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之人已經遠離塵世,思念他們的生者掩藏起悲痛之後,應該好好生活,如此才能不辜負自己。


    東海那一夜風雨之慘烈,是大商邊軍許多年來最為沉重的損失。


    提前許多年開始布局謀劃的一場陰險偷襲,狂風驟雨是天時,怒海狂沙是地利,裏應外合是人和。


    三者綜合之下,就算是老謀深算的薑桓楚都吃了大虧。


    帝辛在第一時間接到戰報之後,臉色變得愈發陰沉,兩條英挺的劍眉挑起,手指微動,一個青玉茶盞就此化為齏粉。


    這是他執政以來遇到的最大挫敗,許多臣子以為帝辛接下來會針對鎮東軍有大的動作,結果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他在對於東伯侯的信任非但沒有減弱,任其部署鎮東軍軍務,還忽然之間宣布閉關,由亞相比幹監國,將一國朝政交由皇叔全權處置。


    朝野上下一片嘩然。


    以少師商容為首的一批臣子極力反對帝辛如此行事,商容甚至在祭司一係的例行會議中大聲質疑,陛下年紀輕輕就已經是仙人境界,再修行也不過是將來逞些匹夫之勇,縱是亞相比幹忠心可鑒日月,但是身為皇者怎能不親自處理朝政?


    其中“匹夫之勇”幾個字咬字極重,不過當時帝辛已經不顧某些臣子的反對入關,所以並未表態。


    想來帝辛若是沒閉關,商容也沒膽子這麽囂張。


    亞相比幹聽到這句大逆不道的話後,一向養氣功夫極好的他臉色驟然冰冷,重重冷哼一聲。


    其實他在心底也並不太讚同侄兒這次閉關,畢竟君王是手握一國軍權之人,行王道坐鎮軍中,比行霸道親自衝鋒陷陣更加穩妥。


    不過比幹自知沒有修行天賦,所以不太能理解修行者的想法,侄兒既然下定決心閉關,他當然會支持。


    隻是不知子受出關時,比幹頭上的白發又要多幾根。


    其實子受的想法很簡單,他也知道一國之君沒有逞匹夫之勇的必要,可是,


    如果匹夫之力,能以一人敵一國呢?


    何況這本就是他與師父提前定好的計劃之一。


    子受先入天仙,巫之祁再入金仙。


    然後子受出朝歌,開始上任以來的第一次巡狩國境,真正做到君臨天下。


    巡狩還有另外兩個重要的目的,一個是派出諜子搜尋燭九陰與小潛二人的下落,另一個任務重要而隱秘,隻有他親自去做自己才能放心,


    等巫之祁再出關時,便可直奔他們有可能出現的地方,或者是直接去幾個普通修行者不能到達的絕地尋找他們二人。


    當然,巫之祁出關之後要做的第一件事,必定是去鍾山暗府中尋找生死不知的火師祝融。


    至於為何子受要先突破到天仙,原因也十分簡單。


    到達天仙境後,非但實力遠勝地仙,更可飛天入地,可逍遙日行八萬裏。


    不管是麵對路途中可能存在的暗殺,還是在身入險境時抽身而出,都會變得輕鬆很多。


    偌大的朝歌城,要說尋一個閉關的地方,不管是朱凰大陣靈氣極盛的陣眼處,還是在雲夢澤中巫之祁身旁,或是青銅神樹之中都是極好的選擇。


    子受修的是水屬功法,當然沒必要到朱凰大陣這個火之靈氣集中的地方修行。


    至於青銅神樹。


    在巫之祁毀去孔雀翎之後,師徒二人預估祭司一係會有反撲,不曾想根基被動搖的大祭司似乎全然不為所動,依舊是全身籠罩在那件棕色袍子中,拄著拐杖佝僂地行走。


    如果說大祭司根本不知道鳳凰翎的存在,這是顯然不可能的事情,子受推斷他們祭司一係的傳承中極為重要的一項就是到青銅神樹之前感受彩凰的存在,畢竟是大商之圖騰,這麽做也無可厚非。


    但是巫之祁斷了彩凰的命脈之後,大祭司仍然不動神色,要麽是這老人徒有其表,空有一個“甲”字威名。


    要麽這就是暴風雨降臨前的寧靜。


    子受毫不猶豫地排除了第一種。


    不管是師父遠遠觀之,還是已經玄仙境界的太師聞仲在他親眼所見的情況下出手試探,都能知道這個看似孱弱的老人絕非欺世盜名之輩。


    如果你要在朝中攪風攪雨,那麽孤就先把這方舞台讓給你,等你手下的那些跳梁小醜都蹦出來,孤再將他們一網打盡!


