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飛燕見他不回應,也就算了,人說“貴人語遲”,自己的兒子自然是個貴人,晚些時候說話倒也正常。


    酒足飯飽,哦不,菜足飯飽後,到了宣六遙該回自己屋睡覺的時辰了。他的屋就在晚晴宮麵朝東的那排廂房裏。從這正屋出去,再走幾步,也就到了。


    傅飛燕的前兩個兒子早夭,又是橫死,她得了疑心病,疑心他們是被人所害,因此把他看得極緊,不讓離開晚晴宮半步。


    此時,嬤嬤已經準備帶他進西屋了。宣六遙卻停住腳,望著宮門口那塊刻了些牡丹花的影壁,望了一會,他抬起頭朝著嬤嬤平靜地來了一句:“我要出去走走。”


    “啊”嬤嬤有些茫然。兩年了,她還第一次聽到小皇子提要求,一時不知該答應呢,還是先問過皇後傅飛燕


    不容她多考慮,宣六遙已經頭也不回地朝宮門走去。他頗為篤定,想必她們不敢攔他。


    晚晴宮的宮門寬大,他踮了踮腳,自己的手伸直了離插著的門栓還差約摸一臂之遠。


    身後嬤嬤倒是跟過來了,不過不是替他開門,而是一把捉過他的手腕往回拉:“殿下,到睡覺的時辰了。”


    哎哎--他的手徒勞地往門栓伸了伸,便被拖走了。


    嬤嬤手腳麻利地替他脫去外衣、鞋襪,一旁早已準備好的熱毛巾遞過來,熱騰騰地蒙上他的臉,擦過他的額頭、眼睛、鼻子、嘴巴......輕輕巧巧地在他頭頸處到此一遊後,另一條熱毛巾又在他的兩隻小腳上遊了一圈。


    然後,他被塞進被窩,隻露了一張小臉在外頭,雙手雙腳被壓在寬大的被子下,他動了動,嬤嬤更用力地替他按上一圈,按得結結實實,像要把他製成一隻蠶蛹似的。


    簡直是,暗無天日。


    宣六遙無奈地望著帳頂歎口氣,嬤嬤在床邊及時地提醒:“殿下,該閉眼了。”


    聽著有些晦氣。宣六遙聽話地閉上眼睛,免得嬤嬤又說出什麽不吉利的話來。


    第一次開口說的話,連陣風都不如。好歹風還能吹起衣角,他隻吹了個不成樣的牛皮。甚至沒有人因為他開口說話而尖叫和恭喜,平靜得就像這如水的夜。


    這不就是他想要的嘛


    宣六遙平靜而失落地慢慢進入夢鄉。將進未進時,耳邊卻突然響起一陣尖叫,他尚不寬闊的肩膀被人緊緊抓住,那人還在用力搖晃他。


    他費力地爬出夢鄉,睜開眼睛。眼前是披散著頭發的傅飛燕,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一臉驚喜:“六遙,聽說你說話了快,說句話給母後聽聽!”


    他正想說話,傅飛燕卻一把把他撈起,重重地摟入懷裏,在他頭頂“叭”的一口,悶得他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好不容易傅飛燕鬆開了他,他才吸了兩口氣,她的兩隻手又使勁地捧住他的臉:“兒子,快叫母後!”


    他的臉頰被她的激動的雙手緊緊壓著,他倒是想叫,隻是下巴不能動,嘴巴不能張,隻能呆呆地看著她。看得傅飛燕一臉驚喜變成了無比哀傷,她轉頭對那嬤嬤說:“他哪裏會說話了你就想誆我賞銀。”


