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李心安幾乎拍案而起。


    “這怎麽可能!”


    “戰場之上,瞬息萬變,有什麽不可能的。”胡長風瞥了他一眼,語氣有些冷淡。


    “西域風沙肆虐,風沙過境之後,原先的道路就會被掩埋,一眼望去,盡是沙漠。若是迷了路,一頭紮進大漠腹地,那就再也出不來了。”


    “那呂將軍是死於……”


    “餓死、餓死、曬死、吹死、被西域軍隊殺死,誰知道呢?”


    胡長風歎道:“沒人知道他們死在什麽時候,死在什麽地方,也許長埋地下,也許化成了沙。”


    李心安頹廢的坐到椅子上,“看來這條線算是斷了……”


    慕容白歎道:“不是說這件事交給殿下了嗎?你怎麽又這麽上心。”


    “我……算了。”李心安欲言又止。


    “也對,交給殿下吧。”


    胡長風笑道:“好了,兩個小家夥,這酒,我喝的舒心,嘿嘿……就先這樣吧,今晚在胡某這裏留宿一晚,明日我派人送你們回去。”


    “那就叨擾胡前輩了。”李心安慕容白站起身,拱手致謝。


    “曲寶,過來收拾桌子。”胡長風向著身後的夜色喊了一嗓子。


    老人的身影在黑夜中鬼魅般浮現出來,帶著四個壯漢,架走了酒桌。


    看著李心安和慕容白兩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胡長風不禁笑道:


    “想問什麽?大大方方的問,別跟個娘們兒一樣扭扭捏捏。”


    “胡前輩,這位老者,就是那個曲寶?”


    胡長風笑罵道:“還能有哪個曲寶?”


    李心安嘖了一聲,“曲寶當年在江南,可是一大悍匪,想不到居然能被胡前輩您收服,晚輩佩服。”


    “曲寶作亂是十幾年之前的事情了,想不到李公子對當年之事倒是很了解嘛。”


    李心安臉上堆起笑容,“以前常聽家師指點。”


    “難怪。”胡長風說道,“當年曲寶從邊軍離開落匪,自號天寶大將軍,劫掠州縣無惡不作,朝廷調兵遣將將其剿滅,卻被曲寶隻身逃離,這件事李公子可知道?”


    “晚輩知曉。”


    “那李公子可知道當初指揮朝廷兵馬的將領是誰?”


    “心安不知……難道是胡前輩您?”


    胡長風笑眯眯的道:“不是我,但我也在。”


    “那一年,我身負重傷,被送到長安醫治。傷好之後原本準備回北庭的,但卻恰好是炎夏,太醫怕我傷勢複發,於是便強留我在了長安,讓我等到入秋再去。”


    “可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傷好之後,那就是頭壯牛,我想上戰場廝殺啊,可一天天待在那麽個小院子裏,這會悶死人的!”


    李心安點點頭,這一點他深有體會。


    若不是為了離開李林甫,離開那讓人窒息的李家,他也不會踏足武道。


    “然後,曲寶作亂的消息就傳到了長安,原本僅僅是個幾千人的匪幫,當地州府自己處置就好了,年底政效考核還能加上一筆。但這個天寶大將軍的封號讓他們無所適從,若是前隋餘孽作亂,那就不是他們可以處置的了。”


    “我當年的同僚領命前去剿匪,我好說歹說,磨著他,答應把我留在西域、從一個西域小國國王那裏搶來的好馬送給他,他才答應偷偷把我帶上。”


    “那次剿匪非常順利,朝廷出動的是精兵良將,對麵隻是一些吃不飽飯的百姓,我們我的同僚去圍剿曲寶的大隊人馬,我則負責看守被抓的百姓。”


    “也許我這個人心太軟了吧……哈哈,看著那些麵黃肌瘦的百姓,我下令放了他們走,總不能真的把這幾千人送進牢獄,那樣的話,他們的家人也要流離失所了。”


    “胡前輩宅心仁厚,寬厚愛民,真乃仁將。”李心安感歎道。


    “仁將可遠遠算不上,不論是在戰場還是江湖,我手中一把雁翎刀,可沒少飲血。放他們走,也是少有的發了善心。”


    “可就是這少有的善心,差點讓我後悔了一輩子。”


    “哦?這是為何?”


    胡長風看著曲寶走遠的身影,歎道:


    “曲寶,就在那些百姓之中。”


    “他不知道從哪裏得知了消息,安排了一個假的天寶大將軍,自己則是提前化妝潛伏了起來。等到我那同僚帶著那個假冒的曲寶返回時,我才知道自己釀成了大禍!”