    唉,好像答應了心瑤不能再稱孤道寡了。


    子受有些頭疼地想起自己剛剛娶黃心瑤為妃時的那一晚。


    洞房花燭,春宵良辰。


    他伸手掀開鳳冠霞帔的女子紅紅的蓋頭時,女孩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他,小臉羞得通紅,卻倔強地不肯挪開目光,而是大著膽子摸了摸他因飲酒而醉得酡紅的臉。


    習慣了調戲薑頤,第一次被女子調戲的子受正有些尷尬地不知說些什麽。


    “陛下真好看。”


    她甜甜笑著,聲音如黃鶯婉轉嬌鳴,動人心弦。


    一向伶牙俐齒的子受難得說不出話來,隻是展顏一笑,捏了捏她嬌嫩如玉脂的臉頰,柔聲說道:


    “替孤更衣。”


    黃心瑤拿下紅蓋頭,長長舒了口氣,一邊幫子受換下婚禮時穿的大紅鳳袍,一邊念念叨叨:


    “好呢,這個紅蓋頭可真厚,嬤嬤還不讓我取下來,悶在裏麵氣都要喘不過來了。”


    “陛下,你臉這麽紅,是不是喝了很多酒呀,你酒量很好嗎?和爹爹比酒量怎麽樣?”


    “陛下,為什麽要自稱是孤啊,這個字用得好可憐,答應瑤兒以後別這麽叫了好不好,聽著怪心疼的。”


    “對了,以後就應該叫夫君了,哎呀,有些害羞……”


    黃心瑤小臉通紅,涼涼的雙手捂著臉頰,隻露出一雙閃閃的大眼睛看著有些無奈的子受:


    “我……好像話多了一些……主要是下午悶了許久……唔……”


    子受卻已經拿下她的雙手,輕輕吻上她紅豔柔嫩如玫瑰花瓣的雙唇。


    “不稱孤,那就稱朕。”


    “朕都依你。”


    子受揮了揮手,搖曳的紅燭無風自滅,簾幕垂下,帳中人再未多言,隻餘微微的喘息響起。


    想起那一夜的旖旎,子受還是有些心旌搖蕩,不過周圍全是冰冷的雲夢大澤湖水,再熱的心火也會被涼意澆滅。


    他端正盤膝,挺直腰背,雙手手心雙腳腳心一同朝上,擺出五心朝天的姿勢,看了一眼身旁一大一小兩個靈氣水球,知道師父與師弟已經閉關到了關鍵時刻,而這無比濃鬱的靈氣正好助自己進入天仙境界。


    雲夢澤底暗流湧動,一個獸族一個妖族修煉時引來的天地靈氣無比豐沛,也隻有巫之祁與歸元兒這等身軀強悍的家夥才能承受得住,就算子受的肉身強度早超越了他本身的境界,依然不能搞出如此大的動靜。


    所以他隻能坐的遠些,而不能如小桂圓一般直接在師父引來的靈氣漩渦中修煉。


    不過也夠了,他默默想著,雖然肉身強度遠遜獸族妖族,不過相應破境所需的靈氣本來就不如他們多。


    “水者道樞,其數名一。陰陽之始,玄含黃芽。五金之主,北方河車。故鉛外黑,內懷金華……”


    道訣在心中緩緩流淌,子受自然而然地進入無知無識的空靈境界。雲夢澤在朱凰宮後方,自然無人膽敢打擾。水中又有師父與師弟兩尊水族巨頭在,二人無意間散發的威壓早使得那些水妖水獸十分自覺地遠遠避開,他們周圍百丈方圓連隻魚蝦都沒有,隻有淡淡水波輕輕蕩漾,為他們帶來這方巨澤中滿溢的靈氣。


    兩年時間倏忽而過。


    子受平靜睜眼,渾身淡淡的幽藍神光全部收入體內,雙眼中藍色波光一閃而逝,他站起身活動了幾下兩年未動的身體,對著那兩團越發巨大的水球躬身行禮,聲音清亮如雛鳳初鳴:


    “師父,徒兒先行一步。”


    他一揮廣袖,一杆銀亮長戟出現在他腳下,子受伸腳踏上長戟,笑著說道:


    “在神兵閣沉寂許久,到了朕這裏又默默無聞了三年,想來你也很寂寞吧。”


    “不過朕既突破至天仙,今日就讓你帶朕領略領略天上風光。”


    “太漪,且隨朕一覽朝歌風光!”


    “起!”


    雲夢澤雲遮霧繞的平靜湖麵如銀鏡破碎,一道紅衣身影扶搖而上,腳下是一杆銀白色泛著森冷光芒的長戟。


    神器有靈,太漪不停震動,已經萬年沒有飛上天空的它再次感受到獵獵長風撲麵而來的酣暢感受,速度越來越快,仿佛化為一道銀光!


    子受不驚反喜,長嘯不休,如鳳鳴朝歌城!


    見到此景的無數民眾與臣子紛紛跪拜,無不傾慕天仙風采。


    一身黑衣,清貴如當年,更帶著濃重威嚴氣息的比幹從雲夢府邸房間中走出,放下記載著紛繁政務的卷帙,抬手看向天邊的銀紅二色交織的光芒,會心一笑。


    那道越來越快的銀紅色光芒穿越重重雲朵直飛天際,在層雲之上瞬間停下了身形。


    雲海之上霞蔚蒸騰,一輪朝陽散發著萬丈光芒,被水汽折射成絢爛的七彩模樣。


    而漫長鋪展的雲海被陽光染得遍體金黃,道道彩虹橫跨雲海。


    恍如仙境。


    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


    已是天仙境界的子受麵朝朝陽,坐於雲海。


    笑意輕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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