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年的初冬有點冷,一水灰牆紅磚的鐵路小區幾十年沒變化,家家戶戶早起做飯的爐筒子冒著黑煙,男的擺弄著自行車叮叮咣咣,女的吼著不愛起床的孩子趕緊吃飯去上學,這大人喊孩子叫,看上去就跟平時一個樣,不過上下班路過鐵路俱樂部小廣場的自行車,有一輛算一輛都停下來瞧瞧熱鬧再走,對於自成一派的鐵路小區,現在俱樂部的變化夠談一陣了。


    小廣場打東邊起支起了三個汽油桶,下麵呼呼的燒著蒸著饅頭花卷大包子,那蒸汽幾米開外都不見人,不愛吃發麵的沒關係,旁邊還有汽油桶架著油鍋,鍋裏炸著麻花油條油炸糕。


    都是主食吃著噎的慌,也不要緊,往下來擺開一溜小桌子小板凳,招招手有人拿暖瓶給你倒上甜豆漿,不吃甜那還有鹹的豆腐腦,小桌子上擺著醬油辣油老陳醋,還有最重要的一碗蒜,不過大蒜就得自己扒了。這年代小城市還沒普及塑料袋,東西都用油紙包著吃,買豆漿豆腐都要自己拿碗盆。


    一大幫人從早晨五點就開始忙活,收拾幹淨的女青年有了用武之地,一個個忙前忙後腳不沾地,大嫂收著錢招呼著客人,性格爽利的大嫂壓的住場子。忙到八點多鍾人流稀了,大嫂算算了毛利,大批量進貨壓低成本,在加上這年頭人工他就不值錢,賬麵上所有人一天的工資已經出來了,收拾著座椅板凳喊著男同胞們拿回去換下一波買賣。


    男青年早上也沒閑著,起早幫置完東西家夥事回到老秦家,端出來發好麵的大盆,機器和麵這年頭不存在的,幾個大小夥子揉的滿身大汗才勉強供上,歇會恰根煙的時間都沒有。把一部分東西撤回來,開始擺上白天的生意,賣麵食的不動,一直蒸一直賣,麵食就是走量,油炸麵食都撤了,不用換鍋直接炸雞架,頓頓吃肉誰也吃不起,買個雞架打打牙祭沒問題。


    原本沒人要的雞架都是攪碎了喂魚,大哥去進貨給了個白菜價,回來裹上麵放鍋裏炸到骨頭發脆,回家一掰喝點小酒比花生米有滋味,薑明印象裏炸雞架因為便宜還好吃一直都有賣。旁邊油鍋去了換平鍋,成箱進的火腿腸去皮擺上去煎,另一口就有點技術含量了,現烙現吃的大餅,看你兜裏錢要啥就加啥,鹵肉雞蛋香腸土豆絲,最重要的挑著嫩嫩的蔥白擺上那麽幾絲,這年頭吃卷餅誰放調味料誰沙比,吃的就是這個煞口的味。


    本來天天在遊戲廳裏電爐子煮麵條吃到吐的油子,這回發現薑明可算辦了件人事,起碼這一日三餐不用愁了,單身漢沒老婆天天對付過到沒啥,可這嘴和肚子受不了。油子左手一個加了豬頭肉的豪華版卷餅,右手拎著一兜小國光吃的這個感慨,終於過上了人過的日子。


    薑明把老雲家熟食也搬過來了,直接告訴雲叔翻五倍的量,天天早上派人取,回來裝在大鍋裏敞著賣,要不說老雲家這熟食真地道,頂風香十裏,中午沒到飯點左切一刀又切一塊,量最大的豬臉竟然快賣沒了,沒辦法大哥隻能蹬著三輪子,找雲叔把自家賣的也取來,至於胡同裏的各位老鄰居今天就改了吃素吧。


    後麵幾個送出去的攤位,薑明沒猜錯都是賣菜賣肉的,薑明認識灰褲子之後也搭了個菜棚子,不過沒像別人什麽菜都有,什麽應季賣什麽,這個禮拜就賣大白菜,白菜堆摞起一人多高,放的小型磅秤上麵鋪的木板能有四五平,旁邊立了白底紅字的大牌子寫著價格,最重要是還寫著包送到家,這免費的勞力可不好找,往年一到冬季存菜要和同事商量著倒班,湊出個全家出動,幾百斤白菜蘿卜土豆子才能運到家,這裏隻要你說個地,旁邊的幾個小夥子嗖嗖就連人帶菜給你送回家。菜攤還有塊牌子寫著下個菜什麽品種什麽時候進,還有先交錢能便宜點,灰褲子看見薑明下回報的數量,在算算錢直接給薑明跪下來,哭到:大哥我是真沒那些錢進貨啊,薑明也不能不講理,隻能允許暫時結賬一部分,總不能剛賣就斷頓。


