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國公府。


    武攸寧臉色慘白地看著手持短刀,大步逼了過來的勃倫讚刃:“噶五郎,你怎麽進來的?有話好說……啊!!”


    勃倫讚刃勃然大怒,衝上去就怒扇:“我姓噶爾!噶爾!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裝,還裝!!”


    武攸寧被這劈頭蓋臉的大逼兜給打懵了,含糊不清地道:“還你……金子……別打……別打……”


    勃倫讚刃狠狠出了一口惡氣,心頭這才舒服了些,嗤笑道:“現在知道怕了?晚了!我不要那些金子,太重了扛不動,我要回吐蕃,你這位外戚就是我的人質!”


    武攸寧聽到回吐蕃三個字,瞳孔就猛然收縮,知道攤上大事了。


    他敢騙勃倫讚刃的金子,就因為對方是敵國俘虜,這等人就算去縣衙報官,縣衙也不至於因為這等小事與他們為難,而武氏最怕的內衛則不管這種小案子,這才敢肆無忌憚地騙錢。


    可一旦勃倫讚刃逃跑,那就是內衛的事情了,想到李元芳對武氏的態度,武攸寧哆嗦起來,苦口婆心地勸道:“噶……噶爾將軍!你跑不掉的,我們把金子還你如何,沒必要鬧到這個地步啊!”


    勃倫讚刃笑道:“我本來確實難以脫身,但現在關係到武氏名聲,伱們那位姑母肯定會出手遮掩,這就給我製造了逃亡的時機!”


    “我父親是大論,我兄長是大論,你們還真以為我是你們唐人的舞王?我是吐蕃智勇雙全的大將!”


    武攸寧見他一副智計在握的模樣,簡直欲哭無淚:“可武氏早就沒有名聲了啊!”


    勃倫讚刃怔了怔,舉起刀來怒道:“事到如今,你還敢騙我,視吾此刃不利否?”


    武攸寧看著那把並不出奇,卻也能捅人十個八個窟窿的短刀揮到麵前,嚇得倒退幾步,哭喪著臉道:“好好好,你說的都對,太後會來救我們的!”


    他已經意識到,自己如果把武氏真實處境說出來,這個吐蕃人沒了希望,第一件做的事情肯定是剁了自己,拉個墊背的下去,也隻能被逼說謊了。


    勃倫讚刃滿意了,又有些不屑:“你們這些中原外戚,整日花天酒地,醉生夢死,耍些嘴上的陰謀,一見真刀真槍就軟了,如何能及我高原的勇士?拿起魚符,我們出城!”


    聽到魚符,武攸寧臉色變了。


    魚符是身份的證明,通行的利器,天下間最珍貴的魚符,是太子的玉製魚符,其下就是國公的金製魚符,那是足以通行大內的,若是被這等敵國的俘虜所得,那武氏的罪過就太大了!


    關鍵是一旦被勃倫讚刃拿到周國公府的魚符,就算自己現在能保住一條命,後麵還是要被李元芳所殺,武攸寧趕忙推托道:“魚符……都在大兄那裏……我們入宮時才能去大兄那裏取!”


    勃倫讚刃皺眉:“兄弟之間,為什麽這般不信任?”


    武攸寧道:“我們武氏門風嚴謹,大兄收著魚符,不讓我們胡作非為。”


    勃倫讚刃想到自己接觸的武氏子德行,用極度懷疑的目光看向他:“你確定?”


    武攸寧倒是能編瞎話:“當然,我武氏一族的主脈家教極佳,血脈遠的旁支才為非作歹,大兄防備的正是這一點。”


    噶爾家族的主脈和旁支,同樣是天差地別的兩種待遇,勃倫讚刃以己度人,頓時信了:“原來如此,怪不得堂堂外戚來騙我錢財,原來是旁支……那你們出事,太後會管麽?”


    武攸寧昧著良心道:“主脈和旁支是族內人分的,對於族外人來說,我們都是姓武,出了事太後臉上也不好看,太後可是個很重親情的人,如何能不幫呢?”


    勃倫讚刃也不好騙,卻根據親生經曆分析道:“她重不重親情我不知道,但我當年出使時,太後還是皇後,就已經垂簾聽政,如今她更是成了太後,想必能好好打壓了一下內衛,那李元芳在太後麵前,是不是連大氣都不敢出?”


    “李元芳在太後麵前不敢喘氣?還能有那般威風?”


    武攸寧怔了怔,完全沒有設想過這種可能,卻又被勾起了憧憬:“如果太後真能有這麽風光,我們身為外戚,豈不是作威作福?那該有多好啊……”


    勃倫讚刃眼見著他目光閃動,表情有些古怪,頓時一個大逼兜抽過去:“你又想什麽陰謀詭計呢!我告訴你,我若是逃不出去,一定先宰了你!”