    “我趕緊帶著人馬前去追捕,星夜疾馳,終於在一座名為獨龍山的山林之中找到了他。”


    “山林阻塞,我的一身功夫難以施展開來,最後隻砍傷了他一條腿,他則是失足落入山澗。”


    “我本以為這樣他就死了,但是朝廷的命令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找不到曲寶的屍體,我們都要被處置。於是我和同僚一商議,把假曲寶殺了,交了上去。”


    “之後,我遠赴西域離開了長安,江南再度出現曲寶出沒的消息我也不得而知,但我那同僚卻因此被革職查辦,等我再度回到長安之時,他已經病故了。”


    胡長風眼角隱隱浮現出淚痕,“我因為是偷偷跟他去的,朝廷沒有我的調令,因此,我安然無恙。但我心有愧疚,畢竟曲寶是我放走的,也是我沒有找到他的屍體,我那同僚是因我而死。”


    “之後,我離開軍隊,進入江湖。我在江南瘋狂尋找曲寶的蹤跡,最後,發現了變成乞丐奄奄一息的他。”


    “看著這個當時不過四十幾歲卻被折磨成與八十歲的老人模樣無異的曲寶,我本想先救治好他,在把他帶到同僚的墳前折磨致死。但我轉念一想,因為他死的人太多了,就這麽殺了,未必太便宜了他。”


    “或許,留下他贖罪,是更好的辦法。”


    “所以,您就把他留在了威虎山莊?”


    “我本意是把他送入佛寺或者道觀,讓他洗心革麵,但他卻執意跟著我。”


    胡長風笑道:“這樣也好,有我看著,他做不了惡。”


    “前輩所為,足以供江湖萬世瞻仰。”李心安佩服之至。


    “先休息吧。”胡長風笑著擺了擺手,“今晚說了這麽多往事,有些受不住了。年紀大了,就是容易傷感。”


    “胡前輩您先休息,晚輩告退。”


    威虎山莊的莊丁走過來給二人引路,李心安慕容白躬身告退。


    胡長風從椅子上站起身,捶打著膝蓋,嗟歎一番,向堂內走去。


    ……


    威虎山莊極大,李心安和慕容白的房間分開,隔了一個廂房。


    夜色漸漸沉了下去,李心安房內點著蠟燭,他依靠在床邊,沉著臉,思索著什麽。


    胡長風的話給了他極大的啟發,雖說陳家村這件事要交給殿下,但畢竟是從他手裏出去的案子,李心安想不明白,他難以安睡。


    窗外突然想起慕容白的聲音。


    “還不睡?”


    李心安懶洋洋的道:“睡不著。”


    “還在想陳家村的事?”


    “對啊。”


    “不都說交給殿下了嗎?”慕容白的聲音多了幾分慍怒。


    “你不是也沒睡嗎?別說你沒在想。”


    窗外的聲音停了一會兒,慕容白幽幽開口:


    “我出來更衣。”


    “如廁就如廁唄,說的那麽文雅幹什麽。”


    李心安拿過燭台,一口氣吹滅。


    “睡覺!”


    ……


    第二天清晨,李心安早早的起來,出門叫上了慕容白,準備向胡長風辭行。


    好巧不巧,來到胡長風的臥房前,一個莊丁擋在了他們前麵。


    “二位公子,我家莊主在後院演武場練武,每天這個時候都要在那兒待一個時辰。莊主跟付過,要好生伺候兩位公子,我們已經給您準備好了早飯,請二位公子隨我來。”


    “李兄?”


    慕容白望向李心安,等著他拿主意。


    “胡前輩盛情難卻,我們也不還推辭。”李心安笑道,“敢問這位大哥,胡前輩練武之時,我們可前去拜訪?”


    莊丁回答道:“可以的,莊主坦言,他沒什麽絕學,沒必要藏著掖著。”


    “胡前輩如此坦蕩,讓江湖多少大家汗顏啊。”李心安讚歎道。


    莊丁帶著二人去了客房,一桌簡單樸實的早飯散發著縷縷熱氣擺滿了一桌。


    兩人落座,李心安大快朵頤,慕容白卻是心不在焉。


    “李兄,我們還是盡早向胡前輩告別吧。”


    “怎麽了?”李心安嘴裏塞著油餅,含糊不清的問道。


    “陳家村的事情,盡快告知殿下,盡快解決為好啊。”


    李心安用力咽下油餅,嘿嘿一笑:“我就說昨天晚上你睡不著,也是在想這件事吧?”