    薑明最後一個攤是個水果攤,除了像菜攤賣應季水果外,還有個拿集裝箱改的精品屋,大嫂沒想到這小屋賺的不比外麵少,秋冬交際市場裏少見的各種反季水果擺成果籃,薑明托羅弘章在係統裏來了個群發,這年月送煙送酒不稀奇,要是給領導在寒冬臘月整上一籃子櫻桃香瓜水蜜桃,求人辦事不也好張嘴,以為沒人買就給小叔子解解饞的果籃,漲價漲的大嫂心直慌,薑明聽說果籃要補貨,直接告訴價格翻一倍,求人嗎就要有個求人態度,我先替領導考驗下心誠不誠,就這樣貴的要死的果籃還供不應求。


    開業一個禮拜後,薑明接到嫂子電話,嫂子叫薑明去算賬商量事。薑明左劉洋右蘿卜,經過一段時間的發酵,鐵路學校都知道薑明收編一統高中部,成為了實際上的扛把子,也提前過上了前世人見人躲,神憎鬼厭的高中生活,薑明原來除了寢室哥幾個也不願意搭理人,樂的落個自在,門口的老秦在給他打工,宿舍樓的老李又是個有眼色的,薑明終於可以把學校當成自家城門樓子想走就走。


    到了老秦家院裏,先看見老秦婆子在燉菜,見了薑明笑成一朵老菊花,往年不舍得燒的土炕燒的滾燙,大哥幾個又重新鋪了房頂換了瓦,就是外牆裂開的地方也都補了水泥,黃泥牆麵水泥填縫看著還挺後現代,藝術老秦是不懂,不過這屋子是暖和了,就是廂房也修繕了一遍,地麵上擺著蔬菜白麵各種餡料,炕上擺著大盆發著麵,屋子裏有股麵酸味都打鼻子。


    薑明進了裏屋,大嫂在低頭打著算盤算賬,左手邊一個木頭匣子裏麵裝著鋼板毛票,另一邊各色紙幣打成捆摞成摞。


    看薑明來了踹踹睡著的大哥說:醒醒,給弟弟挪個地。


    大哥咪哄眼打個招呼,說:實在是困狠了,有事找你嫂子說,往裏坐。


    往炕裏拱拱,雷鋒帽往臉上一扣,沒三秒呼嚕又起來了。薑明知道萬事開頭難,自己和大嫂都是腦力勞動者,兩人使喚一個體力勞動者有點使喚狠了,今天就沒擠兌大哥,帶著兩人往炕上兩腿一盤等大嫂算完賬。


    看大嫂忙完,薑明說:應該還行吧,前邊理順了後麵就好做了。


    理順的差不多了,今後應該也就這樣了,嫂子把賬本給薑明看;算上蘿卜老秦家兩口子二十二哥人,細賬我就不說了,你自己看,開業這麽長時間去了工資租房所有費用,均下來應該一天能剩一萬,不算存的貨現錢能有四萬多。


    薑明沒接賬本也不用看,大概估算應該就這樣,小區做買賣就這點好,沒大賺頭也差不哪去,旁邊把蘿卜聽得有點傻,這年頭縣城平均工資也就四五百,大方點的家庭給孩子零花也不超過一百塊,蘿卜合計要真給自己一萬塊都不知道怎麽花。


    劉洋感覺是最奇妙的,三哥和自己天天一起沒分開,這生意經從頭看到尾也沒看明白,三哥莫名其妙就有錢了,忽的想起來新出爐的萬元戶三哥這個月光吃自己了,哪是拜把兄弟,我就是個人形錢包啊,還不用還的那種。


    薑明嘎巴嘎嘎嘴,一抬手蘿卜趕緊給夾上煙,旁邊劉洋拿出火給三哥點上,薑明暗想終於訓練出來了,要的就是這派頭,旁邊的嫂子看的想笑,這小叔子真是天天想著法不無聊。


    薑明說道:人呢用著還是多,一個攤兩個人應該沒問題,這人閑著的還是多,地主家也沒有餘糧啊,不過開了不合適,加到晚班,找幾個人和金胖子學燒烤,這樣男燒烤女的服務員就都用起來了,晚上又多份進項,還不用找人多合算。


