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恒舟身受重傷,定力不足,淚流滿麵,隻讓毛篤信牽著行走,泣道:“師弟……師父他們……我們不能……”


    毛篤信忍住傷心,拉著鄭恒舟步入內堂,與兩位前輩會合後,朝向後院走去。天衡子與妙空方丈相互扶持,在前領路,前往後院密道。那密道位於一座假山之後。四人轉過假山,隻見一人坐在密道口外的大石上,腳邊躺著孤帆莊主宋百城,瞧模樣是已經死了。


    天衡子認出對方,當下提起內息,高舉長劍,說道:“曹文馨,你這閹狗,殺我師弟,我要你償命!”


    曹文馨站起身來,冷冷一笑:“天衡子,你這沒出息的東西,打不過魏公公,就想要逃?”


    “我宰了你,再逃不遲!”說完長劍揮灑,砍了過去。


    妙空大師拉過毛篤信,說道:“你們先走。我們隨後就來。”


    鄭恒舟一拉方丈手腕,急道:“方丈大師……”


    妙空反手一甩:“阿彌陀佛,少俠不必擔心,少林、華山兩派,不會任人欺侮。”說完展開金鋼掌,呼嘯一聲,加入戰團。


    毛篤信攙著鄭恒舟,矮身自假山洞口走了進去。他們步下台階,點燃牆壁上一支火把,順著地道行走。行了半裏有餘,隱約見到前方灑落月光。毛篤信熄了火把,繼續前進,爬出洞口,四下張望,附近雜草叢生,不致讓人發現。


    他扶起鄭恒舟,隱身草叢之中,緩緩潛行。來到草叢邊緣,鄭恒舟聞到空氣中一絲硝煙氣味,連忙扯下毛篤信。兩人趴在地上,就著雜草察看遠方景象。隻見麵前一塊空地,再過去是一片樹林。


    空地上隱約可見片片血跡,月光下看來格外詭異。鄭恒舟低聲道:“魏忠賢調了神機營把守此地。此路不通,先回頭。”


    兩人轉回草叢,沒走幾步發現草上有血。他們順著血跡過去,發現地上有具屍體,認出來是武三郎。


    鄭恒舟矮身察看,見他胸前多了三顆血洞,是讓神機營的火槍打出來的。他又摸索片刻,搜出一本培元祕笈,隨即與毛篤信繼續前進。走得片刻,鄭恒舟渾身發冷,舉步維艱,毛篤信幹脆將他背在身上。


    “大師兄,時間緊迫,容不得咱們偷偷摸摸。挑個方向,這就硬闖吧?”


    “神機營隸屬禁衛軍,不歸東廠所管,魏忠賢調不了他們多少人馬。他們守住東邊,多半就守不住西邊。”鄭恒舟仰望星空,認明方位,說道:“咱們朝西走。”


    “好。”毛篤信一提真氣,健步如飛,當場朝向西方奔去。


    這一奔跑,掩不住行蹤,四周伏兵立刻行動。


    毛篤信奔行甚速,數名東廠番子還來不及趕到他們麵前便給拋在腦後。耳聽破風聲起,毛篤信長劍出鞘,足下不停,將射來的暗器盡數擊落。


    沒過多久,前方衝來數人,毛篤信展開蒼鬆劍法,一劍一個,將對方全部砍傷。如此跑出數裏,毛篤信呼吸凝重,步伐漸緩,所幸已經好一陣子未見追兵蹤跡。正當想要放下鄭恒舟來休息之時,麵前樹下突然步出一人。


    月光下瞧得明白,正是提督東廠魏忠賢。


    鄭、毛兩人萬念俱灰。


    鄭恒舟自毛篤信背上跳下,與師弟並肩而立。


    毛篤信長劍平舉,直指魏忠賢,說道:“大師兄,想不到我點蒼派今日覆滅於此。”


    鄭恒舟搖頭:“你先走,我殿……”


    “別殿了。”毛篤信道。“轟轟烈烈大幹一場吧。”


    鄭恒舟運起降龍神掌,毛篤信耍開蒼鬆十三劫,魏忠賢毫無招式,雙掌平推,點蒼二俠當即向後飛出,摔倒在地。鄭恒舟全身痠軟,再也無法動彈,眼睜睜地看著魏忠賢躍入空中,朝向自己一掌擊落。


    耳聽一個熟悉的女子聲音叫道:“鄭大哥!”鄭恒舟氣息一塞,眼前一黑,就此人事不知。


    鄭恒舟昏昏沉沉,不知過了多少時日。他時而感到氣息運轉,似乎有人在為他拔除寒毒,偏偏又拔不幹淨。朦朧間開始感到周身顛簸,彷彿是在車中趕路。後來渾身穴道刺痛,知道是有人幫他針灸療傷。隨著寒毒漸去,他慢慢恢複神智。一日感到有人扶己起身,喂己喝藥,他勉強張開眼睛,依稀看見毛篤信的身影,跟著又昏迷過去。


