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埠街是長社縣城的主要交通樞紐,這一帶熱鬧繁華,商賈雲集。


    臨近商埠街的百花巷,雖然算不上主大街,但建得極為寬敞,能容得下四五頂轎並行。


    自第一家青樓“曇花館”在此開業,生意一直紅火。陸陸續續又開了幾家,但生意最好的共有三家,其中仍以“曇花館”規模最大,因為轄下的倌人最多,所以生意最旺。


    青樓妓館林立,日日鶯歌燕舞,百花巷在商埠街巨大人流量的滋養下,逐漸揚名到附近的郡縣,算是許昌一帶名聞遐邇的煙花之地,吸引著許多路經長社的外地客商,因此百花巷又被長社人戲稱之為“煙花巷”。


    數年未被戰火波及的長社,一幅百業興盛圖中,少不了煙花巷裏紅綠嬌媚的點綴。


    盤踞在北方苦寒之地的虎略龍韜,出人意料地派出軍隊,奇襲長社,打破了持續經年的祥和平靜。


    幸而,長社縣有西楚霸王這樣一位頂天立地的武者駐守,在滄海笑幾位高級武者以及軍隊的護佑下,長社縣暫享安寧。


    世上的普通老百姓大都目光短淺,而且健忘。


    剛剛從戰爭邊緣擺脫出來的長社人並未居安思危,縱情聲色、尋歡作樂的渴望似乎變本加厲。


    加之各類小道消息層出不窮,南來北往的客商有增無減,聞風而動、舉家遷徙途經長社的人更是每日劇增。


    這使得本該因戰爭陰雲籠罩走向蕭條的百花巷,隻是在虎略龍韜退兵後短暫地清靜了幾天,隨後反而變得更加熱鬧起來。


    這正所謂是“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也許因為戰爭太殘酷了,手無寸鐵的老百姓隻能做隨波逐流的落葉,醉生夢死就是他們無言的反抗。


    夜幕臨近,白日熱鬧非凡的商埠街一下就安靜下來,所有的喧囂似乎都轉移到臨近的百花巷裏。


    天空疏星點點,又是一個月圓之夜,長社之戰過去已有月餘。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一個半醉男子,嘴裏胡亂念著不知何人的詩句,跌跌撞撞從一處不起眼的院門出來,身後跟著一位著低胸流花襦裙的女子。


    見男子被門檻絆得差點摔了一跤,女子想近身攙扶,卻被一把推開。


    女子也不甚在意,反而嬌滴滴地倚在門上,嗲聲道:“周郎,下次過來曇花館,還喚芸娘我前來服侍可好?”


    男子明顯喝多了,根本聽不進女人說的什麽,隻顧自己踉蹌往前走。


    虛掩的門裏,隱隱約約能聽見有樂聲和著嘈雜人聲傳來,這原來是長社縣最著名的煙花場所--曇花館的一處後門。曇花館是一個占地麵積不小的園子,迎客的主樓是一座多層的木質建築。


    館的大門自然是位於繁華的百花巷,而不顯山露水的後門卻開在長社縣行商坐賈的商埠街。


    自稱芸娘的女子見男人醉得聽不見人話,且也蹣跚走遠,頓時收起媚態,往地上輕啐了一口,扭頭進了曇花館。


    剛將後門關好的芸娘,抬頭就看見一位中等姿色、膚色青白的婢女,正站在不遠處的木樨樹下,麵色不虞地看著自己。


    “哎喲,是小初啊,這大晚上的,你這不哼不哈地站著,怪嚇人的!”她誇張地拍了拍自己豐滿的胸部。


    “蘭姨說過,這個門是專供我家姑娘進出用的,你引男人從這門出入,萬一衝撞到我家姑娘,該如何是好?”


    “哈,剛才那位是縣府文書花大人的遠房親戚,他執意要走這個門,我也攔不住啊……”


    “上次你也說是縣府某位大人的遠房親戚,這次又是如此說辭!我,我這就去告訴蘭姨,讓蘭姨好好管管你!”


    “哎喲,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下不為例!”芸娘一聽對方生硬的語氣,連忙扯住作勢要往迎客主樓走的婢女,塗滿脂粉的臉立馬堆上笑容:“我的小姑奶奶,您就饒過我這一回,行不,決不會有下次了,千萬不要因為這些小事去打擾蘭姐!”


