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幸,沒有被發現。我們還是走吧!”何天遙勸道。偷偷摸摸地偷菜吃,他心裏始終帶著不安。


    顧晚婷卻搖頭不肯:“再多待一會嘛。反正就憑剛才那兩個呆子,肯定不會發現我們藏在這裏的。”也不知她是真饞到不肯走的地步,還是顧念著這酒櫃中的一絲溫存。


    “你這隻饞嘴大‘老鼠’!”何天遙無可奈何地點了下顧晚婷的額頭。


    且說那兩個端菜的人,自作聰明地將蒸餃的數量缺失歸咎於莫須有的“老鼠”之後,心安理得地吃光了那屜餃子,又心滿意足地將其他的菜陸續端給了客人。殊不知,並不是所有的客人都像他們一樣呆。


    “砰”的一聲,桌上的盤碟隨之跳了一下,將正要退出房間的上菜之人嚇了一跳。


    “小石,你好大的膽子啊!我的菜你也敢先動筷子?”客人已經在壓著火氣了。


    “這……”這個叫“小石”的小二一時間沒轉過彎來,他的確吃了牡丹蒸餃,可這事兒客人怎麽會知道?


    客人卻以為他在“裝傻”:“今日掌勺的可是王大廚?他的廚藝我心裏有數。”他一邊說著,一邊用筷子敲打一個盤子的邊沿。


    小石抬眼瞧了瞧,沒發現那盤菜有什麽異樣,所以依然默不作聲。


    “這盤‘金絲萬簇菊’少了一片花萼!”客人幹脆點給他了,“還有,旁邊那盤‘空山瑞鳳鳴’少了一根尾羽!王大廚對自己的要求近乎苛刻,是絕對不會犯這種錯誤的。”


    “真是碰到行家了……”小石心中叫苦不迭,隻好實話實說為自己洗脫:“城主大人好眼力!請恕小的心粗,竟沒有注意到。可小的哪裏敢先動筷子?隻是近來酒樓中常鬧鼠患,所以……呃……”說到這裏,小石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兩個大耳刮子,堂堂“九重天”竟然鬧耗子,還把耗子啃過的食物端上桌,這不砸招牌麽?


    原來客人是落霞城的城主。


    城主冷笑道:“越說還越離譜了。正好少一片花萼,正好缺一條鳳羽,老鼠偷吃還會那麽規矩?偷吃完了,難道還會擺弄一下偽裝成沒偷吃的樣子?”


    小石心中豁然開朗,他又聯想到了那隻莫名少掉的蒸餃,一捶手掌:“沒錯!城主大人所言極是,但我以性命賭誓我沒有偷吃!我得趕緊去預備間好好搜一搜!”


    “我也去。”城主站起身來。


    “啊,不用,不用勞煩您了。”小石慌忙道。


    “敢偷吃我點的菜,我倒要看看那丫頭長了幾個膽子!”城主跨出了彩霞閣。


    小石愣了片刻才趕緊跟了出去,他尋思城主簡直神了,怎麽還沒去看就已經知道偷吃的是個女子了?


    城主的賓客則依然留在房間中,他淡淡地笑了笑,舉筷品嚐起了菜肴——他並不在乎有人先吃過。


    顧晚婷剛剛夾了一筷子菜塞入口中,就突然聽到了門外的腳步聲。可惜發現得太晚,已經來不及在菜肴上動手腳遮掩了,她隻得拽著何天遙再一次藏進了櫃台之中。


    “你說這房間裏有耗子?”城主在門外故意問道。


    “啊……”顧晚婷驚恐地捂住了嘴。


    “呃……是、是的。”小石這回開竅了。


    “我來找一找,看這耗子究竟藏在哪兒!”城主推門而入,徑直走到櫃台旁,重重一掌拍在酒櫃上,櫃中的酒壇應聲皆碎,何天遙和顧晚婷猝不及防被濺了一身。


    兩人隻好狼狽地站起身來。


    何天遙連忙躬身賠禮道:“實在抱歉,我願意賠償損失。”他並不知道站在麵前的就是堂堂落霞城之主,還以為隻是一般的酒客呢。


    “好啊,好啊!真是出息了!”城主慍怒道。


    “哼,被你發現算我倒黴!”顧晚婷口氣還挺硬。


    “婷兒!本來就是我們不對,敢快賠禮道歉!”何天遙斥道。


    “你叫什麽?”城主衝何天遙道。


    “在下何天遙。”


    “我不是問你的名字!我是問你剛才叫她什麽?”


