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越來越晚,層層疊疊的竹葉幾乎將落日的餘暉隔絕在外麵,竹林中的血腥味逐漸濃烈,空氣中都是簌簌落下的竹葉,仿佛下了一場罕見的竹葉雨。


    他們廝殺了十幾個回合,勝負難分。


    夏侯紓對自身實力向來有比較清晰的認知,不敢輕敵。麵對黑衣人一波更勝一波猛烈的進攻,她漸漸意識到繼續糾纏下去隻會不斷消耗體力,即便她神功蓋世,最後也討不著什麽便宜。


    處於這樣不上不下的尷尬形式,夏侯紓不得不分心為自己籌謀一二。


    她之所以被卷入這場殺戮,完全是因為自己那點該死的好奇心作祟,可那些黑衣人並不清楚事情的真相,也不會給她任何辯解的機會,更不會對她的突然出現視而不見。


    既然誤會已經產生,殺戮已經開始,她也不至於天真地以為可以靠幾句話來解釋清楚,從而抽身出去。


    必要的時候,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至少在這一刻,她與被圍攻的兩名男子有著共同的目標,這恰好就是他們結盟的基礎。


    思及至此,她決定先跟兩名被圍攻的男子統一戰線。


    俗話說,一根筷子容易折,一把筷子不易折。他們雖然隻有三個人,但多一個人多一份助力。一來彼此之間有個照應,二來也可合力反擊,早點結束這場致命的烏龍。


    打定主意後,夏侯紓便趁著與黑衣人交手之際,一點一點慢慢地向被圍攻的兩個男子靠近,盡量不讓自己處於腹背受敵的劣勢。


    青衣男子也是個聰明人,他很快就看穿了夏侯紓的意圖,非但沒有拒絕她的加入,反而主動為她清除了一方障礙。


    很快,被圍攻的對象就變成了三個人。


    兵刃相接的叮當聲不絕於耳,在這沉沉暮色中格外尖銳清脆。


    這場搏鬥持久而費神,兩撥人都使出了渾身解數。周遭到處都是紛紛揚揚的竹葉,空氣中還夾雜著灰塵和血液的渾濁氣息,令人興奮,也令人疲憊,而他們就像關在籠子裏的獵物,除了拚盡全力,鬥個輸贏,插翅難飛。


    趁著黑衣人休整布陣的空檔,夏侯紓看向一旁除了剛受傷時有過表情變化,之後一直以一種王者姿態蔑視群雄般的紫衣男子,心中不禁泛起無限遐想。


    這個人太鎮定了,冷靜得像尊泥塑菩薩一樣不真實。夏侯紓甚至懷疑他到底有沒有痛覺和喜怒哀樂。


    這種情形,即便是夏侯紓這樣習過武的人都會為自己的安危擔憂,而他一個靠著他人保護的人何以能這麽鎮靜?


    夏侯紓忍不住好心問道:“你的傷勢如何?”


    泥塑一般的紫衣男子聞言緩緩看向她,眼神冷得仿佛要結出冰來,卻不言語。


    “看來是我多慮了!”夏侯紓驚愕之餘,立刻明白了對方眼神裏傳達出來的冷漠與疏離,暗自怪自己多事,竟然這般費力不討好,心裏不免有些堵得慌。


    恍惚之間,她想起了禪院裏兩個小姑娘的對話。起先她還認為是那兩個姑娘自討沒趣後的詆毀之詞,如今想來不禁感慨萬千。果然不是什麽好人啊!這個男人明明連武功都不會,卻還如此孤高自傲,拒人千裏之外,完全沒有人情味。


    紫衣男子的麵部依然沒有什麽大的表情變化,隻是看夏侯紓的眼神多了幾分疑惑,似乎在懷疑她出手相助的動機。


    夏侯紓一陣心寒,這種不滿與失落逐漸表現為臉上的譏笑。她能理解他們在腹背受敵時難免草木皆兵,然而自己已經幫忙幫到這個份上了,難道還不能證明自己的誠意嗎?


    戒備心太重了吧!