    “這可是你說的,不要再讓我看到有下一次!”婢女“哼”了一聲,轉頭進了她身後一幢別致的獨立小院,院子門口掛著一個紅燈籠,燈籠上書有五個毛筆字:燈火闌珊處。


    曇花館偌大的園子裏,修有數十間這樣的獨立院落,想必是一些當紅妓人的住所。但婢女所進的院落白牆灰瓦,隱在數十株木樨樹裏,離其他幾個圍著迎客主樓的院落較遠。


    因靠近後門處,白天的喧鬧想來是少不了的,可一入夜,此院落卻顯得最為雅致幽靜。


    芸娘看著婢女的背影,撇了撇嘴,暗罵道:小浪蹄子,傍了個病秧子,還真以為抱上大腿了!一口一個“我家姑娘”,一口一個“蘭姨”,真當蘭心婷是你家那位病秧子的親媽嗎,我呸!但她不敢把心裏話罵出口,並不是怕狗仗人勢的黃毛丫頭去蘭心婷那裏告狀,而是院子裏那位,她真的惹不起。


    “一個破落戶,要姿色沒有姿色,要身材沒有身材,什麽時候就成了曇花館裏最不能惹的主了?算了,不跟小初這黃毛丫頭計較,還是多招呼些客人賺更多的元寶才最緊要……”芸娘一邊忿忿不平的想著,一邊習慣性地扭著水蛇腰往前院走去。


    “小初……”


    剛進院裏的婢女就聽到一個有氣無力無力的聲音喚自己,那聲音輕飄得怕是一陣風都能吹散了去。


    “在,在,奴婢在呢!”小初提著裙邊“噔噔噔”地跑進了正對院門的主屋。


    屋子的布置簡單雅致:正中央一張小圓木桌,桌上擺著一套造型精巧、外壁繪有蘭花的白瓷茶具,兩張錦墩分置南北;靠窗處是一個貴妃榻,擺著棋盤的矮幾被推到榻的另一頭。榻旁有一個放著盆景的高腳花架,花架旁緊擱著洗漱用的銅質麵盆架;再往裏去,則是紫檀木雕花拱門隔開的臥室,拱門處掛著淡紫色的絲簾。


    一位飄然出塵的麗人,斜靠在窗邊的貴妃榻上,含著淺笑看著匆忙跑進來的婢女小初。


    “姑娘,你醒啦?咋不再睡會?”小初連忙湊到跟前,手腳麻利地把榻上的圓長枕正了正型,想讓自己家姑娘靠著更舒服些。


    “你又和誰在外頭嚷嚷?”


    “是芸娘!她老是引男人從咱們這個門進出,好幾次了!”


    “行了,雖然蘭心婷說過這個門讓咱倆專用,但也就是這麽一說,別人偶爾進出一下,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奴婢是怕……”


    “怕什麽?”


    “奴婢是怕一些亂七八糟的男人影響姑娘的聲譽……”


    “哈哈,我一個風塵女子,還有什麽聲譽可言?哈哈……咳咳咳……”麗人嘴角翹起,似是聽到這世上最好笑的笑話,剛想大笑,就被一陣劇烈的咳嗽聲打斷。


    小初連忙給女子輕捶後背順氣,嘟著嘴說道:“姑娘和那些庸脂俗粉可不一樣,來你這兒的官人可都是武者,響當當的武者!”


    “有何不同,還不都是賤籍!更何況你說的什麽響當當的‘武者’,大都不過是一些低級別的習武之人,連靈魂銘牌都沒有的算什麽武者!”女子語帶譏諷地說著。


    小初聽得雲裏霧裏,一臉茫然,自家姑娘說的話她不是很明白,為什麽姑娘的口氣會如此不屑?她壓根分不清武者的級別,更何況,對她這樣的普通人來說,就算隻是一級武者那也是如同山嶽般高大的存在啊!至於什麽是靈魂銘牌?她連聽都沒聽過!


    她小心冀冀地看了看女子的臉色,並沒多嘴發問。在小初單純的心裏,姑娘說什麽都是對的,因為姑娘就是她的天,值得她用性命去維護。


    女子本家姓樓,出身長社一個沒落士族。五歲那年家中遭遇火災,本就難以為繼的困頓生活更是雪上加霜。勉強維持了幾年,父母終於狠下心腸將隻有十歲的她賣進青樓,淪為賤籍。


    曇花館的老鴇蘭心婷為她取了個藝名:媚娘。


    如今,年近二十的樓媚娘,是曇花館真正的清倌人,也是唯一的。


    在青樓裏,歡場女子基本可分成兩類:清倌人和紅倌人。


    賣藝不賣身的稱為清倌人,而數量眾多以色侍人的俗稱紅倌人。


    任何花間柳巷之中,本來是不可能有純粹的賣藝不賣身。


    很多會讀書寫字、吟詩作畫,略有才華的女子,掛著“清倌人”名頭,隻不過是把才華當成抬高身價的法碼,同時也是一層薄紗,覆蓋於欲望之上,半遮半掩,一旦勾起了合適買主的興趣,薄紗便失去存在的理由。


    這樣的歡場女子,多半都有財力雄厚的恩客在背後支持,為了提高身價,她們並不會來者不拒;隻是麵對囊中羞澀的普通人時,她們的確還是“賣藝不賣身”的清倌人。


    成年後的樓媚娘,長相中等偏上,平時不施粉黛,頂多也隻算清秀可人,雖然彈得一手好琴,但在曇花館裏燕瘦環肥的眾多美女中並不出挑。這樣一個沒有深厚背景的女子,卻能在煙花之地保住清白之身,不能說不令人驚奇。


    這種特殊的地位,是連曇花館的花魁嫣娘都不敢奢望的,原因無它,隻因樓媚娘接的第一位客人並非普通人等,而是一位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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