    倒也不曾。宣六遙想解釋,傅飛燕卻放開他,頭也不回,氣呼呼地走了。


    他眼睜睜地看她離去。


    他看看嬤嬤,嬤嬤也看看他,誰也沒有說話。總歸是自己的錯,宣六遙心虛地躺了回去,乖乖地自己將被子拉好,閉眼。


    -------------


    第二日,宣六遙和傅飛燕共進早膳。


    桌上已經擺了好幾個碗碟,裏頭盛著鮮香細膩的皮蛋瘦肉粥、焦黃脆薄的芝麻三角餅、油光潤滑的單麵煎餃子、潤黃細嫩的碎粒蘿卜幹、清爽帶汁的醃小黃瓜,個個散發著誘人的香氣。


    傅飛燕已經穿著明豔的粉紫色常服坐在桌邊,臉色雖然平靜,平靜中卻帶著些狡黠,似在等著算計他似的。不過宣六遙沒有什麽好讓她算計的,照常坐到桌邊的椅上。


    碗碟都擺在桌子的中央,沒有人替他盛粥。他伸出手去夠中間的三角餅,卻被傅飛燕拿捏住了手腕,動彈不得。


    他疑惑地向她望去,傅飛燕用另一隻手拈起一塊餅,在他眼前晃蕩,又躲開他另一隻想要抓餅的手,嘴裏溫和而堅定地說道:“想吃嗎想吃就說:母後,孩兒要吃餅。”


    她的話字字清晰,宣六遙張了張嘴,卻沒有出聲。非要用這種乞食的方式才能吃到早飯嗎


    不,他不想。


    他收回未被抓住的手,任傅飛燕拿著三角餅幾乎貼到他的臉上,隻是定定地看著桌上的各式早點,偶爾緩緩地翻個不易察覺的白眼。


    他不高興了,他是個上仙,能跟他一起吃飯是她幾世修來的福分。


    一粒芝麻在晃蕩間落到了他的唇上,他伸舌舔住芝麻粒,慢慢地卷進嘴裏,香是香,卻引得肚裏的饞蟲四起,他忍不住了,準備喝斥。


    “母後,給我吃餅。”說出的話卻是溫溫軟軟。


    那張餅在他眼前停止了晃動,被緊捏住的手腕也重獲了自由。


    宣六遙一抬手,將餅抓到了自己的手裏,迅速塞進嘴裏,又抬眼提醒一旁侍候的宮女:“給我盛碗粥。”


    一碗散著濃鬱清香的瘦肉粥放到了他的麵前,他拿勺子舀了,放到唇邊試了試溫度,才送進嘴裏。身側的傅飛燕悄無聲息,他抬眼看她,發現她正定定地看著他,淚流滿麵。


    “兒子。”傅飛燕激動地顫動著嘴唇,伸開雙臂站了起來,看來是又想把他抱進懷裏。


    宣六遙騰地滑下椅子,抓著三角餅跑到院子裏吃去了。


    吃早飯呢,這麽一抱,不怕噎著他嘛。


    傅飛燕抱了個空,像一株明豔的菊花杵在原地。半晌,她才拿了帕子抹幹淚,施施然走到院裏拎起宣六遙的手:“乖兒,進去吃。”


    他能怎麽辦呢他才三歲,打又打不過,掙又掙不脫,隻能乖乖地跟著她進屋,跨門檻的時候步子邁得低了些,半邊身子撲下去,幸得傅飛燕緊緊拽著他的手,他才隻是單膝在地上跪了一下,沒有栽個五體投地。


    不過跪下的那隻膝蓋,硬硬地磕到地上,一陣生疼,隻怕已經是磕青了。


    宣六遙借著傅飛燕的手站起身,默默地揉了揉膝蓋,忍著痛坐回到桌邊,還是先吃早飯要緊。這粥太香了,香得他溢出了淚花,他吸了吸鼻子,繼續往嘴裏塞了一個煎餃,在熱油裏滾過的餃子外脆裏嫩,皮香餡更香,更是惹得人眼淚橫流。


