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還得從鐵民,被劉守成打了一鋼管說起。


    那天,小黃見劉守成瞪紅了眼睛,舉起鋼管,照鐵民的腦袋砸下去。他發出一聲驚叫:“哎呀!”


    鐵民“噗通”一聲摔倒,劉守成手裏的鋼管,也“當啷”掉在地上。


    大事不好了。


    劉守成先回頭看大門外的董振生,見他正在砸門的手,懸在半空中,張大了嘴巴。


    小黃俯下身去,手指伸在鐵民鼻孔上,試探一下,鐵民還有氣息。他先解開鐵民身上麻繩,把鐵民架起來,送到了床上。


    小黃回頭發現,劉守成垂頭喪氣走向大門口,他急忙追過去阻攔說:“你幹啥去。”


    劉守成沒說話,指了指門外的董振生。


    小黃看見董振生,他緊懸著的一顆心,才漸漸平複下來。


    小黃跟劉守成一起,去把鐵民抓回來的,周嬸兒和孩子們都看見了。


    劉守成這一管子砸下去,鐵民雖然沒被打死,誰知道會出現啥後果呀。


    劉守成在這個時候選擇離開,給小黃平添了十二萬分壓力。


    假如劉守成以為鐵民被他打死了,他也畏罪自殺了,小黃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楚了。


    劉守成還有高血壓病,緊張激動,一旦出現意外,小黃還是說不清楚。


    謝天謝地,大門外站著董振生,他親眼看見了眼前發生的一幕。


    劉守成打開大門,閃身讓董振生進來。


    董振生顧不得跟倆人打招呼,先大步流星奔向辦公室,查看鐵民的傷情。


    鐵民清醒了,他趴在床上,“呼哧呼哧”喘息著。董振生不覺中嗅了一下鼻子,轉身走了出去。


    這會兒劉守成和小黃站在走廊裏,都變成了啞巴。


    “這事你們打算咋處理呀。”董振生在睡夢中,被周嬸兒從被窩裏拽出來,急三忙四的來撈人。沒想到,竟成了公安傷人事件的目擊者。


    劉守成所有的憤怒,被眼前發生的一切,嚇得大氣都不敢喘了。


    身為鐵路公安,私自動刑,還把人打昏了。


    這事一旦被所長指導員知道,那問題就相當嚴重了。


    小黃掏出一盒萬裏牌香煙,給董振生遞上一支煙,又幫他點上火,低聲哀求說:“董主任,幫個忙吧。”


    “我咋幫呀。”董振生想起了周嬸兒的話:鐵民今天參加招工考試,耽誤了,那可是一輩子的大事呀。


    “他犯了多大錯。”董振生問小黃,小黃笑而不答,把目光轉向劉守成。


    “不管多大錯,畢竟……”劉守成這會兒冷靜下來,為自己辯解說:“他把我踹一大跟頭,小黃看見了。所以我才……”


    “他為啥踹你呀。”董振生隻想把事情弄清楚,卻給劉守成出了一個大難題。


    劉守成不能實話實說,他拿棒子燉肉打人家,本身就違規,再拿鋼管泄私憤,這事不管拿到哪說理去,他這身警服都穿不住了。


    “董主任,這事你看著辦吧。”劉守成一咬牙,也算豁出去了。


    他想跟周老倔較勁,沒想到一時氣惱,反把刀把子送人家手裏去了。


    董振生低下頭,三口兩口抽完一支煙,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先送孩子去衛生所去看看,最好沒啥大事,別耽誤了他今天的招工考試。”


    事情到了這個份兒上,董振生的話,簡直就跟聖旨一樣。


    劉守成幾分鍾前,還對董振生不理不睬的,這會兒對董振生的話,隻能百依百順了。


    劉守成和小黃返回屋裏,聞到了騷臭味,也發現鐵民把屎尿拉褲兜子裏了。


    劉守成這個後悔呀。


    早知道鐵民真是被屎尿憋的,才跟他犯渾,他也不至於挨上一腳,再拿鋼管打鐵民。


    好在鐵民拉開架勢要跟劉守成拚命,低頭往前衝,被小黃及時來個乾坤大魔移,讓他轉過身去。劉守成打過來的鋼管,沒有正麵砸在鐵民的頭上,僥幸沒有釀成大錯。


    兩人先把鐵民架到小浴池裏,扒掉他的背心褲衩,用洗臉盆給鐵民好一頓衝洗,董振生也返回周家,取來了鐵民的衣褲。


    他倆把鐵民攙扶到董振生的自行車上,去鐵路派出所包紮傷口。


    鐵民畢竟年輕,受的是皮裏肉外傷,大夫給他縫上兩針,包裹上紗布,便急著趕火車,去鋼城參加招工考試了。


    把鐵民打發走了,劉守成和小黃纏住董振生,無論如何也要他幫忙,解決周老倔這個d麻煩。


    “鐵民這孩子老實厚道,我說話他能聽。”董振生實話實說:“誰知道老周怎麽想呀。”