    “婷兒啊……”何天遙有點懵。


    “爹,你不要再問了,我直接告訴你吧,他就是我的心上人,我喜歡他好久了!”顧晚婷挽住了何天遙的胳膊。


    “爹?”何天遙這才恍然大悟。


    “哦?”城主負著手,上下仔細打量著何天遙。


    可是,何天遙此時一身的酒水,連頭發上都是,他不禁輕歎了一聲。


    “模樣倒是不次。還行,還算你有眼光。”城主的口氣緩和了不少。


    “爹,你……”顧晚婷麵露喜色。


    “我可沒說同意!”城主迎麵給她澆了一盆冷水,“終身大事,光憑好看就行了嗎?”


    “遙哥他很厲害的!哥哥和張大哥他們兩個人聯手,還拿著武器,也沒在赤手空拳的遙哥身上占得半點兒便宜呢!”顧晚婷竟然誇上了。


    “終身大事……”何天遙覺得事情的進展有點太過迅速了。


    “哦?”城主再次打量著何天遙。


    “前輩,其實並不是婷……晚婷姑娘說的那樣。我與令郎的衝突隻是源於一場誤會,解釋清楚之後也就當場停手了,並未竭盡全力地交手。”何天遙的話惹得顧晚婷對其腰間一頓猛掐。


    “小夥子,看著麵生啊。何時來到落霞區的?怎麽會到步仙居呢?”城主問道。


    顧晚婷搶著回答:“爹,遙哥可是個飛升者,他真的很厲害,在三重屋中隻待了六年半呢!”


    “我當然知道他是飛升者!”城主陡然提高了嗓門。


    顧晚婷一愣,想想也是,顧晚興剛進城通報過,身為城主的父親怎麽可能不知道這件事?


    “我就在等你親口承認,飛升者,哼,還說你喜歡他好久了,有多久?不過才兩天而已!”到底薑還是老的辣。


    “兩天又怎麽了,我就是喜歡遙哥!更何況……”顧晚婷忽然打住不說了。


    城主怒道:“何況什麽?”


    “更何況……我們已經……”顧晚婷羞得說不出口。


    “不知羞恥!”城主看她的眼睛幾乎要冒出火來。


    “前輩息怒,誤會,都是誤會!”何天遙都不知該如何解釋了。


    “跟我回去!”城主上前來拉顧晚婷。


    “不!我要和遙哥在一起。爹你向韓將軍把他要下來吧,調到咱家當差……”顧晚婷懇求道。


    城主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後默許你們苟且嗎?我顧家丟不起那人!”


    顧晚婷開始賭氣:“反正我不會嫁到尹家去!”


    “這事可由不得你!跟我回家去!”城主一把攥住了顧晚婷的手腕,對何天遙說,“小夥子,你且回步仙居,叫興兒明日一早來見我!”說完,他一拂衣袖,何天遙就被一股氣浪推出了門外,跌倒在走廊上。


    “唉……”何天遙搖了搖頭,心道這都叫什麽事。顧晚婷的父親顯然是個高手,他隻得在門外替顧晚婷求情:“前輩,我指天發誓,並未欺辱過令嬡。望前輩莫要責怪她。”


    “唔,看你的模樣也不像是個淫邪之徒,你去吧。”以城主的閱曆,怎會看不出來?


    在下樓時,何天遙聽到了顧晚婷的哭聲,雖然有些心疼,但此時也隻能棄她而去了。


    由於穿著夜行衣,為了避免城門口的盤查,何天遙還是返回了城牆邊,順著預留的繩梯爬了出去。一口氣跑回了步仙居。顧晚興聽到了動靜,從屋內走了出來。


    “顧、顧兄,令妹她……被令尊帶回家去了,令尊還讓你明日一早過去見他。”


    顧晚興先是驚訝,看到何天遙穿著夜行衣,很快就猜到了實情的經過,苦笑一聲:“嗬,到底還是讓爹給抓著了。這丫頭,何苦非要入城去自投羅網呢?”


    “到底是怎麽回事?”何天遙急切地問道。


    “一言難盡。來吧,進屋說。”


    聽了顧晚興的講述,何天遙才弄清了來龍去脈。


    顧晚興和顧晚婷的父親名叫顧盛麟,是落霞城的城主。顧盛麟有一位姓尹的好友,因為莫逆,兩人在尚未生兒育女之時就已定下了姻親。不巧的是,兩家的頭生都是兒子,所以姻親未成。後來沒過幾年,顧晚婷出世。那份姻親也就順延到了她的身上。


    本應是一樁美事,隻可惜,尹家慣子,那尹公子遊手好閑不說,還四處拈花惹草,招惹是非。顧晚婷雖然有點任性,但心地純良,豈能看得上那種人?所以當得知了兩家父親的姻親約定之後,顧婉婷堅決反對。但顧盛麟本人倒是對尹家公子的吊兒郎當不太在意。


