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塊鹿肉餅是陛下的心意,過期便失了味道……還請西伯侯……服食此餅,莫要耽擱了陛下的一片好心。”辜季陰沉而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殘忍的冷笑,一旁的驛丞頭一次和辜貂寺打交道,但是聽聞辜貂寺的“魔頭”之名已然許久,雖然這笑意不是衝著他來的,但是他渾身冷汗霎時就流了下來。再如何遲鈍的人都能看出來這三塊肉餅有問題,隻是陛下就算要下毒殺了西伯侯,也沒必要在如此大庭廣眾之下,用如此強硬的手段吧?


    和掌管驛站的他打個招呼,隨意在廚房中下幾樣毒,事後推一個西伯侯年老,禁不起奔波的說辭也便糊弄過去了,這樣雖然陰損,但至少暗地裏動手,不落人口舌,而且姬昌接近九十高齡,身體出些問題本就是尋常事。隻是這樣似乎和當年老西伯侯季曆的情形一模一樣了啊……悄悄用袖口擦拭額頭冷汗的驛丞猛然間想起,當年老西伯侯季曆,被當今陛下的祖父商王文丁暗殺之時……似乎就在這個驛站之中!


    想到此時,驛丞剛剛平息下的冷汗瞬間又從他身體的各個毛孔之中湧了出來。


    隻是和驛丞所想的不同,此時的氣氛雖然緊張,子受卻不是要毒害姬昌的意思。一者答應過姬考不會殺他,二者兩任西伯侯都在朝歌枉死,有心人很容易就能發現問題。


    姬昌心中也很清楚這三塊肉餅之中並沒有毒藥,先天術數的修行到了他這種境界,辨別食物飲水中有沒有毒早已成了本能反應。可是說天下絕大多數的毒藥都會被他發現,子受不會用如此下作的手段,他也不會看不出來。


    真正讓他感到心驚膽戰的……是這三塊肉餅之中傳出來的氣息,和那絲與他神魂之上的緊密聯係!


    是那麽的熟悉,與他的血脈一體同源,前兩天他還在那個高高坐在台上演奏《華胥引》,引得百鳥朝鳳的年輕人身上感受到過。


    那正是被他無情拋棄的長子姬考身上的氣息!


    雖然他不能修道,但是能憑先天術數斷人生死的姬昌第一眼就發現了這三塊肉餅的問題。他對自己的先天術數有極強的信心,既然能察覺到姬考已然死去,那麽他就一定不會還活著,而這三塊肉餅之上出現了姬考的氣息與那絲讓他十分敏感的神魂之間的聯係……那麽就隻有一種答案了。


    這三塊,是從姬考身上割下來的肉做成的肉餅。


    而帝辛,正是要讓他吃下這三塊兒子身上的肉。


    一種屈辱與憤怒從心底爆發出來,就算他隱忍了七十多年,將那絲逆反之心深深藏在了心底,也幾乎要克製不住心中的悲憤。


    剛才琴弦斷裂的卦象已經顯露了,要麽吃下這三塊肉餅,帝辛與他相安無事,若是不吃這三塊肉餅……辜季的強硬態度已然說明了一切,這個有魔頭之稱的男人會如何對付曾經謀害過他的首惡?


    這陰損狠毒的法子是誰想出來的?是否就是眼前這個精通折磨他人,以酷刑慘案為樂的紫衣男子?


    辜季冷眼看著此時驚惶不安的西伯侯,他知道姬昌不可能一點都不憐惜姬考,畢竟是血脈間的聯係,是任何後天的東西都抹除不掉的。其實這個主意並不是想姬昌以為的那樣。辜季本沒想到這回事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陛下在主導,辜季……隻不過提供了一點小小的幫助。


    ……


    “朕隻是在猶豫,究竟用什麽動物的肉來代替人呢?”在取完姬考的一碗鮮血之後,子受有些發愁地說道,“畢竟是活了許多年的人精,誰知道那個老家夥能不能辨別出來人肉和獸肉的區別?”


    “伏淵閣中剛處決了一名西岐探子,正好……可以讓西伯侯嚐嚐味道。”辜季聲音平淡地說著。“血肉混做一處,再請魔祖出手遮掩天機,任他姬昌能算天地鬼神,也分不出這究竟是不是公子考的血肉。”


    子受撇了撇嘴,:“這種事果然還得是專業人士來啊,朕倒是沒想到,隻是讓禦膳房做的時候未免有些令人作嘔了。”


    “陛下無需多慮,小臣令閣中子弟動手,烹飪用的炊具事後全部銷毀,不會辱了陛下的口味。”辜季想的很快,迅速開口回應道。


    “可行,此事便按你說的辦。”子受拍板道,“不過此事如何對外宣稱呢?總不好說帝辛請西伯侯食其子,那樣的話,未免顯得朕太殘暴了些。”子受說著笑了起來。


    “對外隻稱是陛下狩獵所得的鹿肉即可,烹飪完畢以後,鹿肉形似人肉,香味也極似,混淆等閑人視聽當無妨礙。”這次辜季想都未想,便直接說出了口。


    “哦?你這麽清楚,莫不是……親自試過?”子受用審視的目光盯著辜季問道。


    “舊時天下大旱,百姓命如草芥,人被稱作‘兩腳羊’,子女論斤賣。又有劫道的匪徒在山中路邊豎起大鍋,尋到路人便直接洗刷下鍋,據說色香味皆似鹿肉。”辜季聲音平淡地響起,


