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神績睜開眼睛,伸了個懶腰,發現李彥居然沒有去練武場,而是坐在不遠處看著案錄,不禁有些受寵若驚:“六郎,怎勞你親自過問此案呢!”


    李彥笑道:“這是你查案的心血,我自然要仔細看,你先去洗漱用膳,回來後再把昨天英國公府上發生的事情,好好跟我說一說。”


    丘神績揉了揉臉,起身出門,吃飽喝足後,精神奕奕地回歸,坐在李彥麵前,開始講述昨日的情況。


    包括李敬猷將他引入席間,丹陽郡公李守節的露麵,竇懷貞棄暗投明,還有後來李昭德的針鋒相對。


    李彥神情平靜,即便李守節這位血脈上的堂兄露麵,也是波瀾不驚,唯獨聽到李昭德為丹陽郡公府出麵,眉頭才微微一揚。


    他自然知道李昭德,曆史上隴西李氏近段時間也就出了三位宰相,李義琰、李昭德和李迥秀,李迥秀在宰相群體裏平平,李義琰剛正不阿,最突出的正是強幹為臣的李昭德。


    從昨日兩人的較量來看,李昭德的暴脾氣還是依舊,李彥提醒道:“李中丞昨夜是受關中子弟拖累,才不得不退避,事後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丘神績咧嘴笑道:“明白,這家夥狂得很,剛剛當上禦史中丞,那姿態比起他的頂頭上司尹大夫都要高了,我早就防著呢,已經派人盯住他的府邸,隻要他敢把妻兒轉移走,那就是要跟我鬥到底了!”


    李彥失笑:“不愧是你……但對方是禦史言官,這類人若受內衛打壓,傳揚出去也會引發風波,需要掌握分寸。”


    這也是唐朝的言官權力還不是很大,如果換成宋朝的言官,昨晚丘神績敢那麽做,今天就是“貌類太祖”,明天就要貶官,後天就該病死了。


    甚至別說丘神績還是個五品,就算是宰相,敢得罪宋朝的言官,死後家人都不敢為其請諡號的。


    丘神績卻喜歡針對言官,冷笑一聲:“六郎放心,我不會貿然動手,我希望他來攻訐我,李昭德是禦史,擁有監察官員的權力,又出身關中,人情往來眾多,相比起來,我整日在內獄審問犯人,交際簡單,清清白白,乃是群臣中的清流,李昭德敢汙蔑我,陛下不會饒恕他的!”


    麵對清流丘神績,李彥還能說什麽呢,隻能微笑:“你找準定位就好。”


    還真別說,站在聖人的評判標準,丘神績真的是清流,禦史則夾雜著諸多利益,不可輕信,否則李治也不用組織與禦史台權力重疊的梅花內衛了。


    但有一點不能不防,李彥道:“那個竇懷貞現在何處?”


    丘神績道:“已經帶入內獄,此人見風使舵,毫無底線,現在是不能放他出去的,以免被李昭德所用!”


    李彥目露沉吟:“對於關內士族的策略,一味壓製是不能起到真正效果的,還是要給喘息的機會,但不是給京兆韋氏、弘農楊氏和隴西李氏的,這類已經占據了龐大政治資源,還奢望更多的士族,就該服帖一些。”


    丘神績的天賦不在這方麵,有些理解不了:“六郎的意思是?”


    李彥說得直接些:“關內豪門勳貴固然眾多,但也不是沒有被邊緣化的落魄門第,比如神感所在的武威安氏,在涼州固然顯赫,由於雜胡出身,也遭到排斥,你丘氏也是如此,現在竇氏也沒了退路……”


    丘神績這才明白:“六郎之意,是聯合這些不得誌的關內士族?”


