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江洲城內打探了幾日,無果。


    即便是在各地來回走動的商販們,也未聽說過茂州還有錢姓的望族。


    正在錢多多嘟著小嘴失望之際,一名三十年前自尋烏城搬遷而來的油米鋪老板給出了肯定的信息。


    那便是尋烏城外不遠的錢家嶺,確有錢姓的望族,那錢家嶺也是因此而得名。


    並信誓旦旦的說,茂州錢姓本就不多,錢姓望族隻此一家。


    這倒是與夜孤鷹口中自殺手那裏得來的信息吻合上了,若錢多多確定他爹的確就是來自茂州的望族,那必定就是錢家嶺的那家。


    蘇望亭又向米油鋪老板打聽,為何錢家好端端的將家產白白贈與了昔日的下人,錢姓望族改為了何姓時,老板卻連連搖頭說不知情。


    隻說他當年離開尋烏城時,那錢家嶺的望族,仍的確是姓錢。


    那照此分析,錢家易主,也就是這三十年間的事了。


    於是蘇望亭打定了主意,帶著錢多多去錢家嶺一探究竟。


    茂州下轄五郡,可像樣的大城卻隻有三座。


    北部,是沿江的江洲城;中部,便是茂州的州府,得陽城。


    南部,則是距望州不遠的尋烏城了。


    於是二人一路南下。


    十四日後,當二人到達錢家嶺時,映入眼簾的是一望無邊的千頃良田。


    田間種的卻不是糧食,而是開滿了顏色及形態各異的花朵,陣陣異香撲鼻。


    問過當地的農戶才得知,茂州南部盛產各味藥材,廣銷九州各地藥鋪,而錢家嶺,便是茂州南部最大的一處的藥田。


    而這些藥田,統統歸屬此地的望族,何家。


    也就是曾經的錢家。


    藥材的利潤的是頗豐的,坐擁這千頃上等的藥田,何家的底子之厚,可想而知。


    蘇望亭向那農戶打聽原先錢家族人的消息。


    那農戶聞言搖了搖頭,隻說去藥田南邊約十裏地,一處名叫小月村的村莊去尋,說錢氏族人大多已遷往那處。


    蘇望亭又問為何錢家當初會將家產無故讓與何家時,農戶卻苦笑著說不知,自己也是何家藥田的雇農,也不敢亂猜測。


    遂謝過了農戶,蘇望亭帶著錢多多又往小月村去。


    可剛進入小月村,錢多多便盯著一名在井旁打水的一名農民模樣的男子出了神。


    “看啥呢?”蘇望亭不解的問道。


    錢多多卻隻是微微搖頭,直愣愣的盯著那名男子的背影。


    當那名男子擔起了水回過身來時,錢多多卻突然自馬上跳下,搶到那男子的身前大喊道:“爹!!”


    “爹!?”蘇望亭一愣。


    錢多多的父親,不是死在了夜流國的黑澤之內麽?


    這丫頭是想爹想瘋了?


    那擔著水的男子是被嚇的渾身一顫,桶中的水撒出來了大半,滿麵詫異的瞪著眼前這名素昧平生的姑娘。


    “姑娘,可不能亂喊。”男子放下了擔子,擰著眉頭,滿麵疑惑的望著錢多多。


    錢多多卻是紅了雙眼,緊盯著男子的臉,顫聲道:“怎…怎的跟我爹長的一模一樣……”


    那男子聞言一怔,仔細打量了一番錢多多的臉後,倒吸了口氣:“這……姑娘,你是從何處而來?你這張臉長的…還別說,真與我有幾分相似。”


    蘇望亭皺眉打量著二人,來回比對了一番過後才發現,錢多多竟與這名男子,長的倒還真有六、七分相似。


    “敢問大哥貴姓?”蘇望亭問道。


    男子茫然道:“小姓錢。”


    “姓錢!?”錢多多聞言一把揪住了那男子的衣袖,“錢…錢遇明,你可認得?”


    那男子“噫”了一聲,驚聲道:“那是我親弟弟,姑娘你如何會得知?”


    “那是我爹!!”錢多多哭喊道。


    “什麽!?”那男子一把扶住了錢多多,滿麵詫異的再次上下仔細打量了她一番,“你是我侄女!?”


    蘇望亭笑道:“看來是了,從長相就能看出。”


    那男子激動的問道:“你爹呢??你爹如今可好??老二隨那女子一走就是十八年,如今為何隻你一人回來??”


