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先後出了廟門,逆著人流往山門走去。


    這時,對麵走來一大一小兩名女子。大的麵相在四十歲上下,著一件淡紫色對襟長襦,頭盤蛇髻,麵龐豐腴,雍容有貴氣;小的皮膚白皙,著絳色皮襖,外貌與身邊的貴婦人有三分神似,當是一對母女了。


    遊離看了那少女一眼,想起數日前曾在此地見過她一麵,當時虧得她出麵解圍,才免遭王窕的糾纏。於是,便遠遠地頷首致意。


    那少女不是別人,正是數月前與他一起參加霧魔嶺平妖的武澧瑜。不過,由於她當時是女扮男裝,如今恢複女兒身,遊離一直未能認出而已。


    武澧瑜見他主動打招呼,便也報以微笑。然後挽著自家娘親的胳膊,盈盈然登階而去。


    劉在將這一切看在眼裏,破天荒地沒有調侃,而是以心神傳音道:


    “剛剛那對母女,武家的。那大的,如果我所料不錯,當是武陽真人的道侶範氏,金丹期修為,道號未知。”


    遊離歎道:“英華內斂,果真有‘人仙’氣象。”


    “看樣子你認識那小的?”


    遊離搖頭道:“不認識。隻是有些臉熟,卻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也搞不清楚她為什麽認識我。前些日子,我被司寇參軍王庭之家的公子哥找晦氣,說來還是這位武家小姐解的圍。”


    遊大山沒心沒肺道:“有戲?”


    “有你個大頭鬼!”遊離報以白眼,繼續邁步。


    行不多時,突然聽到後麵傳來熟悉的叫聲。


    他應聲回頭,卻見人群中有一個身穿黑衣的少年,正一蹦一跳地跑了過來。


    遊離的笑意頓時在臉上蕩漾開來,揮手道:“許道兄,好久不見。”


    來人正是闊別數月之久的許不遜。


    許不遜趕到三人麵前,一反吊兒郎當的常態,先是朝著劉在畢恭畢敬地打了個稽首,然後對旁邊的遊大山點頭致意,最後才對遊離笑道:


    “上次一別,還挺想念的。”


    遊離笑道:“最近都在安西城裏發財?”


    發財二字,是加了重音的,屬於心照不宣的調侃。


    許不遜秒懂,眨了眨右眼,回了一個“你懂的”表情,然後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道:


    “出家修行,錢財乃身外之物,不足為道。倒是道心小友,你怎麽會來安西城內,莫非也是來湊一湊仙盟大會的熱鬧的?”


    說完,便擠眉弄眼,兩眼眨個不停。


    遊離順著許不遜眼神的示意,看向他後麵。但見一位身穿玄色道氅的微胖道人,正緩緩走來。


    劉在見狀,便拉著自家師弟和遊大山,一起朝著那胖到人行禮。


    那看著慈眉善目的胖到人,輕撫著下巴上的山羊須,笑吟吟道:“三位既是不遜的朋友,不必這麽客氣。”


    朋友二字,也是加了重音的。


    許不遜一臉頹喪,旋即又勉強擠出個笑臉,對遊離三人介紹道:“這是我師叔,道號‘道誠’。”


    劉在聞言,當即問道:“可是淨靈宗道誠真人當麵?”


    道誠頷首道:“正是貧道。恕貧道眼拙,不知道友出自哪家?”


    劉在斂容道:“不敢。晚輩求道於真玄派,家師賜號‘道德’。”


    道誠聞言一愣,旋即笑得滿臉堆肉:“原來也是‘道’字輩的,緣分緣分,難得難得。真玄派……可是今年剛入了《神官道冊》的那家?”


    劉在謙虛道:“正是。”


    道誠順勢說了些勉勵的話,便不再言語。


    見許不遜連連使眼色,遊離便默契道:


    “不知許道兄可有時間?上次道兄贈送的幾張八品符籙,我隻勉強學會了天羅地網符的一點符膽真意,想繼續請教。”


    許不遜連道:“有時間有時間,要不現在就去?”


    話音未落,一把摟住遊離的脖子,便要腳底抹油開溜,不想剛抬起腿來,卻突然像被牽線提起的木偶,再也放不下來了。


    道誠不動聲色地收起藏在大袖中的指訣,一把按在許不遜的肩膀上,笑眯眯地問遊離道:


    “這位小友剛剛說,自己琢磨出了天羅地網符?”


    遊離看了一眼動彈不得、隻剩兩眼骨碌碌轉個不停的許不遜,心中悚然,下意識地瞟了自家師兄一眼,見他一臉笑意,頓時安心不少,便恭恭敬敬說道:


    “回前輩,晚輩閑來無事,瞎捉摸的,可不是有心要偷學貴派的符法。”


    道誠兩眼眯成一條縫:


    “小友說笑了。你小小年紀,能無師自通地研究出本門獨有的天羅地網符,且不說那份天賦,光是這等一心向道的精神,就夠我這師侄好好學習了。是吧,不遜?”


    道誠話音剛落,原本一動也不能動的許不遜,突然點頭如搗蒜。


    道誠再輕輕一拍許不遜的肩頭,許不遜立即癱軟下去。遊離一個不留神,好懸被帶倒在地。


    遊大山見狀,趕緊走到另一邊,與遊離合力將許不遜扶起。


    劉在問道:“道誠真人這次來安西城,是為參加即將舉辦的仙盟大會?”


