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陣琴聲從西伯侯姬昌進駐的驛館之中傳出,琴聲悲戚莫名,如杜鵑啼血,寒蛟泣淚。很難想象七弦琴這種以雅正之風為主的樂器能彈奏出如此悲聲,這不僅是操琴者的技藝高超,更是其人悲慟不已,不通過琴聲已難以抒發心中悲鬱。


    這所位於朝歌城西的驛館近日一直籠罩在這悲傷的琴聲之中,西伯侯姬昌白發人送黑發人,臨老了卻痛失闊別二十年不見的愛子,令人如何不憐其境遇?


    琴是聖人之器,此處的“聖人”說的不是武道境界,而是品性德行,想要成為真正地站立在琴道最高峰之人,光憑技藝是達不到這種水準的,必須有與琴藝相匹配的德行才可以。如創造出七弦琴的人族天皇伏羲,創造出《華胥引》曲譜的人皇軒轅黃帝,都是如此大賢。姬考自幼學琴,從小的願望就是能成為伏羲與黃帝那樣的大賢人,他整個人生也一直在為此而努力,就算是被囚禁在朝歌城,也從未放棄過自己的信念。隻是不知經此一事之後,他保持了多年的溫雅賢良的心境還能不能維持下去?


    很少有人知道,姬考的琴藝其實就是他父親姬昌傳授的,那時候姬昌成日忙於處理西岐政務,兒子生下來都沒什麽時間去照看。一直到姬考六歲那年,一直與父親很是疏遠的他聽到了父親在書房鼓琴,走到姬昌身前指著那張姬昌用了許多年的古琴說道:“父侯……考兒……想學琴。”


    那一天姬昌一曲《華胥引》奏畢,本想去廣明殿中議事,但是他看著姬考眼中那期盼的神情,終究沒能拒絕。父子二人一直疏遠的感情因為古琴而重新活絡了起來,姬昌此次帶來朝歌城的也正是那張用了幾十年的古琴“靈機”。


    不曾想父子二人時隔二十年再見麵時,姬考高坐樓台之上,彈奏的正是他鍾愛一生的那曲《華胥引》,一曲之後,便是死別。


    房中的古琴聲聲不歇,曲調越來越高昂激越,仿佛是姬昌在世人麵前為自己的早逝的孩兒演奏的一場盛大的祭曲,那高高的曲調像是在為姬考招魂。


    就在曲調最高之時,“啪!”地一聲脆響,姬昌身前的“靈機”古琴,最前方的一根琴弦斷了!


    淒涼的琴音戛然而止,這琴弦突然斷絕,讓姬昌也嚇了一跳,這琴弦是他離開西岐前親手換的,一路被琴童小心抱著,怎麽今日無端斷了?是因為自己方才曲調太高、用力太猛的緣故嗎?


    姬昌心中覺得不妙,他是人間先天術數第一人,平時養成了每日卜一卦的習慣,隻是昨日姬考被陛下賜死,他推算地長子已死之後,今日因心傷而未起卦。這琴弦一斷,究竟是凶是吉?


    “琳琅兒。”不用姬昌這一聲呼喊,他那個小琴童已經來到他的身邊。


    “替我拿龜甲和火盆來,本侯要起一卦。”


    玲瓏可愛的小童子“啊~啊~”了兩聲,很乖巧地走開了,原來這童子居然是個口不能言的先天殘疾之人,也不知為何西伯侯會用這樣一個童子來貼身服侍他。


    被稱為“琳琅兒”的小童十分利索地跑出房間,很快拿來了一副已經有些幹癟的龜甲,和一個火盆,腋下還加著幾根柴火。


    他又“啊~啊~”了兩聲,像是在詢問姬昌,姬昌很默契地點了點頭,不需要什麽語言和手勢就聽懂了童子的意思。


    小童得了西伯侯的同意,將手中的火盆放到地下,柴火也都放了進去。姬昌每日起一卦,使用的方法各有不同,最省事的是搖動簽筒抽簽,複雜些的以幾枚貝幣扔出占卜,這以龜甲起卦其實是最複雜也最慎重的。


    大商在子受上位之前,所有君王召開朝會議事,做出任何決定前都必須有祭司一係的主事人上台以龜甲占卜。一般是由官位為少師之人親自燒灼龜甲,再取出觀看紋路來判斷此事凶吉,決定可不可行,若是卦象顯示大凶,那麽不管天子心中有多想完成此事,都會被一票否決。


    這個規矩直到子受上台後十多年才廢除,這件事當時在信奉天地鬼神的大商臣民中曾經掀起一陣軒然大波,後來看大祭司他老人家都沒發話,這陣風波才漸漸平息下來。隻是龜甲占卜依舊是一門高深的學問,隻有精通先天術數之人又經過高人指點才能學會這項法門,也隻會在很正式或者有很重要的事要決定時派上用場。


    按照常理而言,此時的火盆中應該點起火焰,讓龜甲盡情燃燒才是,可是小童手中空空如也,他要如何才能引燃柴火呢?