    武攸寧痛叫一聲,被硬生生扇回了現實,對於這話倒是並不意外,捧著臉苦笑道:“我懂……我懂的……”


    此時外麵傳來敲鼓的聲音,勃倫讚刃算了算時間:“都知院子那邊拖不了多久,現在立刻帶我去你兄長處,把魚符偷出來,我們不僅出城要用,一路通行都要用到你武氏的威名。”


    武攸寧被逼無奈,隻能先指點著勃倫讚刃換上一套下人衣服,揉了揉臉頰,盡可能消除臉上的浮腫,往武承嗣所在的院子裏而去。


    洛陽的周國公府原本是賀蘭敏之買下的,占地極大,而武承嗣顯然不是那種擅於管理分配的大家長,他自己占著最好的院子,對於其他族人就不再理會。


    武攸寧很少去那裏,因為不願意看武承嗣高高在上的麵孔,此時接近院子,側耳傾聽,卻沒有聽到書聲琅琅,心頭一定:“我大兄近段時間都在外請先生教書,回來也會不斷誦讀,現在靜悄悄的,他應該不在……”


    勃倫讚刃深受祿東讚影響,哪怕自己讀書不多,但對於文人還是挺尊重的,麵色肅然了起來:“果然外戚不可能全是廢物,你這位大兄身為一品國公,居然還如此刻苦,莫非是你唐國的大儒?”


    武攸寧欲言又止,你見過哪位大儒翻來覆去讀《說文教義》的?


    勃倫讚刃沒有刨根問底,低聲喝斥道:“快去找魚符,你們唐人官員的魚符不止是腰間別著的,至少還有兩塊備用,這些都瞞不過我,你去找備用的便是!”


    武攸寧無可奈何,隻能快步走了進去,一路上見到婢女和下仆行禮招呼,都不耐煩地揮手驅趕,但眼神裏又有示意,希望他們能機警地發現身後那個仆人的不對勁。


    然而武氏子弟本就是這幅德行,下仆們噤若寒蟬,根本不敢吱聲,一路低垂著頭經過,沒人注意到渾身緊繃的勃倫讚刃。


    等到了宅內,武承嗣果然外出學習,但他的妻兒卻在,武攸寧不願意與對方交談,想要提前避開,勃倫讚刃卻用刀頂了頂他,冷聲道:“速速去問,我們耽擱不起!”


    武攸寧隻能硬著頭皮走進去,就見一位十三四歲的小郎君正在堂上欣賞舞姬跳舞,見到他進來,連起身相迎都不做,翻了翻眼睛道:“五叔?你怎的未經通報,來我院中?”


    這位是武承嗣的長子武延基,曆史上因為私議二張,在宮中被杖斃,但現在還是過得挺開心。


    畢竟武承嗣是周國公,他身為嫡長子後麵也能繼承國公之位,武氏混得再淒慘,也有一品國公兜底,一輩子富貴是享受定了。


    看著這位侄子高傲的神情,武攸寧心頭大為不爽,但還是使了個眼神,往後側瞄了瞄。


    武延基愣了愣,不耐煩起來了:“你擠眉弄眼的做什麽呢?”


    腰間一緊,收攏在袖中的短刀逼了過來,身後傳來清晰的殺意。


    武攸寧身體顫了顫,澀聲道:“是你父親讓我回來取備用的魚符。”


    武延基不解:“取魚符?他早上出府時沒有帶麽?”


    武攸寧順著這話道:“大兄原本也以為帶著的,但剛剛太後有招,他發現腰間沒有,才速速讓我回來,你快些去取備用的來,太後的事情可耽擱不起!”


    武延基不疑有他:“原來是這樣……等一等啊!”


    武攸寧就這般眼睜睜看著,這個毫無警惕心的小子轉入堂後,不多時拿了個盒子出來:“看看是不是這塊?”


    金製的魚符躺在裏麵,武攸寧以呻吟的語氣道:“不錯,就是它!”


    武延基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的神色,聽了不耐煩地道:“既然沒錯,你還愣在這裏做什麽,快去給我的國公阿耶送過去吧!”


    這份使喚下人的語氣,讓武攸寧深深凝視了這位侄子一眼,掉頭離去。


    等到兩人出了院子,勃倫讚刃一把奪過魚符,撫摸著上麵精致的紋路,都有些震驚:“沒想到如此順利,看來我回去後要向大兄建言,對於旁支要好一些,你們這些人成事不足,敗事倒是有餘得很!”


    武攸寧沉默著不答,看著勃倫讚刃幹脆占了一輛武氏的馬車,大搖大擺地出了周國公府,往最近的城門而去。


    等到城門口,勃倫讚刃甚至都沒有下車,直接將魚符出示,那看守城門的士卒一看是金質的魚符,哪裏敢阻攔,立刻恭敬地送他們出了門。


    眼見木已成舟,武攸寧抿了抿嘴,眼神中有了決意。


    等到洛陽雄城在身後變小,他在馬車內直接拜下:“噶爾將軍,我在武氏內有才不得施展,願全力助你回歸吐蕃,請給我一個為貴國效力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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