    看了眼大哥:我跟我大娘說過,在大集體找幾個手腳麻利的有活幹,老大太一堆穿串正好,明天讓我大哥回家安排這事,就在老秦家穿串,計件啊不按月,嫂子你管這事。


    嫂子知道這是薑明給個口子和大娘家搭話,關鍵這麽做還不掉價,薑明想想:以後收入分兩份我和我哥平分,當然嫂子你都拿著,還有蘿卜家的鋪子租金一月一結,至於蘿卜嗎。


    薑明看了一眼最近還算老實聽話的蘿卜,接著說,一個月開四百塊錢工資,從我那份裏扣。


    蘿卜沒想到自己還有工資,頭回賺錢的蘿卜眼睛一紅,這個老大不白認,領工資就算是大人了。


    薑明看著同樣紅了眼的劉洋,笑著說:我待會去找金胖子談燒烤的事,老五你爸給的字條可以用了,問問取暖煤多少錢,你知道怎麽做了吧。


    劉洋看著蘿卜都有工資了,羨慕的不得了,趕忙說:三哥放心,差不了。


    薑明看著也沒啥事嫂子也累了,告辭一聲出門找金胖子,飯館晚上買賣還真不錯,一直在後廚忙活沒空聊,哥三叫了菜邊喝邊等,將近快關門金胖子才從後廚鑽出來,一邊告罪一邊上了把烤串,這是薑明指明要的,三人分開嚐嚐讚不絕口,


    薑明說道:金大哥,我家晚上想開個燒烤攤,大哥你指點指點,派幾個人跟你學。


    也看出來金胖子麵有難色,這年頭的手藝人都這樣,接著說:教會一個五百塊,隻教烤肉。


    金胖子麵色扭捏的答:錢不錢的另說,主要我這也忙,不一定有空啊。


    薑明明白這是好處沒給夠,教會徒弟餓死師傅的事哪都有,不能來硬的,隻能以利誘之,接著說:再許你件事,隻要我買賣開著,給你送貨最低價,這回夠了吧,還有我最近要做塊煤生意,也給你最低價。


    金胖子心底盤算要是一直在薑明這進貨,一個月省下千八百玩一樣,關鍵是月月省就等於月月賺,這回不扭捏了,滿口答應。薑明也知道現在不像之前師傅傳徒弟規矩那麽嚴,叮囑金胖子誰要是不聽話敢鬧事,直接讓他回家,在你家沒學會之前,你就拿徒弟當長工用別客氣,學本事哪有不遭罪的。


    薑明吃完飯又回去找嫂子交代下,當燒烤學徒沒工資金胖子管飯,薑明交的學費以後也從工資裏扣,誰想學找嫂子報名。也想品品誰是真正的聰明人,這買賣越做越大,總靠哥嫂兩人天天扛著不是回事。都談完了打發蘿卜回家不準瞎晃,天色已晚領著老五往回走。


    老五酒量還淺沒練出來,喝點就回寢室困覺了,薑明最近喝的次數多,越喝越精神,看劉洋沒事躺下了,穿著鞋往教室溜達,剛到教學樓門口就看見老李拿著手電筒在操場打兔子,這活薑明以前也愛幹,特別招人恨。


    接上四五節電池的手電筒跟探照燈一樣,三兩個人埋伏起來抓野鴛鴦,兩人正幹柴烈火的時候圍上去,一打燈照的兩人明晃晃的,要是女的沒穿好衣服就更有趣了,那男的護著女的跑的比兔子還快。


    薑明那時候是為找樂,老李就是找事找錢了,抓到人了訓幾句嚇唬下,男生為了手足之快就得破財免災。薑明蹲在樓門口和幾個住宿生看熱鬧,正到看到水泥管子那有對被抓了,老李剛衝上去燈就黑了,黑咕隆咚跑回來好幾對,等了好一會老李才一瘸一拐走回來,捂著腦門拎著手電筒,再看手電筒也被摔折了。


    薑明上去接過手電筒,喊著人都過來扶下,就著樓道燈看看,老李頭坐在台階上,唉聲歎氣的說:年紀大了,跑兩步眼睛一花就跌倒了。


    圍觀的學生也知道老李頭什麽人,看熱鬧的覺得活該的居多,不少人低頭吃吃笑,薑明也一樣嘿嘿笑,老李頭帽子也飛了褲子也開了,露出毛腿擦紅了一大片,最逗得是腦袋應該是撞哪了,明顯鼓個大紫包,捂著在那哎哎呀呀疼的直叫喚,薑明怕出事給劉主任打了個電話,劉主任大半夜接到電話以為又出事了,知道是老李告訴薑明先讓老李回家,晚上寢室樓薑明把門鎖了,其他的明天再說。


