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守成根據經驗,第一時間做出判斷,這起盜竊案不是社會閑雜人員所為。


    那些被稱作盲流子的閑雜人員,即使上車偷王八鐵,頂多偷個十塊八塊,絕對沒有這麽大的膽量,敢成批偷盜。


    最大的嫌疑人就是鐵路當班職工。而且,劉守成還把車站調車組工作人員,列為重點懷疑對象。


    調車組工作人員,最先知道車上裝載的貨物,也最有方便條件監守自盜。


    所以,劉守成趁小黃回派出所匯報這段時間,一路搜尋到車站調車組,要通過所有工作人員,看見他的反應,鎖定盜竊人員目標。


    他一打眼看見鐵民,首先把鐵民列為重點懷疑對象。


    劉守成懷疑鐵民的理由很充分,鐵民有前科。


    兩年前,鐵民曾經夥同另外一個人上車偷鐵。鐵民在車下望風,看見劉守成過來,他給同夥通風報信了。


    如果劉守成當初沒錯手打傷鐵民,就沒有今天這個結果了。


    在劉守成看來,鐵民這是躲了初一,躲不了十五。這起案件,十有八九是鐵民等人結夥作案。


    劉守成的印象病,套用他的職業來說,那就是寧錯抓一百,絕不放過一個。


    鐵路係統職工都知道,行車一線交接班是最重要的環節之一,任何人沒有特殊情況,不允許提前離崗,鐵民恰恰在案發後,提前離崗了。


    在劉守成看來,鐵民這是去聯係運輸工具,要盡快將贓物轉移。


    有道是捉賊捉贓。


    穩妥起見,劉守成要利用鐵民早退的機會,先在外線進行摸排調查。


    大牛、二國等人從浴池出來,說笑著在換衣服,還時不時地相互打鬧一番。


    劉守成進來了。


    大牛主動跟他打招呼說:“劉公安,又來抓賊了。”


    劉守成瞥了一眼大牛,沒搭理他。轉眼看到了二國,他招呼二國說:“小子,你出來一下,我有話問你。”


    “啥事,就這說吧。”二國嬉笑著穿上衣服說:“沒看我正忙著嗎。”


    劉守成一咂嘴說:“臭小子,叫不動你呀。”


    “不是,我……”二國還沒把話說完,就被劉守成拽出了休息室。


    走出十幾步遠,二國甩開劉守成,低聲埋怨說:“劉叔,沒您這樣的,當著大夥兒的麵,單獨把我叫出來,這不成心讓我得罪人嗎。”


    劉守成聽了二國的話,心裏就踏實了。啥都別說了,二國肯定知道是誰偷的王八鐵。


    劉守成掏出大生產香煙,遞給二國一支說:“周鐵民咋先走了。”


    “這個你得去問他。”二國把煙夾在耳朵上,嬉笑著轉身便走。


    “話沒說完呐。”劉守成把打火機送過來,要幫二國把煙點上,二國跑回了休息室。


    劉守成轉身便走,他直接去了單指導員家。


    單指導員剛端起飯碗,準備吃晚飯,劉守成就上氣不接下氣跑進來說:“指導員,有大案子發生了。”