    “或許在他心中,與至交的情誼遠大於女兒的幸福。”這是顧晚婷曾說過的一句話。


    在為此事的爭執中,顧盛麟與顧晚婷父女的關係鬧得挺僵,終於在一次大吵之後,顧晚婷負氣離家出走,投奔到哥哥顧晚興這裏。


    “原來令尊就是落霞城主啊……”何天遙一下子想明白了,怪不得那個小鐵會稱呼顧晚婷為“大小姐”,也難怪顧晚婷會信誓旦旦地擔保,如果出了事她會為小鐵求情。


    “是啊。”顧晚興笑了笑,“其實爹肯定知道婷兒根本沒有其他地方可去,所以一定是藏在我這裏,隻是他故意裝作不知道罷了,也算是讓婷兒出來散散心、消消氣吧。今晚你若不和她同去,相信結局還沒這麽糟。”


    何天遙無奈地說:“唉,我也不知道婷兒領我進城是去偷吃啊,結果偏偏還偷吃到了令尊的菜。婷兒故意說中意於我,期間還有點誤會,引得令尊很不高興。這樣,明日我跟你一起去吧,我有點兒擔心婷兒。”


    顧晚興拍著他的肩膀大笑:“哈哈,放心吧,爹他本來就寵著婷兒,尤其在我娘去世之後,除了在婚配大事上,爹可是事事都由著她,所以才養成了她任性的脾氣。不過嘛,我看婷兒倒是真的看上你了,除了爹、娘和我以外,你還是第一個能稱呼她‘婷兒’的人,包括尹家公子都不敢這麽叫她呢。你自己是怎麽想的?你喜歡婷兒嗎?”


    “我……”何天遙回憶起藏在酒櫃中時顧晚婷那可愛的模樣,微笑著大方地承認了,“挺喜歡婷兒的。”


    “哈哈,那太好了!”顧晚興對何天遙可謂相當滿意,“我也看不慣尹公子那副德性,我會為了你們的事向爹求情的。不過嘛,這事得慢慢來,首先得讓爹對你留下一個好印象。”


    “偷吃了他的菜,恐怕已經沒什麽好印象了。”何天遙苦笑。


    “哎,不要這麽悲觀。偷吃的始作俑者是婷兒,爹又不是不清楚。且看明日爹如何說吧。”


    回到房中之後,何天遙根本無心打坐。回想認識顧晚婷的這兩天,簡直是狀況不斷,現在又莫名奇妙地卷入了顧家的家庭矛盾之中,真可謂世事難預料啊。


    清晨在忐忑之中很快就到來了。何天遙與顧晚興一起,再次來到了落霞城。


    有顧晚興同行,還是去覲見城主的,城門的守衛沒有多言。


    比起夜晚的落霞城,白日裏,這座古城向人們展示著她那別具一格的繁華。城中有許多風格古樸的建築,看上去應該有很長的曆史了。青灰色的舊瓦、棕紅色的陳漆證明了歲月的積澱,而恢宏而莊嚴的氣勢卻始終如一。與之相對應的是一棟棟新建成的小樓,精巧端莊,如同繁星拱月一般圍繞在那些古樸建築的周圍。打個比方,古老建築就像是穩重而威嚴的家長,新興建築則仿佛繞膝的子孫孩童。在這片古今共存、新陳交錯的城區之中,唯獨有一座高樓,頗為引人注目。下麵四層樓牆灰暗淡、瓦色沉濁,而上麵四層卻是青瓦琉璃、朱瑙棟梁,很新。如此一棟既高大、又獨特的建築,從城中任何一個角落都能輕而易舉地望見。那裏,就是“九重天”。


    “‘九重天’,以老托新,算是我們落霞城的象征。既有成熟的古老底蘊,又有旺盛的嶄新麵貌,意味著落霞城長久的繁榮昌盛。”顧晚興見何天遙一直遠眺著“九重天”,於是簡單介紹了兩句。


    可是何天遙此時根本就無意欣賞。


    城主府座落於落霞城的西北角,貼著山腳。


    顧晚興是自家人,想要見顧盛麟自然無須通報,見麵的地方是府中的書房,而非正堂。


    這會兒,顧盛麟還沒有來。


    書房中淡淡的墨香,總算讓何天遙的心情平靜了一些。他四下看了看,到處都是書架。架子上堆滿了書籍,不論是最高一層還是最低一層,都是一塵不染。由此可見,這些書經常被主人翻閱。


    窗旁的書桌上,磨好的墨水尚未幹透,龍鳳鎮紙壓著一幅卷軸,上麵寫著蒼勁有力的字跡。何天遙饒有興致地湊近看了看,書曰:“天道有常,二分陰陽。日陽性暖,月陰性涼。彼升我降,晨青昏黃。運轉不窮,萬物澤長。”


    顧晚興湊過來道:“爹他喜好書法,經常會寫些字句。你看他寫得如何?”