    “我爹和我娘十一年前,都死了!!”錢多多撲到了那男子的懷中,放聲大哭。


    “死…死了?”那男子目瞪口呆。


    待錢多多的情緒稍稍平複了些後,才將他爹娘的死因告之了那男子。


    那男子雙眼含淚默默聽著,不時輕拍錢多多的後背,予以安慰。


    錢多多這才得知,眼前的這位親大伯名叫錢遇寧,與自己的父親是同胞雙生兄弟,所以相貌才會一模一樣。


    蘇望亭下了馬,揉了揉錢多多的腦袋,苦笑道:“錢大哥,這孩子為了回九州尋親,五歲起便開始攢錢。這下好了,可算尋著了。”


    錢遇寧長歎一聲,拉著錢多多的手悲聲道:“隻是家道已經中落,大伯想給你你錦衣玉食的日子也是…也是有心無力了。”


    錢多多抹了把淚,猛搖頭:“爹娘走後,多多舉目無親,此番回來隻要能與親人團聚便已知足,並非貪圖榮華富貴而來。”


    話畢,錢多多將布包自馬鞍上取下,自內端出了兩個瓷壇,小心翼翼的放在了錢遇寧的身前。


    “這是我爹娘的骨灰,多多做夢都想著有朝一日能將爹娘帶回祖墳安葬。”


    錢遇寧一把抱起骨灰壇,放聲大哭。


    “遇明那!!我的兄弟啊!!想不到再見之時,我們兄弟已是陰陽兩隔了啊!!誒唷我的兄弟啊,你怎麽就走了呢!!”


    錢多多撲通一聲在錢遇寧身前跪下,哭喊道:“求大伯作主,將爹娘葬回錢家祖墳!!”


    漸漸地,村裏許多人被這一老一少的哭喊聲吸引了過來。


    錢遇寧忙一一介紹。


    “這是你三叔三嬸,這是你大姑、二姑,這是三姑,這幾個,是你的表兄妹,還有許多在田中勞作,待今後慢慢認識……”


    於是錢家的長輩女眷們一擁而上,對著那兩個骨灰壇是哭天搶地,又紛紛將錢多多擁入懷中,直呼這位可憐的侄女兒命苦。


    待眾人情緒平複了一些,錢家的親眷又一一向蘇望亭行禮,感激其助錢多多回家。


    蘇望亭拱手還禮,輕聲道:“諸位還是盡快看了日子,將多多的爹娘入土為安的好,也好了卻這丫頭多年的夙願。”


    此話一出,錢家眾親眷紛紛垂下了頭抹淚,默不作聲。


    錢遇寧抹了把眼淚,拉著錢多多悲聲道:“大伯對不起你,如今咱錢家的祖墳山已歸了何家,隻怕你爹娘…難回祖墳!就連你爺爺,也隻葬在了這村後頭山丘之上!”


    蘇望亭聞言一怔,不解的問道:“竟連祖墳山也拱手送了人??錢大哥,你錢家原本是這一方望族,為何敗落至如此田地?”


    錢遇寧聞言警惕的望了望四周,滿臉的難色,是欲言又止。


    蘇望亭尷尬的笑道:“既不便相告,那在下不問了。是在下魯莽了。”


    錢多多忙擺手道:“大伯,蘇大哥是個好人,我爹娘的大仇還是蘇大哥給我報的呢,有何不可對他講。”


    “哦?我弟弟兩口子的仇,是你報的?”


    蘇望亭擺了擺手:“舉手之勞而已。”


    “既是我錢家的恩人,那我便說與你聽也無妨!”


    雖嘴上如此說道,可錢遇寧還是猶豫了再三才重重的拍了拍手,忿忿道:“無奈將家產讓於何家,隻因得罪不起那翠幽穀呀!!”


    “翠幽穀?”蘇望亭聞言眉頭一挑,“這與遠在寧州的翠幽穀又有何關?”


