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少林方丈的屋子,一點也不方丈,是寺內數一數二的豪華居所。


    不過此時再豪華,也被血腥味所充斥。


    惠義跏趺坐於中央,腦袋低垂,胸膛處滿是鮮血,早已沒了氣息。


    惠藏悲呼一聲,就要衝進去,被李彥攔住:“冷靜些,不要破壞現場。”


    惠藏想要掙紮,卻被白玉般的手掌一按,就沒了力氣,定定的站在原地,隻能嘶聲道:“方丈!方丈啊!!”


    李彥不理那全是技巧,沒有感情的哭號,觀察了屋外,對程務忠道:“將下山要道盡可能的封住,少林寺周圍山高林密,難以全部守住,如果有人闖關,記下相貌特征便可,不用強行拿人。”


    程務忠抱拳領命:“是!”


    李彥舉步走進屋內,來到屍體前,探查了死因,喃喃低語:“一掌重擊在背後,凶手還怕他不死,又將脖頸給折斷,會是楊再威的師弟麽……”


    距離天賦觸發,到安排楊再威入內,已經是最及時的反應,如此還沒有阻止凶案發生,李彥表示盡力了,但隱隱間又覺得有些不對勁。


    他再打量了一下屋內,發現前後窗戶全部開啟,看向報信的僧人:“你是何時發現住持遇害的?”


    那僧人哭得雙目通紅:“就是兩刻鍾前,小僧路過屋前,無意中往裏麵一看,就見……住持這般了……”


    李彥眼睛微微一眯:“你路過的時候,屋門就是開啟的,從外麵直接就看到了屍體?”


    僧人悲聲道:“是……是的……”


    李彥轉向惠藏:“你速速召集全寺僧人過來,凶手很可能藏於其中,如果不是害怕暴露,直接遁走便是,沒必要殺害住持。。”


    惠藏心中也隱隱明白,恐怕寺內真的藏賊了,惶恐之餘又湧起一股惱怒,咬牙切齒地道:“我寺中一片安寧,哪來的凶手,倒是你的手下剛剛闖入,有殺害方丈的巨大嫌疑!”


    李彥沒有排除楊再威的嫌疑,畢竟他確實進入了寺內,頷首道:“你放心,除了剛剛在殿內一直沒有離開過的人,其他的都有嫌疑,我絕不會包庇,你速去喚人,留給凶手的時間越少,越容易將其揪出來。”


    然而惠藏依舊不應,立於原地,硬聲道:“我寺中都是出家之人,絕無匪賊,方丈遇害之事,就不勞閣下操心了,若無你們來此,我少林內外祥和,一片寧靜,豈會出事?”


    李彥目光變得淩厲起來:“我內衛所至之處,隻有那些本來就暗流湧動,心懷不軌的賊人,才會橫生事端,否則長安洛陽,豈不是遍地命案,民不聊生?”


    “你少林寺明知詔書在此,依舊磨磨蹭蹭,無禮犯上,三綱隻露麵一人,還帶著眾多僧兵耀武揚威,導致寺內空虛,被賊人所趁,你有何顏麵說是內外祥和,一片寧靜?”


    “現在住持被賊人殺害,你身為維那,不思找出凶手,隻顧著推諉責任,倒打一耙,看來這少林寺是要好好整頓,肅清邪氛了!”


    惠藏被說得麵色忽青忽白,徹底惱羞成怒:“老衲的僧曹之位,自有上官定奪,你若有聖旨罷了老衲的位置,老衲願意聽從,如若沒有,就將那手下交出來,然後離開!”


    李彥眉頭一揚:“你的意思是,發生了凶案,不查真凶,隨意指認一個,就要趕人?”


    惠藏怒目圓瞪:“當然,方丈的死因我們自會查清,不勞閣下掛心,將人交出來便是!”


    李彥一般不跟人計較,但此時都對這和尚醜陋的嘴臉,生出了濃濃的厭惡。


    虧得他剛剛還希望提前一步阻止凶案發生,救下被害者,既然人家不願意,他也不多言,直接轉身準備離去。


    至於楊再威,你們有能耐就去抓吧,試試看會不會被打死……


    不過就在這時,一位年邁僧人從另一側走了過來,步履略顯蹣跚。


    惠藏見了立刻迎上,悲聲道:“師叔!師叔!方丈被外人害死了!!”


    年邁僧人微微一怔,糾正道:“方丈神妙,我寺內暫無人可及,不可用此稱呼。”


    他再看向李彥,雙手合十:“老衲振法,為寺中‘上坐’,拜見聖使!”


    李彥見這位老者實事求是些,倒是微微點頭:“原來是十三棍僧,久仰!”


    這確實是久仰,這十三個僧人和帶領他們的曇宗和尚,是真正令少林寺崛起的人物,十三棍僧名揚天下時,振法二十出頭,那時還是隋末群雄爭霸,如今時光荏苒,在十三棍僧裏年紀最小的他,已經八十歲了。


    如今的朝廷裏,唯有李義琰的年齡和經曆與之類似,這位活過兩個朝代的傳奇人物,在聽了惠藏的講述,再看了看惠義的屍體後,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悲痛之色,渾濁的淚水頓時滴落下來。


    他擦拭了一下,緩緩轉過身來,雙手合十道:“發生這般大事,請聖使恕我寺內失禮……”


    李彥道:“無妨。”


    振法接著道:“此前聖使的手下強闖寺中,似乎高呼一突厥姓氏的人名,是否懷疑此人正是我寺中窩藏的賊子?”