    “字寫得是不錯,不過我覺得令尊寫字似乎另有深意。”何天遙評價道。


    “哦?怎麽說?”


    何天遙指了指“天”、“日”、“月”等幾個字:“你看,這幾個字筆劃雖然不多,但尤其能凸顯令尊的運筆風格。首先墨色極為濃重,可見令尊寫這幾個字時非常用力。此外,橫、豎、撇、捺筆劃除了收筆處之外,幾乎一般粗細,可見令尊寫字時起勢迅猛,連頓筆處都是一掃而過。這樣的寫字手法可謂罕見,既然是寫字自賞,又何必如此急迫呢?在我看來,與其說是寫字,不如說是練劍。以杆為柄,以鋒為刃,同樣是揮臂抖腕,異曲同工。”


    “啪啪啪”,門外響起了拍手聲,顧盛麟推門而入,讚歎道:“好!能辨析出我寫字之法的人,你還是第一個。”


    “爹!”顧晚興迎了過去。


    “一時誑語,還請前輩見諒。”何天遙拱手行禮。


    “不必謙虛,正如你所言,我的確覺得寫字和練劍有相通之處。好小子,我隻說讓興兒前來,你卻一同到此,還算你對婷兒有情有意。”顧盛麟似乎心情很不錯。


    顧晚興衝何天遙擠了擠眼睛。


    “在下與婷兒姑娘結識雖短,但已然成為了好友,在此鬥膽懇請前輩莫要為難婷兒。”何天遙求情道。


    “她是我的閨女,我又怎會為難她?隻是她嬌縱已久,任性妄為,是得好好管教一番了。”顧盛麟道,“我昨夜聽婷兒說,你在三重屋隻待了六年半,可是真的?”


    “是的。”


    “唔,這份資質在飛升者之中堪稱出眾。你與興兒曾交過手,是嗎?”顧盛麟問。


    “一場誤會而已。”


    顧晚興對何天遙簡單的回答不滿意,補充道:“可不是嘛,爹你不知道,當何兄弟剛到步仙居的時候,我誤以為他是欺負婷兒的浪蕩之徒,於是與張成榮一起跟他交手,我們倆都使著兵器,何兄卻是兩手空空,結果可好,我們以二敵一都不曾占得上風呢。”他這是在為何天遙敲邊鼓。


    “我還以為是婷兒虛吹,原來真有此事。”顧盛麟點點頭,話音一轉,“不過我不敢相信,以你二人的實力竟然奈何不了一個飛升者。我看,你這個接引隊隊長之位,還是盡早讓賢吧。”


    本來是想誇誇何天遙,卻不想老爺子來了這麽一出,顧晚興連忙辯解道:“別啊,爹,你不了解情況。我們之所以沒占上風是因為何兄弟絕妙的身法,嘖嘖,一下子多出來兩道人影,還分別衝往不同的方向,當時我和張老弟都懵了!後來誤會釋清了,也就不必再打下去了。”


    “多出兩道人影?”顧盛麟眼睛一亮,看向了何天遙。


    “那是家師傳授的身法,隻有虛影唬人,危急時可以用來脫身逃跑。”何天遙故意隻說成“虛三元”階段的功效。畢竟是罕見而精妙的身法,他不願意過多顯露。


    “原來如此。且說說你是如何與婷兒認識的吧。”顧盛麟沒再多問關於身法的事。


    何天遙深吸了一口氣,詳細地描述了自走出三重屋至今的經曆。


    戲劇性的相識,連顧盛麟聽了都忍不住搖頭笑了起來:“難怪婷兒對你一見傾心呢,她幾時見過男兒身軀?一時意亂情迷也屬正常。”


    “爹,我倒覺得婷兒並非從開始就一見鍾情,而是後來才喜歡上何兄弟的。不管怎樣,你就不要追究兩人昨夜的過錯了吧?那個尹立平吊兒郎當的,何兄弟哪裏不比他強?婷兒的眼光挺不錯的。”顧晚興繼續敲邊鼓。


    “這事你別管!我與你尹叔叔至交多年,你與尹立平也算是世交,為何如此貶低他?再說我一向言而有信,既然當初定了親,婷兒就一定得嫁到尹家去!”顧盛麟忽然動了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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