    劉守成雙手抱拳,一躬到地,就差跪下來給董振生磕頭了。


    董振生沒敢大包大攬,隻答應劉守成,幫助他說服周誌強,盡量把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周誌強下班回來,聽說鐵民被劉守成抓走了,他一頭紮到炕上,閉眼睛便睡。


    不是他看得開,沒把這事放在心上,而是他不知道怎樣處理這事了。


    周誌強已經打聽過了,像鐵民這種情況,被按個通風報信的罪過,照樣要受到處罰。


    他在劉守成麵前拍了胸脯,說好了隻要孩子真去偷鐵了,是殺是剮隨劉守成處理。


    人家真把鐵民抓走了,周誌強還有啥臉麵,去向劉守成求情。再說了,劉守成憑啥給他,一個開火車頭的老工人麵子呀。


    董振生眼看鐵民上了火車,他也硬著頭皮來到周家,剛說鐵民已經坐車去參加考試了,周誌強就雙手抱拳,發自內心的給董振生鞠了一躬。


    董振生要如實說明,鐵民受傷了,希望周誌強不要計較這事。


    他剛開了話頭,周誌強就搶話說:“隻要能保住命,沒耽誤孩子考試就行。”


    董振生跟周誌強住了幾十年的鄰居,每次見麵隻是打一聲招呼,從來沒正式打過交道。


    沒想到小鎮出了名的周老倔,竟然如此敞亮。


    他以為事情就這樣過去了。


    沒想到鐵民考試回來,把在派出所裏發生的事,如實講給周誌強聽了。


    周誌強一聽就火了,他操起菜刀,就要去跟劉守成拚命。


    周嬸兒的強項是火上澆油,沒想到她滅火也是高手。


    “你都答應他董大爺,這事已經過去了,怎好再翻舊賬。”周嬸兒一句話,真把周誌強的火氣給滅了。


    大老爺們兒,說話就得算數,這是周誌強一貫的信條。


    劉守成就這樣,僥幸躲過一劫。


    他在感激董振生的同時,不免對周誌強產生一份愧意。


    再次見到周誌強,他主動跟周誌強打招呼,為了緩和一下,由這件事引起的難堪,感謝周誌強的寬宏大量。


    沒想到周誌強看見劉守成,張嘴便罵:“劉守成,我c你媽。”


    從那以後,兩人成了陌生人。再見麵時,誰也不肯再主動打一聲招呼了。


    周誌強嘴皮子痛快了,劉守成因為這句罵,心裏又添了一睹。


    如何製服周老倔,再次成為劉守成的一塊心病。


    可能這就是命運的有意安排。


    鐵民順利考入鐵路,被分配到車站運轉車間,成了董振生的部下。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鐵路各站段,技術工種是熱門選項,老實厚道,任勞任怨的工人,最受領導賞識。


    董振生看著鐵民從小長到大,又有大牛和二國的懶惰耍滑作比較,他自然要對鐵民另眼相看了。


    鐵民到運轉車間調車組工作不到一年,就被董振生提拔當上了調車長。


    二國的父親馮國璋為這事,特意在一次車站中層幹部聚餐時,給董振生遞話說:“啥時候你能像提拔鐵民那樣,幫我好好培養一下二國呀。”


    您猜董振生怎麽說。


    他說:“二國這小子太好耍滑,沒鐵民實在。”


    董振生就這麽實在。


    他以為跟馮國璋幾十年的老同誌,又住在一個樓裏。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對二國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其實,馮國璋想提拔二國,不用經過董振生,他跟車站當家人打一聲招呼,二國想幹啥,那就是一句話的事。


    從那以後,馮國璋沒再跟董振生提這事,董振生也沒把這事放在心裏。可把二國急壞了,他三天兩頭在家裏鬧情緒,說調車組工作辛苦,而且還相當危險。


    馮國璋的回答也很幹脆。


    他對二國說:“你想進步,就得像鐵民那樣,一老本實幹工作,別指望能借到我的光兒。”


