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霧山中出現的男子與方才畫麵中的小男孩音容笑貌近八分像,唯一不同的地方便是這雙眼睛。


    江近月靈力暫失,已然分不清此乃幻境還是像前日夜裏一樣,誤入了別人的夢境。


    故而有此一問。


    男子依舊在笑,依然是荷花敲對方的頭,再行上前來,趴在船舷上,仰頭問她:“還是想不起來我是誰嗎?”


    湖上光線好,江近月的目光像是不經意間落到男子白淨的手背上,能清晰地看到青色的經絡,淡粉色的指甲,還有他笑起來的時候嘴角邊的小皺褶。


    她微微鬆了口氣。幻境之中看到的人物,外形上不會細致清晰,普通的精怪即便幻化成人形,也會出現細節上的疏漏,隻要稍加用心便能區分。


    而真正厲害的妖魔是不會把時間浪費在無用功的事情上。


    所以說眼前這位應該是個活人咯?


    可是一個大活人為何要躲在這種荒無人煙的地方?


    久不見對方回應,男子也不著急,看著眼前的人,思緒飄離。


    猶記得初次見她的時候,她還是個純真善良的小姑娘,路遇受傷的他,也是如今日這般垂眼打量著自己。


    那眼神他至今記得清楚,小小的人兒明明怕的臉都白了,看到他受傷流血,又不忍心,便咬著牙,抖著手給他包紮好了傷口。


    她是良善的。


    在他傷重無法動彈的那些日子裏,她三不五時的給他送吃的,還親自采草藥幫他敷傷口。


    若沒有她的精心照料,她的良藥,隻怕他早已經魂歸地府。


    這是自他出生之日起,除了他的阿娘,再也沒有人給過他這樣的溫暖,這樣關顧過他的死活。


    那時他就在想,等他好了,隻要她不嫌棄,他願意陪在她身邊,追隨她。


    後來,他傷愈了,去臨江村尋她,才知她被江寡婦賣掉了。


    於是那些年裏,他四處尋覓,而她就像一滴水匯入江海從此無蹤。


    多年後,他與她重逢與江水之上,沒想到再見時,竟是……


    一想到她那時的模樣,喬白的心一陣陣抽痛,怕被她看出端倪,也怕眼前這一幕如鏡花水月般眨眼消失,他突然有些煩躁。


    “月兒是害怕我別有用心嗎?”


    害怕倒不至於,隻是不知道該說什麽。


    眼前這個人,麵前這一切,於她而言全是陌生的。


    若非這個人沒有一絲的惡意,想必場麵就不是現在這麽平和。


    “我……還是想不起來。”


    “月兒是因為想不起來才苦惱麽?”喬白抬手以袖遮頭,再拿開,“那這樣呢?”


    “角!你……你是……”


    “我是誰?月兒當真認出我了麽?”


    嗯?他明明希望自己認出他,可為何又要這麽問?


    心中疑惑叢生,但江近月沒有表露,她道:“小地龍嘛。我雖然記不得從前的事情,但也不是一丁點都不記得。況且你的角很特別。”


    這話說的模棱兩可,真假難辨。


    “是嗎?那為何月兒第一眼沒能認出我來?”喬白失落道。


    “唔……可能是因為你長大了,一時沒認出來。”江近月道,“哦對了,我方才看到的那些畫麵是怎麽回事啊?”


    聞此言,喬白遲疑道:“那個啊,說來話就長了。”


    “是不方便說嗎?”江近月遺憾道,“難得還有知我過往的人,本以為能從你口中了解一二,既然你不想說……”


    “沒有不想說。”喬白明知她是在套自己的話,但就是不忍看到她失望。


    “那你……”


    “天快黑了,傍晚風大,你容易驚風著涼。不若先我去府中安頓下來,再容我慢慢說與你聽可好?”


    慢慢說是可行!


    但要跟著不明身份的人回去,風險是不是有點大?


    原想著與此人套近乎,弄明白他為何要把自己帶來這裏。眼下看來,這個人雖無惡意,但也擺明了不想讓她走。江近月一時難以抉擇,是該困頓於此,還是跟他回府。


    正躊躇難決時,餘光瞥見一抹溫潤的光澤晃過。


    那是什麽?


    江近月追著光澤的來源看去——一片泛著珠玉色澤的鱗甲!


    鱗甲!


    那個小男孩!


    “你怎麽有……你是……是那個……”


    “被你救了的人。”喬白輕聲歎息,攏了攏微敞開的衣襟,“你記得小地龍這個名字,卻忘記了我這個人。”


    其實我連這個名字也不記得。


    對方像是知道她心裏想什麽:“你看到的那些,是你小時候的事情。”


    “小時候?”


    “嗯。”


    小舟搖晃了一下,渾身淌水的喬白上來坐到江近月的對麵,低頭整理濕透的衣衫,不好意思的道:“失禮了。”


    傍晚的風吹在身上冰涼透膚,江近月有些冷,瞥見對方濕淋淋的樣子,不禁打了個寒戰。


    對方極是敏銳,連忙問:“很冷嗎?南霧山裏的氣候變化大,月兒穿得單薄,還是隨我回府可好?”


    好不好的,她眼下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江近月很好奇:“這南霧山中竟然還有人家?”


    見她沒有反對,喬白以靈力催動小木舟後,手指著一處山頭道:“那裏,原來住著好幾戶人家。”


    “原來?”不知怎的,江近月從他的語氣裏聽出了一絲悲傷。


    “對。”


    “那……現在呢?”


    “沒了。”


    “沒了?是搬走的意思麽?”


    話才說出口,江近月就後悔了。


    沒了,在某種時候代表著消亡。


    若是正常搬遷,誰會用上“沒了”這麽不吉利的詞?


    “抱歉,我說錯話了。”


    “無礙。”喬白看著她,眼底蘊著誰也看不懂的情緒,“要說錯,那也是我的錯。”


    聞言,江近月想安慰他,張了張嘴,卻無從說起。


    話題是她帶起來的,可她卻一句都接不下去了。


    她不知道這個人,這個地方,曾經發生過怎樣的故事。


    也不知他執意要帶自己來這裏的目的。


    此刻她也不想問,因為她發現,不管對方處於什麽樣的狀態,都會因為她的關懷而安寧。


    會讓一個人的心因為自己安寧下來,那得是對對方擁有怎樣的信任啊?


    換言之,這個人對自己很信任。


    信任這種東西,從來隻可意會不可言傳。


    交心不易,知己難求。


    她敢說,她沒看錯。


    可他憑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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