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李明善接了巡撫衙門帖子,一邊令管家李方置辦重禮,一邊命小廝去喚兒子。不一刻,李保兒便至。


    李明善將巡撫大人召見的事說了。李保兒聽了,吃了一驚,他雖不知金巡撫是何樣人,卻知道他做的多大官,為何興起要見他這個商賈子弟?正在想時,李明善說道:“這金巡撫清廉勤政,是個極好的父母,而且極有才學,寫詩作文無所不通,若蒙他指點,於你進學大有裨益。”


    李保兒聽了,心中免不了有些惶恐忐忑,自去用心準備。


    三日倏忽便過,李明善同管家李方引著十幾個家丁將一箱箱禮品搬上大騾車,裝了滿滿的兩大車。


    裝車畢了,李明善叫了兒子,各乘一乘軟轎,往巡撫衙門而來。李方也乘一頂小轎在後,家丁們步行押著騾車一路跟隨。


    須臾,至巡撫衙門前,住轎停車。李明善下了轎,令李方押著預備送與賀泰安的禮車送至他家中去。


    李方領命去了。等了片刻,府中門子出來接著。李明善遞上拜帖,並附了一塊約有五錢的碎銀子,道:“勞煩報與署衙中幹事的賀先生。”


    門子接了帖子,順手將銀子袖了,飛奔入院中稟報去了。


    不一刻,賀泰安闊步迎了出來,與李明善免不得一番寒暄。眼見一大車厚禮,問道:“李老爺這是何意?”


    李明善作個揖,笑道:“一點薄禮,聊表寸心而已,亦有賀先生一份,已著人先行送到府上了。”


    賀泰安道:“別的倒不打緊,但有好酒,卻多送我兩壇。”說罷,二人皆笑。


    李明善遞上禮單,賀泰安接過,展開看,其上寫著:“敬奉巡撫金大人台下:湖筆三十支、白鹿紙十刀、端硯二方、歙硯二方、和田玉璧一雙、藍田玉鐲三對、蜀錦二十匹、蘇錦二十匹、白金三千兩、黃金百兩、金華佳釀十壇、彘一口、羊二腔……”


    看罷,賀泰安合上禮單,笑道:“李老爺這樣大的手筆,若要稱是薄禮,在下是萬萬不敢信的。”


    李明善道:“先生玩笑了。”


    賀泰安斂笑道:“巡撫大人一向清廉,恐不願收。”


    李明善道:“收或不收皆在巡撫老爺自己,在下卻不能不送。”


    賀泰安笑道:“言之在理。”說罷,將父子二人讓進衙署。


    進了院門,穿過正堂,沿著抄手遊廊轉到二堂書房前,賀泰安道:“且稍候,待我親自去稟報大人知道。”說完走了。


    李明善父子一前一後候在廊下。片刻,賀泰安出來道:“巡撫大人有請。”李明善引著兒子進了書房,見了巡撫大人,磕頭拜了幾拜。


    金巡撫正看禮單,命二人起來,看座。李明善謝座。李保兒侍立一旁。


    金巡撫放下手中禮單道:“初見令郎詩文頗有章法,為國惜才,故而相招,以試其才,未料李員外以如此厚禮相贈,令本官不勝惶恐,實不敢收!”


    李明善起身再拜道:“大人代天子巡牧於此,小民本該早早拜會,隻因賈人低賤,未敢造次。今承蒙召見,不勝榮幸之至,些許微物,何足道哉?”


    金巡撫道:“本官身在公門,行事全不由己,若收了,必惹的閭閻閑話、禦史彈劾,不勝紛擾之苦。”


    李明善道:“大人廉潔,巡撫衙門人多嘴多,全賴大人濟養,還請大人收下,作賞散下人之用,也算略表小民一份心意。”


    金巡撫又要推辭,李明善一再懇請。那金巡撫也不好拂了榆林城中頭一號鄉紳的麵子,便道:“既如此,你且先放在此,容我斟酌斟酌。”


    李明善大喜。金巡撫又吩咐賀泰安:“先請李員外往偏廳用茶,我同李公子說一說詩文上的事。”賀泰安與李明善起身拜了一拜去了。


    二人出門走了,金巡撫令李保兒坐下說話。李保兒拜謝了,坐定。金巡撫問道:“日前賀先生帶來的文章是你作的?”


    李保兒回道:“才疏筆拙,胡亂寫的幾篇,恐汙了大人慧眼。”


    金巡撫笑道:“你的文章我是仔細看過的,文思立意頗具與眾不同之處,倒令人眼目一新,然行文卻多了一分自由氣,恐不得入考官之眼。”


    聽聞此言,李保兒忙離座下拜道:“學生敬請大人指教。”


    金巡撫道:“你且起身安坐。”李保兒起身謝過,坐了。


    金巡撫又道:“本官自登進士入仕數十年,曆知縣、禦史而至今為方麵之員,略無寸功於社稷;惟所過之地多舉當地學子而為國用,也算略有補益,免去屍位素餐之名。日前見你文章,以為你頗為可造之材,意欲收你入門中,不知你可願意?”


    李保兒聽了這話,自然喜出望外,求之不得,三拜九叩,行了大禮。


    金巡撫起身將李保兒扶起,問道:“你是名一個‘歆’字?”


    李保兒回道:“正是。”金巡撫又問:“可曾取下字號?”