    道誠笑道:“仙盟大會再快也得明年春夏之交才能舉辦。貧道此次過來,一是我那師兄放心不下寶貝徒兒,托我過來照拂一二;二來也為宗門接手幾個在這裏新收的弟子,順便進行初步的篩選。”


    說著,他看了看劉在,又瞥了一眼坐到一邊休息的三個年輕人,大惑不解道:


    “說起來,似貴派這等氣象,不該如此籍籍無名啊。莫不是隱宗哪一脈的?貴師是誰?”


    劉在謙虛道:“敝派確為道門隱宗支脈。家師閑雲野鶴一隻,若他老人家在此,肯定會回一句‘無名之輩,不足為道’了。”


    道誠聞言大笑,很默契地沒有追問。


    劉在見老道人表現得很有分寸,猶豫了一下,抱拳道:


    “既然我那不成器的師弟,與許小友關係不錯,前輩若閑來無事,歡迎到踇隅山上坐一坐。年關將至,敝觀雖小,卻也能提供些熱茶熱飯。”


    道誠點點頭:“那敢情好。不瞞你說,別看不遜那小家夥怕我,可一旦賭癮上頭,總有法子逃過我的神識。說來也怪我那師兄,實在太寵溺他了,賜下了不少好寶貝。若是在你們那邊過個年,熱鬧的年景,想必也能讓他收收心。”


    計議一定,二人便相約一起找間酒樓,邊吃酒邊清談。


    ——————————


    卻說武澧瑜陪著自家母親,一起走進廟內主殿城隍閣內,各自燒香祭拜完城隍爺後,便在廟祝的引導下,來到後院道正司的會客房。


    屋內沉香馥鬱,沁人心脾。


    負責接待的知客,是個中年俗道,隻見他對二人打個稽首,致歉道:


    “二位居士,韋道正還在處理公文,請二位稍候片刻。”


    範月娥和顏悅色道:“無妨。譚知客辛苦了。”


    說著,便自寬袖中取出一張銀票,遞了上去。


    那姓譚的知客見狀,假意推卻一番,最終收了,喜眉笑眼地離去,將空間留給了這對母女。


    片刻後,範月娥張手在二人身周布下一道隔音禁製,然後以心神傳音問道:


    “澧瑜,你確定三番五次到咱家賭坊內惹事的,就是前院見到的那個小家夥?”


    武澧瑜說道:“娘,不會錯的。當初那許不遜,在聖山縣朝山鎮的賭坊內鬧事,我和劉叔就在現場親眼見過的。這之後,我便吩咐劉叔留意此人了,給各大賭坊派發了他的寫真圖像。近期出亂子的五家賭坊管事,都指認了是此人。”


    範月娥長眉緊蹙,麵色不豫道:“這小子如此針對咱家的賭坊做什麽?”


    武澧瑜恨恨道:“起初我也一以為他針對的是咱家,可後來發現,其他幾家賭坊也沒幸免。不知道這家夥抽什麽風。”


    範月娥思索了片刻,最終還是沒能想出個好辦法:


    “若是能早點動手,殺了也就殺了,到時淨靈宗哪怕追究過來,也是死無對證。可如今有道誠那牛鼻子在,就不好辦了。”


    “那總不見得任由那家夥肆意妄為吧?到時候,咱武家豈不是要被同行看了笑話去!”


    範月娥看著容貌比自己還出色的女兒,心中的惡氣頓消,笑道:


    “稍安勿躁,娘這不是帶你來一起拜會韋道正了嗎?”


    武澧瑜收起情緒,兩眼一轉,終於明白了親娘的意圖。


    “娘,您的意思是,借道正司的手……”武澧瑜說著,做了一個手抹脖子的動作。


    範月娥含笑不語,對女兒的聰敏十分滿意。賭坊既然在大隨不合法,那麽在賭坊內有修士鬥毆,一不小心導致城內凡人出現死傷,便是罪上加罪。


    如此一來,此事的操作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關鍵是如何銜接好,把一個個“巧合”坐實。屆時,哪怕許不遜出身玄門正宗,也同樣難逃被治罪的下場。


    過了一會兒,她話鋒一轉,笑問道:


    “對了,剛剛在山門後遇到的那個小道士是誰?”


    武澧瑜察覺到了娘親的不懷好意,淡淡道:


    “霧魔嶺任務上認識的,我當時女扮男裝,所以他剛剛沒認出是我。對了,他還是安西路參與青榜副榜評選的候補之一。”


    範月娥臉色微變,旋即笑道:


    “你和蒼穹派的久真,都是咱安西路年輕一輩的翹楚,沒想到第三人居然是他?快,跟娘親說說他在霧魔嶺上的表現。”


    母女倆正逗笑間,門外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而來。


    門開後,但見一位身穿黃色長衫的中年人跨步進來,一疊聲致歉道:


    “抱歉抱歉,年關將近,各類慶典增多,有些忙不過來了。二位久等,不知武夫人大駕光臨,有何貴幹?”


    ——————————


    得月酒樓大堂中,遊離一行五人,正在吃飯。


    時值正午,酒樓生意極好,客來客往,人聲鼎沸。


    正在五人吃得酣暢淋漓之際,有一男一女走進大堂中,立即吸引了眾人目光。


    男的俊美,女的高挑冷豔,無怪乎鬧哄哄的客堂,瞬間就安靜了下來。


    那二人掃視一周,然後旁若無人地走到遊離這一桌。


    冷豔美女二話不說,朝著道誠抱拳道:


    “太清宮鍾馨,拜會道誠長老。”


    道誠一手拿雞腿,一手端酒碗,正吃得滿嘴油膩,聞言抬起頭,然後笑道:


    “原來是美女鑒察使啊,來來來,坐下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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