    他可不能承認是摔哭的。


    可憐的轉世無境上仙就這樣一邊流著淚,一邊在旁人的偷笑下,吃完了一頓完整的早膳。


    -------------------


    既然他會說話了,傅飛燕放了心,繼而考慮起讓他讀書的事情。畢竟他年紀已經落了後,學識上就要趕超過別的皇子,將來在皇位的繼承權上才更有份量。


    皇貴妃梅紫青的三個皇子,已經請了先生,是個七老八十瘦巴巴的老頭子,人稱平陽少傅。不過宮裏傳說平陽少傅已經活了好幾百歲,他自己也記不清生於何年,隻知道世間朝代更迭,他已經做過十幾個皇子的老師了。


    傅飛燕想單獨給宣六遙請個老師,她心裏琢磨著,但不知請誰,這事總得要聖上同意。


    這一日皇帝宣拾得來晚晴宮探望皇後,順便看一眼小兒子。


    宣拾得今年四十餘歲,雖在壯年,身子卻不算壯。早些年當皇子時南征北戰,登上皇位後更是起早貪黑,批閱奏折、處理國家大事,抽空還要找各位妃子生孩子,勞累不堪,身子也就鬆垮得早。


    偏偏生的孩子雖多,存下的,也隻有貴妃梅紫青的三個,和皇後傅飛燕的一個,加起來不過四個兒子,還都沒有成年。


    平陽少傅除了教書外,還會煉丹,時不時地獻上幾顆“仙丹”。每次宣拾得吃了“仙丹”後精神百倍,隻覺自己還能再活五百年。可是丹的藥效隻有幾個月,藥效過後人更虛空,不過不要緊,平陽少傅總能及時獻上又一顆“仙丹”。


    此時,宣六遙在晚晴宮又見著了難得來一次的父皇,父皇眼窩深凹,顴骨外突,隻有一雙眼睛亮得嚇人。


    宣六遙聽說過皇帝在服用平陽少傅獻的“仙丹”,他自然不相信世間能有源源不斷的仙丹。不過,他人小言輕,自知父皇不會聽他。


    就連傅飛燕說話,宣拾得也未必聽從。就像此時傅飛燕跟他商量:“聖上,六遙已經會說話了,如今他已經三歲,可以替他請開蒙先生了。”


    宣拾得回道:“就到清明苑,讓平陽少傅一起教吧。”


    “平陽少傅已經教了三個皇子,隻怕也沒有精力再教六遙,臣妾想還是再請一個先生吧”


    “多此一舉,平陽少傅學識淵博,通曉古今,放眼當今天下,怕是無人能及。有此良師不用,何必再找一個遠不及他的”


    雖然傅飛燕心裏別扭,但也沒有反駁的理由,隻能應了。


    她當然希望宣六遙有個良師,但隻怕他年歲小,去了清明苑會被梅紫青的三個兒子欺負。何況她覺著平陽少傅這個老頭有些陰惻惻,肚子裏腸子千轉百繞的樣子,怕也不會真心待宣六遙。


    但眼下沒有旁的法子,總不能不讓宣六遙讀書,這個傅飛燕更不願意。


    ------------


    過了幾日,宣六遙被傅飛燕帶著晚晴宮的幾個宮人前呼後擁地送到了清明苑,門口。


    再進門,就得宣六遙一個人進去了。


    “六遙,你進去吧。我讓阿九等在門外。若是呆不慣,你就讓阿九帶你回來。”傅飛燕叮囑著。


    宣六遙乖巧地點點頭,跨過高高的門檻,轉過影壁,穿過方方正正的院子,走進擺著幾張書案的正屋。


    屋裏除了前麵先生坐的一張書案,整齊地擺了四張書案,前二後二,中間稍稍隔了一臂寬的距離。其中三張已經坐了人。


    他聽傅飛燕說過,眼下三個皇子都是梅貴妃的兒子,十二歲的宣三今,九歲的宣四年,五歲的宣五堯。此時,他們正坐在各自的座位上,齊刷刷地盯著他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上仙帶小狐妻組團投胎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溫不苦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溫不苦並收藏上仙帶小狐妻組團投胎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