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雖然知道這個貓臉婦人報仇心切,但是清歡心中早已認定人妖殊途,不可同道,所以還是在清音麵前當機立斷毫不留情的一掌將這隻貓妖魂魄逼出柳綠屍身,讓她入輪回投胎,至於陶夫人,就算她和陶樂這輩子偏生又碰巧投生成一對母女,但是也沒有要陪著那個陶樂一起被啃掉一層皮的道理,畢竟一人做事一人當,除卻因為謀反被滿門抄斬,不然就算是當皇上的,也一樣知道禍不及家人這個淺顯道理。


    不過在一掌了結了這隻害人貓妖之後,清歡卻好像是隱隱感覺到清音雖然在心中微微有些同情這隻貓妖,但是卻像是半點也不同情眼前這具因為貓妖魂魄離體而刹時化為一具腐朽枯骨的柳綠,而且看來,清音非但是一點也不同情她,反而眼神中還微微的冷然泄露出來一絲不以為然的嗤嗤戲謔……


    “哎,辛辛苦苦十六年,沒成親,沒生子,好端端賠上自己一輩子,沒想到最後到頭來卻還是白白替旁人做了嫁衣,”清音謔笑,“早知如此,還不若當初笨笨的什麽也不會做,至少還能趁著年少找個男人嫁了,一輩子也安安穩穩的好生對付過去,”她說。


    “不管怎樣,最後水天鴛鴦錦到底還是被她繡出來了,”清歡無奈,“隻是最後被封為公主的卻不是她。”


    “哼,愚蠢的女人,在凡人身上賭人性,那當然是會十賭十輸,九賭九輸的啦,”清音嬌嫩嫵媚的宛若水中梨花的小臉蛋*子上溘然之間淡淡流散出一絲幸災樂禍般的如花笑靨,“這可真是應了人間一句真言,早起的鳥兒有蟲吃,早起的蟲兒被鳥吃啦,”她說。


    “好啦,身為神仙妖孽,就不要隻在人間看這些凡人之間的是非恩怨了,”清歡微微有些動氣的輕歎一聲,“若是在漫天神佛仙聖身上賭一賭神性,那結果又會怎樣?”他問。


    “喂,你這樣說可就錯了,你以為那些當神仙的有那些凡人那樣笨笨的嘛,”清音忍不住冷笑,“再不濟,這個柳綠也該先去官府將水天鴛鴦錦給打上花押子再交給桃紅帶去長安城裏才對的嘛,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麽保護自己,你讓上天怎麽管她?”她問。


    “如此說,你倒是也知道在神仙身上賭神性,最後差不多也一樣是十賭十輸的?”他忍不住搖頭反問,“天下芸芸眾生,怕是從來也沒想過自己一心信仰的神仙,其實經日裏在心裏的陰狠算計,和他們這些芸芸眾生本來也從來就沒有什麽不一樣的,”他說。


    “那當然啦,神仙又不是佛祖,最多也隻是比妖精高貴一些,本公主可沒義務在人間弄那些聽說是最被人間惡人喜愛的慈悲為懷,普渡眾生那樣的感應現世,而且說起來,好像這人間也隻有惡人才需要被普渡的才對,善人又用不著,所以佛前那些旺盛香火到底是誰在日日供奉,大家心裏明白也就算了,”清音忍不住冷笑,“出家就能再世為人,不念前惡,怪不得渝州城裏的和尚道士這樣多。”


    “清音,舌頭不管好,可是最能在人間種下是非因的,”


    “哼,種下了又能怎樣,哪個凡人敢來和本公主撕扯,而且你不說本公主倒是險些忘記了,那個陶樂的墳頭在哪裏,雖然是隔著棺材,本公主可也一樣有辦法將烙命牌種下去送她,”她說。


    “那你說,這一次,你打算怎樣安排她的下一輩子?”清歡好奇。


    “當然還是讓她繼續當公主啊,”清音謔笑,“隻不過這個公主,在十六歲時會被敵軍給抓走,然後就一輩子在軍隊中做苦工苟活啦,”她說。


    “嗯,這一次倒還算是有些良心,沒讓她在軍中淪為軍妓,”清歡無奈。


    “哎,我才沒那麽笨呢,公主身份的軍妓,當然是要最先獻給統帥將軍的啊,而能跑進皇宮去抓公主的統帥將軍,又有哪個不是皇親國戚,若是這個統帥將軍偏巧看上了她,那本公主這烙命牌可就全該扔煉丹爐裏去一把火燒啦,”她說。