    李保兒回道:“尚未曾取得,隻有一小字‘保兒’備人稱呼。”


    金巡撫道:“如此,我便取一字與你如何?”


    李保兒受寵若驚,拜道:“承蒙大人垂目,學生榮幸之至。”


    金巡撫道:“《詩經·大雅》雲:‘無然歆羨。’便依此取一字為‘羨之’可否?”


    李保兒再拜道:“全聽大人之賜。”自此,以字“羨之”行。


    金巡撫命羨之起身,仍舊坐了。待他坐定,便拿出他之前所寫文稿,一句句地點評起來,各處好與不好,俱細細地講解到了。羨之也一一拜領。講過之後,羨之自覺獲益匪淺,再拜謝了。


    然後,金巡撫又同李羨之談了些先秦文章、唐宋詩詞、老莊百家的學問。那李羨之自幼隨著楊先生學得淨是《朱子》、“八股”,金巡撫談的這些雖略有涉及,但卻淺薄得很,因此常常答不及問,甚是慚愧。


    眼見已是過午時分,門子又報兵備道台大人前來求見,上複籌措軍糧之事。李羨之如獲重釋,起身拜辭。


    金巡撫因有事,便隨其便,臨別時,對羨之道:“當今天子重‘八股’,但其終不過隻是進身之道而已,若要想有真才學,還需多讀一些百家經典才是。”


    李羨之道:“學生謹記大人教誨。”說罷,拜辭出門,往偏廳來。


    這時,賀泰安引著求見的官員同去與金巡撫談公事去了,隻剩了李明善一人在。父子見麵,李羨之將金巡撫這一番抬舉的舉動說了一遍。


    李明善聽了,自然不勝歡喜,道:“巡撫大人如此賞識你,便是咱李家幾世也修不來的福分,你自當好生努力,切莫辜負了大人一番好心。”說完,父子兩人離了署衙回府去了。


    次日一早,李明善方才要吃早飯,門子來報有公人持著巡撫大人手條來訪。


    李明善慌忙撇下碗筷,引著李管家出了幾重大門來迎。出門看時,見一個不相識的文吏打扮的人引著三個快手,押著一輛騾車立在門前。那騾車上五六口箱子卻是眼熟得很——原來正是昨日送到巡撫衙門裏的。


    那文吏見有人出來,上前欠了欠身道:“敢問是李老爺不是?”


    李明善道:“正是老朽,尊駕是?”


    文吏道:“在下乃巡撫大人屬下書辦,奉命來送幾樣東西。”說罷,自懷中取出一份禮單,雙手遞與李明善。


    李明善狐疑未定,接過看了,卻是日前他送禮的禮單。拆封細看,見上麵每一條下麵都由精工小楷批了。幾件文房和酒肉下麵都寫了“敬領”,便是收了的;其餘黃、白、玉石等物下都批了“敬謝”,盡數退了回來。


    李明善心想:“人傳金巡撫清廉,果是不假,不過好歹收了幾樣,也算給了一分麵子。”正想著,抬眼看見眼前這幾口箱子,一時犯了難,不知該如何區處——官家的事,輕了重了都不是。


    這時,書辦又道:“李員外送的文房之物巡撫大人已自收用了,酒肉則盡賞了屬下人等。”


    又指著騾車上另一口箱子道:“這是巡撫大人特意囑托在下回贈李員外的。”又道:“在下跟著巡撫老爺多年,從未見他收過半片布、一錢銀,此番可是給了您天大的麵子了。”


    李明善聽了,愈加難為起來,道:“些許微物,怎好再讓大人破費,實在是惶恐得很,不知箱中是何物?”


    書辦接道:“巡撫大人說他身無長物,隻一箱宋版書收藏多年,今日便做回饋之禮。”


    話音方落,李明善吃了一驚,忙道:“人道:‘一頁宋版,一兩黃金’,何況這一箱,必是價值連城,老朽如何敢受?還勞煩尊駕帶了回去還與巡撫大人。”


    書辦不耐煩道:“大人吩咐,這是送給令公子的,李員外還是收了吧,免得在下回去吃大人數落。”


    李明善不得已,隻得暫且收了,想著日後再相機奉還。又對總管李方道:“稱些銀子來,謝賞幾位公人。”


    李方領命去了,不久便將了銀子來,書辦賞了三兩,三個差役每人一兩。四人接了銀子,道謝走了。


    李明善嗟呀許久,命下人等將箱子盡數抬入府中。時李羨之正在房中,聽得外麵吵吵嚷嚷,出門來看,正遇著父親正指揮下人搬著箱子,上前行了個禮問:“父親,何處來的這許多箱子?”


    李明善長長歎了口氣,將金巡撫退還禮物、回贈古籍的事說了一遍。


    李羨之聽了亦嗟歎道:“不想如今倒有如此清廉的官。”


    李明善道:“蒙巡撫大人青眼接見,又收了你做學生,這是幾世也修不來的福分,整個榆林城再無第二家,我們本當心存感激,傾心相報。可是如今,大人非但沒有收我們的禮,反而以厚禮相贈,實在令人不安。”


    李羨之道:“父親且寬心,好在兒子已拜了巡撫大人為師,日後少不得時常請教,到時尋個時機,帶回去還了便是。”


    李明善別無善法,隻得點頭從了,歎惋一番,便自回房去了。李羨之代父親指揮著下人們將一應箱子搬入內庫存好,亦回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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