    那年月,不管哪級領導,想謀私利,首先要考慮群眾影響。


    咱們再說劉守成,懲治周老倔已然成了他的一塊心病。


    有道是常在河邊走,誰能不濕鞋。


    在鐵路職工小偷小摸風氣盛行的環境下,他就不信周老倔和鐵民,能規規矩矩一老本實到底。


    隻要周老倔敢偷一飯盒煤塊,鐵民敢在火車上拿一塊鐵,被他逮住,他準讓周老倔吃到苦頭。


    打那以後,隻要趕上他與周誌強和鐵民碰班,他就在到達場和調車場轉悠。還有意跟當班的工人侃大山,目的就是搜集這爺兒倆的把柄。


    工人們閑著沒事,湊到一起聊天兒,那是張嘴就來。什麽張家長了,李家短,想到哪就說哪。


    看見劉守成來了,那真是老鼠給貓捋胡子,討好不要命。為的就是跟劉守成混熟了,一旦自己有個閃失,被劉守成逮住,他能高抬貴手。


    說來真奇怪。


    每次劉守成有意把話題轉向鐵民,聽到的清一色都是讚譽。


    這小子老實巴交的,跟誰都客客氣氣的,為人就是實在,幹活從來不藏奸耍滑。


    劉守成一次聽到這些話,他沒放在心上,接下來將近一年的時間裏,每次有人提起鐵民,都是讚不絕口。


    更有那自我感覺良好的人,還做出了大膽預測,說鐵民這麽苦幹實幹,早晚有一天,也得被提拔上去。


    劉守成聽了這些話,心裏酸了吧唧的。


    如果沒有上次那個欠茬兒,他說不定會托媒人,把女兒劉冬梅介紹給鐵民。


    好小夥誰看了都喜歡。


    機會終於來了。


    咱們先給劉守成做一個公正的評定,這家夥絕對是當公安的好材料。


    套用一句時髦詞,他是膽大心細,遇事不慌,沉著機警,能自作主張。當然,人非聖賢,他偶爾也能當一次sb。例如,險些讓鐵民這一鋼管,結束了公安生涯。


    他總標榜自己在部隊當過偵察員,這個偵查員是咋回事,咱們回頭再說。


    那天傍晚時分,按慣例是鐵路公安的交接班時間。下班的準備回家了,接班的剛到派出所,正是吃晚飯時間,不可能下現場來巡視。


    劉守成就打破了這個慣例。


    他從駝峰值班員那,得知有幾輛裝王八鐵的車,準備編組發車。


    王八鐵就是鑄鐵塊,是小偷小摸人員的搶手貨。這玩意兒偷回去,掄起大錘砸下去,就變成了碎鐵,哪個廢品收購站都願意要。


    那時候鐵路公安給各收購站定下了規矩:不許收購成品鋼材,例如井蓋,一米以上長型材。更不許收購鐵路器材,包括所有帶鐵路路徽的器材。


    這些東西被收購上來,一定被公安發現,收購站就有關業的可能。


    劉守成盯上這幾車王八鐵,他不顧馬上就到點下班了,拽上小黃埋伏在編組場外,專業術語叫蹲坑,等待賊人出現。


    小黃也是轉業軍人,對劉守成這個老兵,擁有一份尊重。


    他肚子餓的咕咕叫,跟劉守成商量,要去附近的小賣店,買個麵包充饑。


    派出所的人都知道,劉守成如此敬業,有他的個人目的。


    小黃陪劉守成蹲坑,一半是職責所限,另一半有個人感情因素。


    劉守成不是糊塗人,小黃餓了,他主動請客,帶上小黃去小賣店,喝汽水吃麵包,花個塊八毛錢,就當償還人情了。


    他倆一去一回,不到半個小時,就有大事情發生了。


    他倆發現編組場外的一個取土坑裏,幾十塊王八鐵被人扔進坑裏,看碾壓的痕跡,也就是腳前腳後發生的事。


    不知道小黃是怎麽想的,劉守成看見王八鐵,頓時眼睛就亮了。


    幾十塊王八鐵,市值上千元,一旦盜賊被抓獲,那可是偵破了一個大案子。劉守成苦苦尋覓了這麽久,終於看見曙光了。


    劉守成打發小黃,返回派出所向領導匯報,調集人員前來蹲守抓捕。他則憑借多年的工作經驗,一路搜尋到調車組休息室附近。


    晚上六點,才是當班的調車組人員下班時間。


    劉守成還沒走到調車組,遠遠地看見,鐵民換下工作服,一路小跑出來,騎上自行車便匆匆走了。


    劉守成笑了,周鐵民終於有把柄,要攥到他手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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