    再度甦醒時,神智終於清醒一些。他睜開雙眼,微感刺痛,於是伸手遮眼,片刻過後才看清眼前景物。他身處一間富麗堂皇的臥房中,躺在溫暖舒適的臥床上,身上蓋著香噴噴的繡花被。他轉頭向外,看見小師弟坐在床頭椅子上,喜不自勝地瞧著自己。


    “大師兄,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毛篤信激動地道。“口渴嗎?我去給你倒杯茶。”


    他這麽一問,鄭恒舟立刻感到口幹舌燥,於是點了點頭。毛篤信手忙腳亂地跑去茶幾倒茶,跟著急急忙忙跑回來喂鄭恒舟喝茶。喝完之後,鄭恒舟腦袋更為清醒,沿著床頭坐起,問道:“這裏是哪兒?”聲音沙啞難聽,連他自己幾乎都認不出來。


    毛篤信答道:“順天府鶯燕樓。”


    鄭恒舟愣了愣,心想怎麽會跑到鶯燕樓這遠近馳名的煙花之地來,迷惘片刻,想起“順天府”三字,這才大吃一驚,問道:“怎麽來到順天府?我昏迷多久了?”


    “三個月。”


    “啊?”鄭恒舟怕聽錯了,又問:“多久?”


    “三個月。”毛篤信道。“武昌府英雄大會已是三個月前的事情了。”


    鄭恒舟張口結舌,不知所對。過了好一會兒功夫,他才問道:“怎麽會?”


    “你中了魏忠賢兩記培元掌,本來已經回天乏術。咱們花了好大的功夫,這才把你救活了回來。”毛篤信又去倒了杯茶,拿給鄭恒舟端著,問道:“大師兄,當晚之事,你記得多少?”


    鄭恒舟回想。“我記得在樹林中讓魏忠賢打倒,跟著我聽見……聽見……”當日情景一幕幕湧現,他突然之間頭皮發麻,顫聲問道:“師父和二師弟……?”


    毛篤信低頭道:“我第二天趕回去,孤帆莊已讓東廠放火燒了。之後幾經打聽,江湖上沒人聽說師父他們的下落。我想……師父和二師兄,多半已經……”


    師兄弟兩相對默然。鄭恒舟初聞噩耗,悲慟難抑,終於哭出聲來。毛篤信哀悼已久,忍住傷心,安慰大師兄。哭了一會兒後,鄭恒舟撩起棉被擦拭淚痕,問道:“丐幫範幫主可有逃過東廠魔爪?”


    “範幫主當日率眾突圍,後來在鳳陽府和我們接上頭。他對大師兄十分看重,當日過了很多真氣給師兄續命。要不是他,師兄隻怕撐不到這裏。”毛篤信道。“四大門派掌門當日也都成功突圍,然而大部份與會幫派死傷慘重。武昌府一場武林大會,江湖上就此少了半數幫派。”


    鄭恒舟忿忿不平:“與會四、五百人,竟然沒人回來知會我們?”


    毛篤信搖頭:“魏忠賢部署周密,都是等到武林中人離開埋伏地點才自後方展開襲擊。”


    “妙空方丈和天衡子呢?”


    “他們殺了曹文馨,逃出地道,最後死在神機營火槍之下。”


    鄭恒舟閉上雙眼,心下惻然,悲歎道:“至少他們殺了曹文馨。”


    “是啊。”


    兩人再度沉默片刻。鄭恒舟喝了口茶,凝望茶杯,問道:“那天後來怎麽了?”


    “那天我倆遭魏忠賢擊倒,魏忠賢正要上前取你性命,突然樹上跳下一名少女,叫了聲“鄭大哥!”撲倒在大師兄身上……”


    鄭恒舟“啊”地一聲,說道:“原來……真的是客姑娘?”會叫他“鄭大哥”的年輕女子,除客婉清外再無第二人。他當日昏倒前依稀聽見客婉清的聲音,隻道是迷迷糊糊聽錯了。這時知道真有其事,心中頓時五味雜陳。他想:“客姑娘為什麽要救我?難道她自覺對不起我,是以一直跟在我身邊?魏忠賢說她沒將降龍神掌圖譜交回去,莫非她良心未泯?還是說客姑娘對我……?”


    毛篤信道:“原來那位姑娘姓客?魏忠賢管她叫婉貞。”


    鄭恒舟聽見“婉貞”二字,登時想起此女毒蠍心腸,混入丐幫之事。他張口想要罵她幾句,但是話到嘴中,說出口的卻是:“你說她撲到我身上,可讓魏忠賢打傷了?”


    “魏忠賢內外功俱臻化境,功力收放自如,本來是不該打傷客姑娘的。我想他必定是傷在師父和二師兄手上,才會功力不純,收招不及,將客姑娘打得吐血。”毛篤信道。“當時魏忠賢手足無措,瞧模樣是當真急了,直說:婉貞……婉貞……妳這是做什麽?”


    “客姑娘含淚道:義父,女兒不孝,求你放了鄭大哥。魏忠賢見她嘴角滲血,急得伏在你們兩人身邊,說道:婉貞,快起來,義父幫妳療傷。客姑娘抱著大師兄,不肯起來,隻說:義父,求你放了鄭大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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