們而言,人生尤其漫長,凡人的一輩子不過百年,而我們卻有上百上千年,甚至數萬年。在這漫漫人生當中,我們勢必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人,有些人會在我們的回憶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可更多的人會消失在我們的回憶裏,甚至連一點痕跡都不會留下。"


    "亦昇,說句不好聽的,在我們遇到的千千萬萬的人當中,可以說沒有一個人能留下多少痕跡,到最後我們留下的隻是自己而已,除了自己,根本不需要在意任何人。這世間不會拋棄自己的,從頭到尾隻有自己一個人罷了。所以隻要,自己沒有拋棄自己,就可以了。"


    "……薰兒……"亦昇看著似乎陷入了回憶當中的顏薰兒,她似乎不隻是在安慰自己,更多的是有感而發。


    顏薰兒回神,這才發現自己方才竟然想到了以前作為殺手的自己。


    前世作為殺手,素來被教的就是淡漠,為了自己一個人而活,可今生,有了何應筠填補父愛的空缺,又有亦昇白雪他們的陪伴,還有……夙止青悟……說不出來的感覺,卻真真切切地感到了溫暖。


    顏薰兒終於,消融了原本有的冷色,兩腳並攏,抱著膝頭,靠在膝頭上,朝亦昇偏頭,笑得明媚,"抱歉,我之前說的話是不是太過於絕對,嚇到你的。其實,我想告訴你的,不過是世上的人很多,我們無法顧及所有陪伴過你的人,可是,隻要明白,無論何時,有自己的陪伴,就足夠了。"


    "不過啊,我不得不承認,有你,有白雪一路以來的陪伴,讓我感覺一直很溫暖。我相信你們不會拋棄我,所以,也請相信我們不會拋棄你的,絕對。"


    亦昇眼睛微潤,心思敏感的他自然能明白顏薰兒話裏明顯的安慰之意,可是看著顏薰兒看著他的專注的清澈的眼神,亦昇明白她這句話裏的真心。


    忽然間有些明白為什麽自己會那麽想將心裏的話告訴顏薰兒了,太久了,這些事情真的在心裏一個人壓抑的太久了,需要有一個傾瀉口,而顏薰兒就像這樣一個人,可以聽你說,卻用她自己的方式,為你排解。


    亦昇起身,坐在顏薰兒旁邊,卸下心中重擔後的輕快地笑笑,"薰兒,謝謝你,我不會再被那些往事糾纏了,從今往後,我會為自己和自己在乎,並且在乎自己的那些人而活。"


    "這才是我認識的,那個一直溫柔對人的亦昇啊。"顏薰兒也衷心地為亦昇能夠開懷而高興,"呐,亦昇,等我靈力恢複了,我們去丹宗吧。那些盲目相信所謂火神,祭祀,不惜獻祭幼子動用禁術的門派,根本不配再煉藥,我們就替丹宗好好清理門戶吧。同時也為那些被無辜牽連的孩子,和無辜的家庭。"


    "好。"亦昇點點頭,終於自己要回去了嘛,這一次回去,是該好好做個了結。


    兩人對視而笑,不約而同地拿起酒杯,暢快地飲了一杯。顏薰兒拿起酒壺,剛想滿上,卻聽見屋頂下麵似乎傳來了白雪的聲音。


    兩人低頭,果然看見原本還在房裏睡著的白雪不知什麽時候清醒了,竟然尋著兩人的氣息找到了這裏。


    白雪揉了揉眼睛,確定自己沒有看錯,拋下自己一隻貓在房間裏,跑到這裏坐在屋頂上悠閑地喝著酒的兩個人正是顏薰兒和亦昇兩個人,瞬間心裏有些不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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