    紫衣男子在這樣的目光的注視下,不禁皺了皺眉頭,開始自我反思。


    夏侯紓卻已經不屑於與他多說,轉身輕快地擋下了一次襲擊。


    夏侯紓的兵器是平時用於防身的匕首,雖然早已用得得心應手,但是在黑衣人的長刃麵前多少有些吃虧。再加上對方人多勢眾,廝殺的時間越久,她就越發體力不支,漸漸疏於防範。


    左手手臂一陣劇痛傳來,痛感電擊雷劈般瞬間穿透她的大腦皮層,夏侯紓吃痛地悶哼一聲,皺著眉頭掃了一眼傷處,紅色的衣衫染血後顏色瞬間深了一層。


    疼痛令人清醒,她不敢再有絲毫懈怠和僥幸,看向敵方的眼神多了幾分痛恨。


    黑衣人嚐到了甜頭,興致大發,趁勢再次揮劍而來。


    夏侯紓咬緊牙關深吸了一口氣,握著匕首的手緊了緊,瞬間蓄滿力量。她看準時機,快速地將身一閃,成功避開了黑衣人的正麵襲擊,並繞到黑衣人右側,迅捷地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啊——”


    黑衣人慘叫一聲,手中帶著血汙的長劍也應聲落地,手腕上頓時血流如注,估計他這輩子隻能考慮用左手拿劍了。


    如果他還有命活的話。


    夏侯紓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要做一個和善的好人,要懂得進退有度,還要懂得知恩圖報。隨著她的年歲漸長,見過的人和經曆過的事越來越多,她又明白了另一個道理,那便是有仇最後當麵就報!


    給自己報完仇後,夏侯紓也不敢心存僥幸,她一邊繼續與圍上來的黑衣人交戰,一邊盤算著這些黑衣人的意圖


    他們交戰這麽久,黑衣人的攻擊目標始終沒有離開中間的紫衣男子,偏偏那紫衣男子似乎一點防身之術都沒有,並且還始終板著一張不可一世的臉。青衣男子為了護著他,可謂不遺餘力。


    被這麽多人圍擊,這得多大仇多大怨啊?


    夏侯紓很是好奇,開始認真思忖這個問題,目光不自覺地就飄向了紫衣男子。便見混亂的人群中,紫衣男子如仙人般遺世而傲立,神情淡漠而又安靜地審視著周圍的廝殺,仿佛他隻是個局外人,又或者一切盡在他的掌控中。


    夏侯紓不傻,她知道能有這樣的魄力和定力的人,身份必然不會簡單。即便是她自己,習武這麽多年,都還做不到臨危不亂,遇上這樣的纏鬥,也還會為自己捏一把冷汗。


    那麽這個人究竟是什麽身份?為什麽會遭到刺殺?


    而且還是在這名揚天下的護國寺。


    眼前突然閃過一道刺眼的白光,夏侯紓瞬間回過神來,剛喊了一聲“小心身後!”,身子也不由自主地迅速飛撲過去,將紫衣男子撲倒後一起滾到一旁的竹子下,成功避開了一次致命襲擊。


    黑衣人偷襲失敗,再次揮劍刺過來,卻被飛身撲過來的青衣男子一劍了結了性命。


    青衣男子眼疾手快,見紫衣男子並無生命之憂,很快又集中精神,幹淨利落解決了另一個衝上來的黑衣人。


    “唔——”


    夏侯紓的腰部正好壓在一截露在外麵的竹根上,硌得生疼,不由得痛呼了一聲。


    疼!太疼了!


    夏侯紓感覺渾身的神經都被痛感刺激著、包裹著。再看看半個身子都壓在自己身上的紫衣男子,隻覺得像是被從哪兒落下的一個巨石砸中,五髒六腑都要裂開來,眼眶裏一陣酸澀,連喊疼的力氣都沒有了,隻是皺著眉頭竭力推了推。


    紫衣男子立馬反應過來,一改方才的冷漠態度,連忙起身,順勢輕輕扶起夏侯紓。見夏侯紓疼得齜牙咧嘴的,他不禁有些發愣。隨後他的目光不自覺地往下移,最後落在她負傷的手臂上,突然開口道:“你受傷了。”


    無關痛癢的平淡語氣,聽不出是驚訝,還是關心。


    夏侯紓受傷也不是這一刻才發生的,已經不覺得稀奇。她並不理會對方,隻顧著收斂自己的情緒。


    剛才摔得那一下,不僅硌到了腰,還撕扯到了手臂上的傷口,此刻她感覺眼睛裏有一股熱流就要奪眶而出。


    她這輩子什麽都不怕,唯獨怕死又怕痛。


    因為痛,就意味著受到了傷害或者失去,難以治愈;而死亡,會讓一切歸零,什麽都沒有了。


    她到底還是個剛及笄的小姑娘啊。


    但為了維護自己見義勇為的光輝形象,她慌忙把臉別到一邊,盡量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擺擺手豪氣幹雲道:“一點小傷,算不得什麽。”


    “小傷?”紫衣男子顯然被夏侯紓前後態度的轉變給弄懵了,明明先前還是一副熱心腸。他頓了頓,再次追問道:“果真無事?”