    姬昌並不發話,隻是定定地注視著盆中的龜甲,整個人似乎已經晉入了一種奇妙的、放空的境界之中。


    小童對自家老爺這樣子早已習慣,他自顧自皺了皺眉頭,盯著自己的指尖,小巧的眉毛皺成一團,似乎……有些怕疼的樣子。


    “呼!”


    一聲輕輕的響動憑空響起,明黃色的火焰從小童的指尖噴發,房間中的溫度驟然升高!


    這不是一團小小的火苗,這分明……像是一座小小的火山噴發了!


    這是修道者才能做成的事,而且不是一般的修道者,對火焰如此純熟地運用,至少也得是……化神境的修道者!


    小童不但是化神境的修道者,隻有他本身對“火”之一道有著極高的天賦才能做到這樣的事,可是看他一派純真的模樣……他才幾歲?


    難怪姬昌這樣的人物會專門將他帶在身邊,小小童子就有這般實力,這天賦放在整個人族修道者中都是極罕見的。


    指尖噴發出一條火柱之後,小童眉間的痛苦之色更甚了些,這是因為他的肉身強度還不足以支撐如此強盛的火焰,或者說,這是他的修行速度已經超過了人體發育速度的原因!


    姬昌對這一切視若無睹,他早知道這小童的神異之處,此時隻在專心推衍琴弦突然斷裂一事。


    火柱很快就將柴火點燃了,木頭被燒得“劈啪”作響,其中的龜甲也被燒出了一道道的焦痕,小童手上的火柱已經熄滅,他“呼呼呼”地吹了幾下通紅的手指,總算覺得舒爽了許多。


    柴火很快就被燃盡,龜甲漆黑一片,更加幹枯龜裂。盆中餘溫尚在,這小童就直接伸手從中那出了那片龜裂出許多紋路的龜甲,嫩白的小手與漆黑的龜甲形成鮮明的對比,居然有一種奇妙的和諧韻味。


    龜甲上的黑灰被小童揮手間就抹去了,畢竟是化神境的修道天才,直接的火焰高溫難以承受,但是這區區餘溫還是傷不到他的。


    琳琅兒將龜甲恭恭敬敬地放在手中遞給姬昌,看了這龜甲上混亂複雜的裂紋,姬昌眉頭猛然一挑。


    “此……大凶之兆也。禍福兩端隻在一線之間,左腳禍右腳福,一步踏錯就是無底深淵……這是何意?”


    姬昌皺眉苦思,若是平時起卦,他定然會讓這琳琅兒也參悟一番,這小童不僅是他的琴童,更是對修行和先天術數都極有天賦的罕見天才。琳琅兒的修行是散宜生在親自指點,而他自己早有將一身先天術數傳給小童的心意,隻是今次這卦象繁雜難明,定然不是福兆,卻又讓他看不通透……


    正思考之時,門外突然傳來驛丞的一聲通報:


    “聖旨到!”


    西伯侯姬昌心中一驚,連忙著童子收起這火盆龜甲。他則柱起拐杖打開門,一眼便看到了站在一隊宦官最前方,一身紫衣的辜季。


    “天子旨意到,西伯侯姬昌接旨!”


    辜季神色冷漠,從袖口那處一卷竹簡,很是鄭重地開口說道。


    姬昌畢恭畢敬地理順衣裳前襟,顫巍巍地跪倒在地準備接旨。說起來,子受向來不喜官員跪拜,大商官場之上也素來沒有接旨就要下跪的習慣,平時在朝歌的官員們都不會跪地接旨,隻是姬昌這跪地接旨的習慣堅持了數十年,從來不曾改過,如今接近九十歲都如往常一樣,倒也是一樁軼事。


    “伯邑考修行破境未果,身消道隕而死,朕心甚痛公子考之亡。聽聞西伯侯住處琴聲嗚咽,悲聲不絕,朕亦感同身受。前日出獵,得一靈鹿,禦膳房製成肉餅,賜西伯侯,以示慰問之情。此靈鹿之肉極易腐壞,望西伯侯速食。欽此。”


    辜季卷起手中的竹簡,放到雙手高高舉起的西伯侯手中,輕輕揮手,身後就有一個小宦官走了出來,那小宦官的手中,捧著一個雞翅木製成的食盒。


    辜季接過食盒,在姬昌麵前輕輕打開,一股撲鼻的香氣從中傳了出來,辜季緩緩將食盒放在姬昌身前,居然是讓他就在這裏吃下去的意思。


    心中疑惑不定的姬昌抬起頭,定睛看向食盒,三個手掌大小的肉餅擺在其中,看去十分精致,確實是禦膳房的手筆,他吸了一口肉餅的血肉氣息,那張蒼老的臉上臉色卻突然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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