    (二)


    自朱子村回來渝州城裏的悅雲客棧之後,清音依仗著自己小錦袋中的金珠子,在客棧裏花樣百出的胡亂點菜,果子蜜餞點了一桌,點心糕餅點了一桌,羹湯涼菜點了一桌,各色果酒酥酪點了一桌,然後又讓客棧夥計一碟子一碟子的全都端出去喂街邊流浪的乞丐去了,清歡雖然之前早已用定光珠自陶樂身內吸回來了那些熾雲毒珠之氣,但是現下卻對清音在客棧中的如此肆意胡為非常怒火中燒,因為那些街邊的流浪乞丐腹中早已饑餓難耐,現在最急需要的就是饅頭包子那樣能夠果腹的米糧飯食,但是看看清音善心施舍給他們的那些蜜餞酥酪,吃完之後隻怕是會更加饑餓難過。


    但是沒想到,過後清音卻倒是當真用錦袋中的小金珠子向客棧夥計要了兩大籠屜的菜肉包子,但是卻指明要幾個夥計幫她去街上散發給那些骨瘦如柴的流浪貓狗,清歡心中雖然是忿恨非常,但是畢竟那錦袋裏的金珠子都是清音自己的私房銀錢,她想要怎樣花銷,確是還輪不到他管。


    因為清音在客棧中確是出手非常闊綽,所以客棧夥計很見機的親自點了幾個上好酒菜伺候二位貴客晚膳,二人不過隨意揀清淡的夾了幾筷,清歡看隔壁酒桌上的幾個商人打扮的客人在一旁急急的催促夥計上菜,就好心讓他先去招呼那一桌客人,不必費心為自己和清音耽擱生意,招客人抱怨。


    但是奇怪,客棧中的夥計看起來好像卻並沒有為了平撫那一桌客人怒火急急將酒菜端上桌來,反而一個勁的向客人解釋道現在正是飯點,後廚忙不過來,上菜時間自然會耽擱一些,不光是自己這裏,整條大街上任何一家客棧酒樓看情況大約都是如此。


    就這樣,一桌最多不過二兩銀子的尋常酒菜竟然讓那一桌客人足足耽擱了一個多時辰,等到酒足飯飽,城門已然關閉,這幾個客商今夜也就無可奈何的隻能在客棧中住宿,清音以為客棧夥計定然是故意這樣拖延時辰的,為的就是要讓這幾個客商今夜在客棧中住下,多賺取他們一份客房銀子。


    “姑娘你這可卻當真是錯怪小人了,”客棧夥計一邊拿著汗巾子收拾桌子上的殘羹剩菜,一邊無可奈何的向清音澄清,“隻因方才無意間聽說這幾個客商為了趕路,今夜非要翻過渝州城西北方向三十裏之外的那座金鍾山不可,才有意拖延上菜時間將他們給留下,因為那座金鍾山夜裏是萬萬不可去的,傳言一百多年前過路客商就經常在夜裏走金鍾山夜路時莫名失蹤,後來有人在金鍾山上一座荒廢多年的古廟中發現大堆白骨,白骨上大多有猛獸啃咬痕跡,官府中的仵作查看之後斷言是老虎牙齒啃咬所致,料想那些人是遭山中猛虎撲咬,老虎將他們咬死之後又叼到古廟中啃食,後來有過一段時間那條山路上半夜裏再無人莫名失蹤,大家猜測定是那山中老虎被獵戶打殺,但是誰想到最近一段時日,金鍾山上那條山路半夜裏又開始有人莫名失蹤,官府派人前去查看,果然又在那座名為赤佛廟的荒廢古廟中發現了幾具被猛獸啃食過的屍骨,這顯見的是山中又有了老虎,若是方才放這幾位客商出城,誰知道會不會也一樣在金鍾山中遭害,”他說。


    (三)


    雖然客棧夥計出於一片好心留住了方才那幾位急於出城的趕路客商,但是清歡心裏卻一心以為那隻在金鍾山中吃人無數的凶惡老虎,日後定然逃不過官府和獵戶的捕殺,既然如此,不若自己半夜裏去金鍾山上走上一遭,勸說那吃人老虎及早離開金鍾山,另往他處安身,也好免去日後殺身剝皮之禍,而且既然懷中定光珠似有些許感應,這金鍾山自己也是必定要親自去走上一遭的才行。