    李彥道:“內衛有可信來源,這阿史那環曾拜入貴寺,後來學藝出師,但一直與寺中某位僧人保持聯係,甚至如今就藏身於此,所以我們奉旨來查。”


    振法搖頭,語速緩慢,但很堅定:“我寺中並無此人,也無與此人有所瓜葛的僧人,相信聖使的手下也不會害我寺住持,凶手另有其人。”


    “原本為了自證清白,我寺內願意開放搜查,但現在住持遇害,請聖使稍候一日,讓我寺內查清情況,再給你一個交代,如何?”


    相比起惠藏,振法的處理方式更加委婉,但究其根本,還是要關上門來處理問題,不給外人查探的機會。


    李彥此時已經心平氣和,目光中帶著幾分深意:“既然你們寺中‘上坐’和‘維那’都持相同的意見,那我也願意等待,隻是在此,我有一句話相送。”


    振法雙手合十:“請聖使賜教。”


    穀謾李彥道:“我李元芳,從涼州一起自殺案開始,大大小小的案子也遇到過不少……”


    “發生凶殺案後,把破案者往外趕的,相當於爆發了問題,不指望解決問題,隻想著解決提出問題的人。”


    “大師也是曆經世事了,可知道這樣心存僥幸的愚昧之輩,下場往往會如何?”


    旁邊的惠藏臉色微變,振法則眼簾微垂,無喜無悲:“李機宜神探之名,老衲也有所耳聞,不想正是聖使,李機宜的好意,我寺內上下心領,隻是此事終究是我少林內務,外人就不必幹涉了。”


    李彥了然:“那我就告辭了。”


    說罷,他瀟灑離去,惠藏立刻示意左右,一路跟著,看著他離開少林,才如蒙大赦的回歸。


    李彥出了寺院,卻沒有下山,而是看著一個方向:“出來吧!”


    一位眉毛粗重,神情木訥的年輕和尚探出頭,有些害怕地道:“你是喜歡喝茶的內衛機宜使李元芳嗎?”


    李彥一奇,他沒來少林寺帶過貨啊,看這裏的閉塞模樣,也不太像是能通過這個方麵了解到自己的,點頭道:“我是李元芳。”


    年輕和尚道:“小僧智恩,受法明大師所托,前來給李機宜帶一個口信。”


    李彥臉色變了:“法明?他在你們少林寺?”


    智恩比劃道:“一年多前就來了,別的師兄欺負小僧,法明大師一直對小僧很照顧的……”


    李彥麵色頓時鄭重起來。


    法明是皇家寺院高層,曆史上是去魏國寺當了住持,豈會屈尊紆貴來少林?


    除非有什麽迫不得己的目的……


    聯想到他出使吐蕃前,拜托法明查的是玄奘大師的秘密傳人,後來發現那人極可能就是“佐命”,李彥不待這和尚說完,直接上前抓住智恩的肩膀:“給我指路,邊走邊說!”


    話音剛落,智恩就覺得自己騰身而起,風馳電掣之間,往寺內趕去。


    一路輕而易舉地避開巡邏的僧人,輕鬆至極地來到他所住的院落。


    院子前,李彥臉色微沉:“法明約了在這裏等我?”


    裏麵並沒有呼吸聲。


    果然,他翻牆躍入後,前後搜尋,根本沒人。


    智恩緩過氣來,急了:“法明大師就在這裏的,他說了讓你一個人來,避開其他的內衛,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其他人知道了會有危險。”


    “他直接來告訴我不就行了,何必要繞個圈子呢……”


    李彥歎了口氣,嗅動鼻子,尋找可能出現的血腥味。


    好消息是,沒有血腥味。


    壞消息是,這裏沒有血腥味,不代表法明就是安全的。


    賊人完全可以將他帶出少林寺,到密林中殺害,拋屍山穀。


    “天賦觸發,也包括法明這裏的凶險嗎?”


    “希望楊再威救下了這位……”


    相比起那素不相識的少林主持,李彥自然更希望法明得救,開始詢問起智恩細節。


    但這年輕和尚愣頭愣腦的,反反複複就是幾句話,李彥倒也不再問他,關照道:“這幾日寺內不太平,你若有可靠的同門,與他們聚在一起,如果沒有,就一個人躲在屋內,千萬不要出去,明白嗎?”


    智恩十分害怕:“李機宜,寺內不會出什麽大事吧?”


    李彥道:“佛門有言,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對於這句話是很認可的,既然遇到了,能救人就救一救,但有人實在不願意,又有什麽法子呢~”


    “所以民間又有言,良言難勸該死的鬼,慈悲不度自絕人啊!”


    “你好好保重,說不定很快,我又會回來了!”


    ……


    當夜。


    一聲淒厲的慘叫聲,又將全寺驚動。


    藏在屋內,蒙著腦袋的智恩隱約間聽到外麵奔走的驚呼聲:


    “維那死了!維那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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