    另外幾個家住小鎮的鐵路公安,被單指導員和劉守成挨家找來,緊急召開臨時工作會議。


    劉守成在車站編組場外,發現了被偷盜的鋼廠生鐵,俗稱王八鐵,初步估算至少有一千斤。


    這是近幾年來,在鐵路沿線發生的列車物資盜竊案件中,數量最多的一次。


    單指導員當即向鐵路局公安處做了匯報,並得到公安處指示,一定要在盡短時間內,破獲這起鐵路運輸物資盜竊大案。


    “我初步懷疑,這起案件跟運轉三班調車長周鐵民有關係。”劉守成的理由很充分,周鐵民有盜竊前科,而且還提前下班走了。


    劉守成這個想法,除小黃以外,其他人都沒提出異議。


    小偷小摸就跟抽煙上癮一樣,偷順手了,胃口也就大了。


    單指導員不知道兩年前發生的事情。


    在場的幾名公安,隻有小黃是知情者。他知道劉守成幹工作喜歡較真兒,在這種場合下,他沒有理由就劉守成的預判,提出自己的不用意見。


    劉守成和幾名公安,穿上破舊的工作服,扮成盲流子模樣,在編組場外散開了。


    他們蹲守了快五個小時,也沒等到盜竊犯來取贓物。


    這是劉守成發現的案子,單指導員在派出所坐鎮,現場指揮權自然就落在劉守成手裏。


    “撤吧。”劉守成一聲令下,來臨時幫忙的公安,回派出所換好衣服,各自回家了。


    按慣例,這些被發現的王八鐵,需要運回派出所過稱,按重量定價值,為這起盜竊案定性。


    值夜班的公安隻有兩人,人家還要去到達場巡視,其他人都是臨時過來幫忙的。


    劉守成雖滿心反感,一千多斤的王八鐵,隻能由他和小黃往回運。劉守成高血壓,他又不能讓小黃一個人連搬帶推。


    “打草摟兔子去。”劉守成想到一個好辦法,小黃一聽自然高興。


    兩人把手推車送到編組場駝峰調車樓下麵。


    他倆先耐著性子抽了幾根煙,等到喇叭裏傳來要調車編組的通知了,才不緊不慢走上駝峰,順著探照燈光看去,三三兩兩的小毛賊們,正從貨車上往下扔廢鐵。


    這幫小毛賊,大多數都是我們前文說過的盲流子,當時還有人給這忙毛賊起了一個綽號,叫鐵道遊擊隊。


    這幫賊個個日伏夜出,跟鐵路公安周旋。


    他們有一個特點,隻偷零星少量的廢鋼鐵,不敢偷成品鋼材。即使被抓,隻被留在派出所辦班學習,幫派出所打掃衛生,幹些零雜活。


    隻有那些屢教不改,接連被抓的小毛賊,才有可能被送往拘留所。少則關上一周,最多不超過半個月,就被釋放了。


    劉守成抓小毛賊,不用追,不用喊,隻要用手電一照,就能喊出對方的名字,對方便乖乖地跳下車,或打消逃跑的想法,肩扛手搬剛剛得手的廢鐵,跟在鐵路公安身後,回派出所報到去。


    他們就是靠這個吃飯的,鐵路公安基本上都能找到他們的臨時住處,想跑,除非從此擺手,不再吃這碗飯了。


    今晚劉守成二人抓了四個小毛賊,兩個熟麵孔,兩個生麵孔,個個都是膀大腰圓的,三十出頭四十不到的老娘們兒。


    你沒看錯,確實都是女的。


    那些男的都是雞賊,他們老遠的就能辨認出化了妝的公安,早早地就跑沒影了。他們若被公安抓了去,輕的挨一頓打,重的就被送進勞改隊,勞動教養了。


    兩個人一前一後,押上四個老娘們兒,拉上手推車,來到編組場外的土坑旁,讓一個老娘們負責把住車把,另外三個老娘們跳下土坑去裝王八鐵。


    奇跡出現了。


    一小時前還在坑裏的贓物,就在劉守成他們回派出所取手推車,抓小毛賊的這段時間裏,一千多斤王八鐵不翼而飛了。


    劉守成跟周誌強一樣,都是死要麵子活受罪的主兒,說白了就是虛榮心極強。不然,他也不會下了白班,還留在編組場抓盜竊犯。


    他想著盼著要破一樁大案,終於有案子發生了,他又興師動眾蹲坑抓捕,結果,沒抓著現行,反倒讓人家在他眼皮子底下,把一千多斤王八鐵運走了。


    劉守成腦袋“嗡”地一下,站在那隻覺得天旋地轉,險些一頭栽進坑裏。


    人們七手八腳把他抬到手推車上,要送他回派出所。


    鄉村土道上,劉守成躺在手推車上,雙目緊閉苦苦思索著。


    可以肯定一點,在派出所公安蹲坑的時候,膽大妄為的盜賊就出現了,他們發現有公安蹲守,便按兵不動,等公安都撤了,他們才再次動手,運走了贓物。


    這是誰吃了雄心,吞了豹子膽,跟公安捉迷藏。


    劉守成認定,這是一夥非常熟悉鐵路派出所活動規律的人,公安幾點下現場巡查,怎樣布控抓盜賊,他都了如指掌。


    最讓劉守成咽不下這口惡氣的,是盜賊竟然把一千多斤的王八鐵運走了。


    劉守成突然坐起來,指揮幾個老娘們拉著他,把附近幾家廢品收購站都走了一遍,沒找到一塊王八鐵。


    劉守成頓時打起了精神,他讓幾個老娘們,把他們自己偷的鐵裝進手推車,送到派出所,勒令她們明天早晨來派出所辦班,誰敢不來,後果自負。


    打發走幾個小毛賊,劉守成特意吃了兩片降壓藥,約摸藥勁上來了,他頭不暈了,眼也不花了,又找出一根小手指粗細的繩子,揣進懷了,叫上小鄭說:“跟我端他老窩去。”