    因為清音執意要跟隨清歡一起去金鍾山上找那隻吃人老虎,清歡無奈隻好仔細叮囑她山中猛虎並非玉蝶山中神獸,不可隨意撫摸戲弄,清音雖然在嘴上答應的很好,但是在心中卻早已打定主意要趁機捉一隻凡間猛虎回去玉蝶山上當寵物養。


    入夜,二人悄悄自客棧客房中翻窗而出,一路疾行來渝州城外西北方向三十裏遠的金鍾山上,趁著明晃晃的如霜月色,清歡看見山路旁的幾株青鬆古木中果然稀疏遮掩著一間荒廢已久的小小古廟,因為想到那老虎既然每次都是將人叼來古廟中啃食,以為這個古廟定然是已經被那隻吃人老虎當做自己洞府,既然這樣,清歡以為現下隻要在這座名為赤佛廟的古廟中耐心等待,最多兩三天時間,一定會順利見到那隻猛虎。


    誰想到,就在清歡和清音二人趁著夜色悄悄進來古廟山門之後,竟然在破敗院中隱隱聽見一個凶猛聲音在厲聲警告二人不許進入正殿,一旁的偏殿之中也能躺地上睡覺。


    清歡心中自然知道這座荒廟中定然有些蹊蹺,隨即拉起清音來假意進入偏殿,卻在半盞茶時辰之後和清音一前一後飛身到正殿房頂,清歡在房頂上悄悄伸手揭下幾塊青瓦,借著月光探頭向正殿中一看,隻見殿中一尊通體血紅的赤色佛像威嚴立於正殿之內,但是佛像腳下卻胡亂散落著幾具血肉已經被啃食殆盡的路人屍骨。


    就在此時,隻聽見院中一陣急促腳步,清歡抬頭一看,隻見來人衣著粗狂,身背弓弩,看樣子是來山中獵殺凶虎的獵戶,但是奇怪的是獵戶進來時院中並未再隱隱聽見方才那一聲厲聲警告,那獵戶看樣子已經在山中尋找了幾日惡虎,身子疲勞困頓的很,一步跨進正殿之後就倒在佛像前呼呼大睡起來,半點沒有留意到佛像腳下那幾具散亂屍骨,清歡本來是想要在房頂上幫這個獵戶好心看守一夜,但是誰想到,就在此時,正殿中那尊通體血紅的赤色佛像,卻開始張嘴吸取起在佛像腳下熟睡正酣的獵戶精血。


    刹那之間,清歡不及出手相救,佛像腳下酣暢熟睡的捉虎獵戶已經氣絕身亡,而正在此時,佛像身後忽然緩緩踱出一隻目露凶光的花斑猛虎,一看佛像腳下之人已經氣絕身亡,立時撲上去大啃大嚼起來。


    敢則這百十年來,真正在這赤佛廟中害人的,竟然是正殿中這座寶相莊嚴的赤佛像,而那隻吃人的老虎,隻是順嘴在赤佛廟裏撿個白吃肉的便宜。


    待到獵戶死屍被啃食殆盡,那隻花斑猛虎自然是立刻轉頭離開,清歡一眼看出這座通體赤紅的赤佛其實本相並非如此,這座赤佛像初時也不過隻是一尊尋常石刻佛像,是被邪靈寄體之後長年以凡人精血澆灌,才漸漸開始通體赤紅,若是清歡猜的不錯,此赤佛像現在至少已經吸食了數十凡人精血,若是等到吸食足夠九九八十一個凡人精血,佛像內的邪靈就可以修煉成邪身,自佛像中脫體而出。


    所以清歡當機立斷,飛身躍入殿中一掌擊碎赤佛像佛頭,如此赤佛像再無法吸食凡人精血,寄體在赤佛像中的邪靈也就永難有機會修成邪身,自佛像中脫體而出。


    但是出於好奇,也是因為剛才自己也確是用懷中定光珠吸了打虎獵戶體內的熾雲毒珠之氣,清歡還是在寄身佛像中的邪靈一陣淒慘尖厲的嚎啕大哭中直言問他當初既然已經身死,為何不按照規矩去陰曹地府報到,而是以如此邪祟之法寄身廟中佛像,殘害金鍾山中的過路百姓。


    “仙長有所不知,隻因小人生前實在是被奸人所害,死的冤枉,不甘心去地府投胎,又惦記著要找惡人報仇,不得已才行此下策,幸而如今大仇已經得報,就算是被困在這斷頭佛像中永不得超生,心中也已經再了無遺憾,”佛像中的邪靈忍不住在清歡麵前泣不成聲的嗚咽啼哭起來,他的聲音雖然聽起來十分陰森尖利,但是仔細分辨之下,還是能大約猜測出來此邪靈生前該是一個飽讀詩書的良家子弟。