    原來此事,要從二十五年前說起。


    二十五年前,錢遇寧帶著一名家仆前往寧州的及水城販賣藥材,邂逅了自己的夫人。


    其夫人閨名喚作黃盈,本是及水城大戶人家中的小姐;及水城中的藥鋪十有八九都是她家所開。


    錢遇寧往藥鋪送藥材之時無意間得見了她,隻一眼,二人便對上了。


    要是按理來說,錢家的底子可是比黃家要厚的多,明媒正娶的話,黃家自然是萬分的欣喜,沒有不應的道理。


    可無奈的是,黃家的老太爺與翠幽穀現任掌門南宮煉的爺爺有著極好的交情,兩家早就訂下了這門娃娃親,這眼瞅著就要過門了。


    於是黃盈心一橫,便要同錢遇寧私奔。


    為防自己私奔後,家中會對錢家起疑,於是二人商定,由錢遇寧先行離開及水城,於城外不遠處的一間破廟中等著。


    二十餘日後,她留了句“女兒自隨意中人而去,勿念。”後,在出閣的當日溜出了城,與錢遇寧匯合。


    黃盈便自此改名為王英,去錢家成了婚。


    大婚當日新娘落跑,這對於南宮家來說,是奇恥大辱。


    尤其是南宮煉,恨的是牙癢癢,巴不得即刻找出這對私奔的男女,碎屍萬段。


    五年後,南宮煉上任翠幽穀掌門。


    意難平的南宮煉上任後的第一件事,便於江湖中散播消息,懸賞黃盈極其夫家的線索,誓要將黃盈的夫家殺盡。


    而此事在當時,隻有隨錢遇寧外出販藥的那名家仆知道。


    這名家仆名叫何鐵牛,為人忠厚老實,對主家也是忠心耿耿。


    他自然是不會迫害主家,並發誓要將此事爛在肚子裏頭。


    可十五年前何鐵牛在撒手人寰之際,還是將此事告訴了自己的兒子,何昔鋒。


    這何昔鋒與錢遇寧年歲相仿,卻不似他爹那般的忠厚。


    於是何鐵牛的喪事剛辦完,何昔鋒便直接對錢家發難,威脅錢家若是不將家產拱手相讓的話,自己便立刻奔赴翠幽穀告發此事。


    錢家又豈不知江湖四大名門之一的翠幽穀的威名,如何敢招惹?


    苦求何昔鋒無果後,錢家也別無他法。


    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變窮,總比被滅族的好。


    於是錢家老爺心一橫,便將家產拱手奉上,並於這小月村置買了些田地房舍,安置族人。


    說到這裏,錢遇寧已是泣不成聲,撕扯著自己的頭發吼道:“都怪當初自己年輕氣盛,不懂得顧全大局,為一己私情連累族人都跟著遭了殃,我該死!!”


    話音剛落,隻見一名風韻猶存的婦人撲過來一把抱住了錢遇寧,抽泣道:“要怪就怪我!!你們錢家冒這麽大的風險接納我為兒媳,我卻至今都未能給錢家誕下個一兒半女的,要死,也是我先死!!”


    蘇望亭見狀微微動容,暗道這名婦人,便應該是黃盈了。


    此時錢多多很懂事的對黃盈行了個禮,拜道:“侄女錢多多見過大娘。”


    黃盈抹了抹淚,輕撫錢多多的肩頭,悲聲道:“好一個乖巧懂事的孩子。都怪大娘,連累你回來也沒個好日子過!你可別怨恨大娘,嗚嗚嗚嗚……”


    錢多多一頭紮進黃盈的懷裏,哭喊道:“多多不怪大娘!隻要能守著大娘和大伯,便如同在爹娘跟前盡了孝的一般,多多今後陪大伯大娘一起過苦日子。”


    於是錢遇寧夫婦二人同錢多多抱成了一團,痛哭不已。


    而錢家的女眷們也是悲上心頭,都紛紛哭開了。


    “停!!”蘇望亭一把捂住了臉。


    眾人聞言漸漸止住了哭聲,呆望著蘇望亭。


    蘇望亭甩頭道:“我是最看不得女人哭了,何況還是這麽一大幫的女人。”


    錢多多頂著一對紅腫的淚眼,緩緩走近了蘇望亭:“蘇大哥…讓你見笑了。本說待尋著了族人,便立即將一路的花銷還給你……”


    說著錢多多掏出那個被她視若珍寶的小錢袋,噘著嘴塞給了蘇望亭:“也不知夠不夠,若是不夠,多多就再繼續掙錢,等攢夠了一並還給你。”


    “你可拉倒吧你!”蘇望亭將錢袋推了回去,並抬手給了錢多多一個腦瓜崩。


    錢多多縮著腦袋吐了吐舌頭,細聲道:“多謝蘇大哥。”


    “謝早了。”說著蘇望亭翻身上馬,扭頭望向藥田的方向,“何昔鋒是麽?走,去會會這個白眼狼的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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