    “這麽大的事情放在我眼前,我怎麽能不想。”


    “胡前輩好意招待,我們不吃就請辭,實在是說不過去啊。”


    李心安把半塊油餅放回盤子裏,端起白碗將白粥咕嚕咕嚕喝完,隨後滿足的拍了拍肚子。


    “走吧,去找胡前輩。”


    “二位公子不必了。”先前那個領他們進來的莊丁此刻從門外走進,躬身說道:


    “莊主知道二位公子想要做什麽,他吩咐了下來,不必向他告辭,用完早飯直接離去便好。”


    李心安怔了一下,敬佩之色溢於言表。


    他和慕容白對視一眼,後者感歎道:


    “前輩如此厚愛,我們不去請辭,良心難安啊。”


    “二位公子,莊主此刻已經不在威虎山莊,昨夜勾動傷心之事,莊主天色未明就離開了山莊,進長安訪友去了。”


    李心安上前兩步,彎腰作揖,“煩勞這位大哥,等胡前輩回來之時傳個話,就說等李心安慕容白了結此事,定與前輩不醉不歸。”


    “一定。”莊丁笑道。


    “二位的坐騎已經等候在門外了,請隨我來。”


    李心安慕容白跟著莊丁走出威虎山莊大門,“翻雪”和“照夜玉獅”溫順的等在門外,不知道是不是李心安的錯覺,他總覺得這兩匹馬比昨天壯實了幾分。


    “有件事要向兩位公子道個歉。”莊丁歉然道,“莊上的兄弟昨天看到這兩匹寶馬,羨慕的緊。我們大都是行伍出身,對好馬是抗拒不了的。於是瞞著莊主個二位公子,牽了十幾匹母馬,給她們配了種。”


    “這件事莊主還不知情,我先給二位公子陪個不是。莊主他也是酷愛駿馬的,我們想在他六十大壽的時候把小馬獻給他。”


    “二位公子若有不滿,盡管朝我們兄弟發泄便是,但請不要縞告訴莊主,他要是知道了,是斷然不會接受的。”


    “原來如此,我說怎麽看著他們今早這麽精神呢。”李心安笑著扶起單膝跪在地上的莊丁,說道:


    “這位大哥不必如此,兩匹馬算不得什麽。要是不介意的話,莊上兄弟的心意,也算我們一份。”


    “多謝公子!”


    李心安拉過韁繩,翻身上馬,向著那片杏林騎去。


    有專人給他們引路,走出這片金黃的杏林,眼見著能看到大路上。


    坐下的“翻雪”興奮的長鳴起來,不消李心安催促,它自己就疾馳的跑了起來。


    一看身邊的慕容白,隻見“照夜玉獅”也是如此,甚至比“翻雪”還要快那麽一點。


    “這算是……久旱逢甘霖嗎?”


    李心安哭喪著臉,連匹馬都有這福氣,自己二十多歲的人了,怎麽連個中意的女子都沒有呢?


    ……


    李心安獨自一人回到了幽香居,慕容白去了皇孫府。


    他現在已經是血衣堂的人,明裏暗裏,也是給李俶辦事,當初李俶和他的尷尬,不知何時已經冰消瓦解。


    慕容白回來的時候,一臉悶悶不樂。


    李心安躺在躺椅上,好奇的問道:“怎麽了?”


    “我把陳家村的事情和你的猜測告訴了殿下,但殿下好像並沒有多大興趣。和我說了不到幾句話,就就急匆匆的被人叫走了。”


    “殿下有別的事情?”李心安想了想,“朝廷最近好像沒出什麽大事啊。最近唯一能稱得上是大事的,就是對契丹出兵的事情,這件事已經在一個月前敲定了啊。”


    “朝廷的事情我們就不得而知了,或許殿下這是有意疏遠血衣堂,刻意為之。”慕容白歎道。


    李心安撇撇嘴,不再管這件事。事情的原原委和可能的原因他都告訴李俶了,怎麽處理,是皇太孫的事情。


    就這麽,他在幽香居裏度過了愜意悠閑的半個月,閑得無聊,拉著慕容白把整個幽香居收拾翻新了一遍。


    就在他得意洋洋審視著自己的勞動之時,李俶的一紙命令打破了他半個月來的寧靜。


    紙上隻有一句話:


    “祁陽龍死,速來!”


    “怎麽了?”


    慕容白瞧見李心安陰沉下來的臉色,關切的問道。


    李心安把那張紙遞給慕容白,沒有說話。


    慕容白看完,問道:“祁陽龍是誰?”


    “夜叉的大統領。”


    “夜叉?”慕容白麵露疑色,隨即猛然想起,這個名字代表的意義。


    夜叉,八部天龍第三部。


    李俶手下專司情報探查。


    祁陽龍的修為慕容白不清楚,但料想也不會低於二品中位。


    “殿下的意思是?”


    “休息了半個多月,殿下讓我們開工了。”


    李心安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神色冷冽。


    “來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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