    (四)


    此良家子弟名叫金良,本是金鍾山下金家村中一戶尋常人家獨子,家中百十來畝良田,日子雖然算不上是大富大貴,但是也勉強可一輩子衣食無憂。


    這個金良自幼心眼極好,村中人大多目不識丁,凡是代寫契約狀子這樣的事情自來即是來者不拒,遇見窮苦相鄰因為惹了官司無錢打點,求告無門,時常是拿著自家錢財去替人打點官府,討取公道。


    有一日,一個外鄉人流落至金家村中,衣食無著,無處安身,本來眼看著就要餓死,卻遇金良善心,以錢財接濟,還出錢替他將村中一處荒廢院落買下,讓他安身度日。


    這個外鄉人名叫吳忠,因為自己是隨母改嫁,繼父一家對他很是刻薄,母親故去之後就將他趕出家門,他沒辦法四處乞討為生,幸而在金家村中遇見了金良這個恩人。


    金良因為心中憐憫吳忠遭遇,就立時和吳忠拜了把兄弟,言明自此之後親如一家,不分彼此,吳忠心中很是感激,口口聲聲說自此之後自己和金良就是親兄弟,二人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金良和吳忠拜了把兄弟之後因為心中高興,又出錢替吳忠在村裏買下幾畝良田,想著自此之後他就可在金家村中衣食不愁,安穩度日。


    但是誰想到這吳忠一旦日子過得安穩起來,就開始漸漸的不再滿足於每日裏的粗茶淡飯,一次一次的向金良討取銀錢買酒買肉,買羅緞衣衫,日子開始越過越奢侈,花起錢來也是越來越大手大腳。


    金良因為自家本來也非大富大貴之家,實在禁不住吳忠這樣一次一次的討取揮霍,所以後來漸漸開始疏遠吳忠,不再任他予取予求。


    但是吳忠那時卻已經過慣了喝酒吃肉的奢侈日子,總以為既然自己已經和金良結拜為兄弟,那自然就已經是一家人了,既然是一家人,那在銀錢上為什麽還要這樣清楚的分出來你我,金良家裏的錢財難道不應該也算是自己的嗎?


    後來這吳忠不知怎的,又開始被一些村中無賴引誘著去渝州城中的賭莊下賭,癡心妄想著能一夜暴富,但是十賭九輸,因為還不起賭債,被賭莊中的夥計一頓毒打。


    吳忠因此而在心中對金良十分怨恨,怨恨金良家中現成放著幾千兩銀子,自己卻因為還不起幾百兩銀子的賭債而遭人毒打,既然都是兄弟了,那幾千兩銀子又為什麽隻是金良的,不是自己的,一家兄弟難道錢財不應該共同享用的嗎?


    自此之後,吳忠就開始一心算計著要讓金良全家早死,仿佛隻要金良全家死了,那些錢財就能歸自己所有,後來他終於想出來一個絕妙辦法,那就是繼續在賭莊裏狠狠的賭,然後以金良兄弟的名義向渝州城裏最心狠手辣的惡霸借利滾利的高利銀子,借據上寫著的家中住址也是金良家的,等到利滾利的銀子滾到幾千兩之後,惡霸債主就開始帶人去金良家中威嚇討債。


    因為金家村中的村民都知道金良和吳忠是結拜兄弟,所以惡霸債主以為既然是兄弟,吳忠欠的銀子就要找金良來要,金良若是不給,就一把火將金良的宅院給燒成白地。


    金良無法,隻得乖乖拿出來幾千兩銀子給惡霸債主消災,但是自此之後卻再不和吳忠來往,吳忠自惡霸手中借來的那些銀子很快又被在賭莊裏花光,而且又欠下不少賭債。


    吳忠在被賭莊老板帶人上門逼債時忽然之間心念一動,若是金良無故被賭莊老板打死,老板償命,自己欠的賭債自然也就會被一筆勾銷,而金良的妻兒無可依靠,隻能依靠自己這個她亡夫的結拜兄弟……


    之後這個吳忠就悄悄的向渝州城裏的知府大人寫了一封密信,信中仔細述說了賭莊老板在渝州城中欺男霸女的種種惡行,但是落款卻注上了金良二字,而後又故意設計讓此密信落在賭莊老板手裏。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雲夢亙古謠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逝水浮萍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逝水浮萍並收藏雲夢亙古謠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