    今天最後一鉤車,是給貨場送三十輛空敞車。


    周鐵民掛斷調車區長的電話,不見了大牛和二國。


    他倆剛才還坐在門口的遮陽棚下扯閑皮兒,這會兒跑哪去了。


    按調車組的慣例,這邊調車長接到調車區長的調車計劃,那邊連接員就該去編組場遛鉤了。


    周鐵民以為大牛和二國去編組場遛鉤了。


    他一路小跑到三調機車,把調車命令交給蒸汽機車司機,然後跳上機車前踏板,聽到機車一聲汽笛響,又看見百米以外的扳道員,揮動起綠色信號旗,他便揮動起綠色信號旗,給調車機發出開車指令。


    最後一鉤活兒,幹完就下班了。


    調車機也攢足了力氣,“吭哧、吭哧”吐出一股股白煙,車輪飛速旋轉起來。


    開出轉軌距離,再看到扳道員發出綠色信號,調車機便筆直開進了編組場五道。


    在離車輛不到十米遠的距離,周鐵民手裏的信號旗,指揮調車機速度緩慢下來,他也跳下機車,跑到車輛近前,紅綠旗杆相碰撞,指揮調車機連掛車輛。


    就在調車機連掛上第一輛車鉤時,周鐵民舉目遠望,沒看見大牛和二國的身影,他暗中罵道:這倆混蛋,又溜了。


    周鐵民不敢多想,他撒腿便跑,邊跑邊數車數,還不忘給調車機發前進信號。周鐵民跑到第三十輛貨車前,確認車輛連接完畢,給調車機發出了開車信號。


    這是嚴重的違章行為。


    調車機進場作業,沒有連接員在場,隻有調車長一個人,指揮調車機入場調車。


    這事被車間領導發現,哪怕是機關任何一個工作人員,包括現場工人,誰嘴快向上報告一聲,鐵民這個調車長就算當到頭了。


    大牛和二國當月獎金不僅一分沒有,鬧不好還要被調去下鐵鞋當製動員。


    沒辦法,誰讓他們三個關係太特殊了。


    好在快到交接班時間了,一般情況下不會被領導發現,鐵民硬著頭皮,一個人把車送到貨場,然後跑回休息室洗澡交班。


    直到周鐵民洗完澡,換好衣服,大牛和二國匆匆才跑回來,手忙腳亂脫光了衣服,鑽進浴池洗澡。


    周鐵民狠狠瞪了兩人一眼,大牛齜牙一笑,二國則衝鐵民雙手抱拳,低聲道:“一會兒我請你喝紮啤。”


    周鐵民隻當什麽都沒聽見,他用力關上更衣箱轉身便走。


    “鐵民,我今天沒騎自行車,捎我回去吧。”大牛滿頭洗發液,光著身子從浴池裏探出頭。


    周鐵民頭也不回,丟下一句話便走:“不行,我有急事。”


    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鐵民特意跟董振生請了假。


    他騎上自行車一路疾行,回到家裏,見全家人都在忙。


    周嬸兒在掃炕,豔子在擦地,生子也假模假式的拿塊抹布,這擦擦,那擦擦。見鐵民回來了,他丟下抹布一聲吆喝:“快吃飯吧,我都要餓死了。”


    周誌強今晚破例沒有喝酒,怕給未來的兒媳婦,留下一個酒鬼的印象。


    他休班在家,不喝酒就吃不下飯,這會兒端起飯碗,味同嚼蠟,還是堅持著把飯吃完了。


    鐵民三口並做兩口,吃完飯就要走。


    “回來別忘買水果。”周誌強真是細無巨細,想得如此周到。


    他家一年到頭,也買不上幾回水果,今天必須破例。


    鐵民來到王麗家,王麗早已等在院門口。她拎了一袋水果,還特意給周誌強買了兩瓶白酒。


    等她走進周家時,把周老倔高興地,居然親自動手,給王麗洗水果。還一口一個小麗的叫,王麗給周家帶來了無限的憧憬和歡樂。


    鐵民陪王麗離開周家,周家一家人把她送到門外。眼看鐵民騎自行車載上王麗離開,周誌強還站在那裏,一直到看著。


    周嬸兒提醒他:“人都走遠了,你還看啥。”


    周誌強收攏笑容說:“給我炒盤花生米,我要喝酒。”


    周家人的歡樂,感染了鐵民和王麗。


    倆人在王麗家院子裏,擁抱在一起,沉浸在幸福中。直到謝桂芝敲窗戶提醒說:“都十一點了,快讓鐵民回家睡覺吧。”


    周鐵民一路幸福滿滿,騎自行車回到家門口。


    他下了自行車,剛要推車進屋,發現身後有兩個人影,直接撲了過來。他扔下自行車就要招架,突然兩支腳被同時勾住了,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他整個人懸空跳起,“撲通”一聲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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