    “我若說有事,你當如何?”夏侯紓反問道,語氣裏很是不屑。


    她的傷在手臂上,此刻正淌著血,而此處荒山野嶺的,還有那麽多人爭先恐後的要他們的性命,他是能立即變個法術,將那些殺手變走?還是能讓時間倒流,讓她在意識到危險的時候迅速離開,徹底從這場糾紛中剝離?


    紫衣男子被問住了,低頭沉默地望著她。


    他問的時候,隻是處理禮貌隨口關懷,確實沒想過如果對方回答有事,他該如何。隻是突然覺得,這個問題似乎很有意思。


    一個衣著看上去非富則貴的嬌滴滴的小姑娘,偏偏長著一副吃不得半點虧的性子,身手也不錯。麵對這樣的情景,別的女子隻怕早就昏過去了,而她,不僅不害怕,還能在反抗之餘嘲諷挖苦他,真是有意思。


    “你還是先顧好你自己吧。”夏侯紓深吸了一口氣,這種時候,沒用的廢話最討厭。待她確認不會有可疑的情緒流露出來後,方看向還在與黑衣人搏鬥的青衣男子。


    自紫衣男子受傷後,青衣男子出手也比之前狠了些,再加上有夏侯紓相助,越發沒了顧慮,手起刀落間,便不斷有人倒下。


    盡管黑衣人已經被殲滅了一大半,但戰況依然膠著。剩餘的黑衣人在這個時候也全都豁了出去,攻擊方式更加狠辣,更加不惜性命。


    夏侯紓心裏非常清楚,若非青衣男子一身好本事,他們三個今天估計沒有人能夠活著離開。想到這裏,她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出自己的疑惑:“這些人使的招數陰毒無比,招招致命,怕不隻是一般的尋仇吧?”


    紫衣男子看著她,神情又變得疏離而詭異,卻一聲不吭。


    若不是方才聽他說過話,夏侯紓幾乎都要懷疑他是不是啞巴。


    夏侯紓向來不是一個擅長事事為他人考慮的人,也不打算顧及對方的心情。見對方又是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便故意嘲諷道:“這世間沒有無緣無故的恨,男子漢大丈夫,敢做就要敢當。既然做了虧心事,就別怕鬼敲門,更別牽連他人。我這條命還得留著看這世間萬物呢,可不想莫名其妙折在這裏!”


    紫衣男子目光灼灼地盯著夏侯紓,反複推敲著她話裏的意思。


    許久之後,他忽然問:“姑娘認得我?”


    夏侯紓愣了愣,沒料到對方沉默半晌,就問出了這麽個不著邊際的問題來,更不明白對方這麽問的用意。


    她認識他嗎?


    答案很明顯,她不認識。


    若是認識,她就不會傻傻的趟這趟渾水了。可當她目不轉睛的盯著紫衣男子時,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發現紫衣男子看她的眼神竟然增添了幾分警惕。


    想著自己不顧自己安危,拚死拚活卻換來這樣的猜忌,夏侯紓心裏又涼了一截。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相較於白天那對想方設法也要求她告知姓名,言辭之間句句都要報答她救命之恩的何氏母子,紫衣男子的表現可謂天差地別。


    她自嘲的笑了笑,說:“本姑娘不過是路見不平仗義相助罷了。早知道是費力不討好,我才懶得摻和。不過我好歹算是救了你一命吧,你就是這樣對待自己的救命恩人的嗎?”


    紫衣男子聽完竟然勾了勾嘴角,說不清是嘲諷,還是欣慰。


    權當他是在笑吧,夏侯紓自我安慰。


    這男人實在太吝嗇笑容了。


    既然紫衣男子有所回應,她也不打算放過這個捉弄他的機會,故意說:“俗話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救命之恩可不是一般的小恩小惠,你且說說,打算如何報答我?”


    紫衣男子聞言似乎來了興致,眼睛繼續直勾勾地看著夏侯紓,含笑道:“姑娘想我如何報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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