    “小臣家鄉之中土地荒僻,七歲那年被父母賣與人販子,後來因為人小又長得皮包骨頭,僥幸沒有當場被殺。臨被賣掉前,小臣從家中帶了一柄石刀藏在懷中,後來趁夜殺了看管小臣的那個匪徒,如此才逃到朝歌入宮。”


    “後來小臣心中好奇匪徒所說是否屬實,便尋了個死囚試了一次,色香皆似。隻是心中作嘔,不曾入口,不知其味。”


    聽了辜季的話後子受久久沉默,這是他第一次聽辜季說起進宮前的往事。亂世給百姓帶來的是無法挽回的傷害,子受深深地感慨。他長歎一聲,沒說什麽,隻輕輕拍了拍辜季的肩。


    ……


    “西伯侯,莫要擱置地久了,這鹿肉……失了靈氣,可就辜負了陛下的美意。”辜季的嘴角浮現出一絲獰笑,麵對這個曾經指使散宜生設計伏殺過陛下雍檀和他的老家夥,他自然不會有什麽憐憫之意。他知道此時姬昌的心中一定比死了還難受,陛下早已明言,若是姬昌肯吃下去就不談,若是敢抗旨,便把他送出朝歌,隨後尋個清靜之地殺之。若是姬昌真的吃下了這“姬考血肉”……那“食子肉”這件事會成為他殘生中不時就會想到夢到的夢魘,不僅傳出去會毀了他人間聖人的形象,更會壞了他靜守多年的道心。


    這件事對陛下來說是徹底毀去姬考心中對姬昌的一絲念想,讓他徹底對姬昌失望、對西岐失望,從而將他收入麾下。可是對於辜季來說……這就是一場純粹的、殘忍的複仇。


    陛下的心意姬昌想必清楚地很,善於推衍之人,能對別人心中的殺意察知地一清二楚。若是不吃這三塊肉餅,那麽陛下會如何對待他?姬昌知道自己的結局會怎樣。


    一直呆呆地跪在地上看著盒子中三塊肉餅的姬昌終於動了,他費力地抬起自己的右手,仿佛那隻幹枯瘦弱的手臂足足有千鈞重一般,他緩緩地、緩緩地從食盒中拿出一塊肉餅,一點點塞進了自己的嘴中。


    姬昌的表情呆滯而死寂,完全沒有了尋常深沉而威嚴的智者模樣,辜季冷眼看著姬昌的動作,隻見到他低下的頭顱和佝僂的身子從他觸碰到肉餅的那一瞬間開始便不停地顫抖,反而當他真正吃到那塊肉餅時,那種驚恐地顫抖停止了。


    咀嚼的聲音平穩而有韻律地從姬昌口中發出,他的雙腮平穩而極有規律地咀嚼著,仿佛還在遵循他的一貫的用餐習慣。“咕咚……”第一塊肉餅已經被他咽了下去,姬昌的手重新伸向食盒,拿起第二塊肉餅,放入口中咀嚼,隨後吞咽。


    再後是第三塊肉餅,除了兩頰蒼老的皮肉再無力地抖動以外,姬昌整個人都是僵立不動地,隻有站在最前方的辜季注意到,有兩行淚水劃過姬昌布滿溝壑的臉。


    “老臣……謝過陛下……賜肉。”姬昌艱難地開口,聲音幹澀如同一萬年都沒與別人說過話一般。


    “童兒,還不去拿水來給西伯侯潤潤喉嚨?這是本官的失職了……”辜季看著說不出話來的姬昌,冷眼朝著姬昌身邊那個童兒看去。


    琳琅兒早知這位殺人不眨眼的紫衣魔頭的惡名,“辜季”之名是西岐父母用來喝止小兒啼鳴的無上利器,靠近辜季本已讓他瑟瑟發抖,此時被辜季一瞥,更是抖得如同篩子般跑到房中倒水去了。


    “還望西伯侯好好消化這幾塊肉餅,本官……便不再叨擾,告辭了。”辜季冷笑著看向身體重新開始顫抖的姬昌,冷冷一笑道。


    精神肉體上遭受了雙重打擊的姬昌終於支撐不住,暈倒了過去。他被老仆和小童一起攙扶回房間去了,辜季也被驛丞送走。


    隻是無人注意到,跟隨在辜季前來宣旨的一隊宦官之中,有個最不起眼的人物一直悄悄注視著這邊的動靜。目睹了這一幕發生的他牙齒緊緊咬著自己的雙唇,臨走時居然已經被咬出肆意流淌的鮮血來。這正是被子受以法力改換了容顏相貌氣息,由魔祖羅睺親自遮掩天機的姬考。


    姬昌被仆人扶回房間,姬考也背道而行,離那座驛館越來越遠,走遠之後,隻見姬考心中悲傷已極,再忍不住,一口鮮血從喉中噴出,他慘笑不止:


    “虎毒不食子?虎毒不食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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