    聽薑明轉訴完主任的意思,老李看薑明眼神就有點怪異,寢室樓每晚都鎖大門這事,劉主任竟然放給了薑明。旁邊看熱鬧的學生聽完也不可思議,這權利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了。薑明也不解釋讓老李不信自己去問,老李想想沒敢,這個點給主任打電話,問這個有點沒事找事,隱約間也聽說過薑明和劉主任有點瓜葛,一拆就穿的慌薑明騙他也沒用,央了薑明找個人外麵打個車進來,薑明直接讓老四呂輝把老李一背,老大王強扶著,奔著校門就走。


    門房老秦這幾天夜班,看見老李出事了出來問問,幾個人把人送上車,畢竟都是同事把鑰匙給薑明一甩,老秦要送老李回家再回來,上了車老李還是沒憋住,悄悄問:老秦,你怎麽也把鑰匙給薑明了。


    老秦真是個老實人,實話說:沒事,薑明辦事穩,和我家也認識,一時半會不會錯的。


    老李多鬼,三兩句就套出來實話,知道老秦家兩口子都給薑明打工,又納悶的說:那劉主任怎麽也信的著薑明,讓我把鑰匙也交了。


    老秦這時可就不答話了,暗自叨咕:自打開了菜市場,我都被薑明打發往劉主任家送了兩回菜了,大米白麵豆油就不提了,死貴的果籃都送了好幾筐,劉主任現在對薑明跟親兒子都差不多,老李你這些都不知道吧。老李再老實有些話也是不敢說的。


    不提老李在那疑神疑鬼,一頓折騰這時間就到了十點,正常都該熄燈睡覺了,薑明留下老大在門房候著,領著老四準備查房,就是把教學樓查一遍鎖門,總有不規矩的學生偷摸在犄角旮旯親親我我,學生抓學生知根知底多方便,不管幾年級的一抓一個準,人都攆走關了教學樓,這時候老李也回來了,交了學校大門鑰匙,寢室仨人往回走。


    都知道今晚是薑明值夜,不少高年級的學生跑出去玩,薑明看著一個個連蹦帶竄的冷笑,都以為我好糊弄好欺負是吧,半夜回來叫我開門你們等著吧,到了十點鍾準時拉閘斷電,薑明沒回寢室睡,就在老李的值班室將就一宿,翻了一遍箱櫃算老李便宜正好清庫了,就翻出來兩盒長白,也沒脫衣服合衣睡了。


    果然半夜一兩點就聽有人拍窗戶叫門,薑明起來開個窗縫就聽人說:開門,都要凍死了。邊說還邊罵罵咧咧。


    薑明沒搭理,裹起被褥美美點支煙看著這幫沙比,有個帶頭的看薑明不開,指指點點還罵上了,薑明就一直等等到他罵累了為止,反正挨凍的又不是我,有能耐你砸窗戶,敢砸我就敢給你報個留校察看。


    外麵能停了二十多個,一多半都不認識,看薑明連個表情都舍不得給也沒招,北方十月份的天就挺冷了,其中一夥商量完派出一個,隔著窗戶說:兄弟,開個門唄,進去再說行不。


    薑明瞪了一眼,說道:你看我傻嗎。


    這人沒話了,接茬說:怎麽才能開吧,都是一個學校的,給你買盒煙行不。


    薑明癟癟嘴說:別,你買煙給我,你沒事我該開除了。看眼窗外人也差不多了,拿出一遝信紙一支筆扔出去。


    接著說:把姓名班級事由都給我寫上啊,一人寫一篇啊,全寫了就開門,一個不寫都別進。說完咣把窗戶帶上了,等你們商量完也快天亮了,一支筆能寫的快哪去。


    薑明猜的沒錯,到天亮這幫蠢貨才想明白,不過薑明也夠本睡了個回籠覺,開了大門讓這幫逃夜的進來,看著凍的直哆嗦的高年級生,薑明倒是期待他們動手,趁他病要他命,這時候一個打十個不是夢想,也不知道是聽過薑明的威名還是都凍傻了,最後薑明屁事沒有,讓早起的老大老六驚奇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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