    李彥道:“這件事你不方便做,那竇懷貞不可能關上一輩子,這段時間你就好好跟他接觸一下,看看這個人除了種種弊病外,能否擔當起一些重任,如果能的話,就用一用。”


    丘神績仔細記下:“明白。”


    李彥道:“至於隴西李氏現在出麵來反對我,是既不想和我徹底翻臉,又希望借我之勢為家中子弟謀利,矛盾得很,我會請叔公出麵的,我早有請他出來整頓門風的打算。”


    丘神績想到如今的刑部尚書李義琰,有些擔憂道:“李公恐怕也拗不過士族人情吧?”


    李彥歎道:“沒有人能完全擺脫人情束縛,世家的關係,更如一張巨大的網,從方方麵麵纏繞過來,極難掙脫。”


    “如那位李中丞,也是極有個性之輩,卻還是被請出,叔公對於關內後輩早就看不順眼,卻依舊改變不了什麽,都是很無奈的事情。”


    “我也是因為在涼州長大,與關內子弟一直沒有交集,如果從小在兩京成長,受到了族內長輩的照顧,他們的子孫找過來,能否全部拒之門外?我都無法保證不徇私的……”


    丘神績同樣歎了口氣:“這倒是,我丘氏若非被打壓到這個地步,我也不至於會絲毫不給那些關中勳貴麵子。”


    李彥心想你父親得罪起人來也太狠了,昨夜的事情也是一脈相承的不留餘地,禍患著實不小,不過丘神績是為他出頭,他自然要幫其減輕後患,心中有計劃後,又看向案錄:“關於那位徐管事,新的線索都在這裏了麽?”


    丘神績精神一振:“六郎看得果然沒錯,那徐管事被老國公賜姓,在府上地位是很高的,巴結他的人特別多,他與那個新羅人樸正恩往來,許多仆從為了投其所好,也去了解樸正恩的事情。”


    李彥看著案錄上麵的口供:“根據上麵描述,在他們眼中的新羅人樸正恩似乎什麽都懂,這又是怎麽回事?”


    丘神績道:“下仆少見多怪,所謂什麽都懂,總結起來就是兩點。”


    “第一,那樸正恩通佛法,會醫術,徐管事一次病重,還是用了他的藥治好了病,這算是真才實學。”


    “第二,那新羅人居然還懂得藏技戲術,據說比起上元燈會時街上賣藝的都要厲害,又是外族人,自然受到追捧,我看這就是些小把戲,倒是在國公府的仆人心裏印象極深。”


    李彥神色微動,藏技戲術,也就是後世的魔術:“案錄上沒說具體表演什麽,是記不清了麽?”


    丘神績道:“時間還是太遠了,那位徐管事與樸正恩往來的時候,是快二十年前的事情了,老一輩子的仆人基本都已過世,這些口供也是問了府上較為年邁的幾名仆人,我問了足足一個時辰,他們說話顛三倒四的,記性跟那武承嗣差不多……”


    李彥聽到這個比喻,也知道確實是不可能詢問出更多細節了,喃喃低語:“藏技戲術……這又是跟誰學的呢?”


    丘神績道:“或許是新羅國內就有吧,當然是不是新羅國內的本事,去審問一下金仁問就行了,他是新羅皇子,但凡有這類享受活動,他肯定最清楚。”


    李彥道:“金仁問已經轉給了大理寺,這件事你派人去大理寺問一下,畫像給那些仆從核實過了嗎?”


    丘神績點頭:“核實過了。”


    李彥加以總結:“目前所了解的,新羅人樸正恩,早年犯案,後來逃入我大唐,學了一身本領歸國,新羅國主金春秋賞識其能耐,特赦了罪過,護衛金仁問再度來到大唐,武功不俗,精通佛法、醫術和戲術,後在嶺南道行醫,根據這些特征,做出通緝告示,發給各州縣。”


    內衛上前領命:“是!”


    由於樸正恩早就離開金仁問身邊,如今線索就斷在這裏,接下來要麽期待各州縣提供新的線索,要麽就從新羅那邊下手了。


    兩人又討論了片刻,丘神績熟練地往內獄而去,李彥熟練地往練武場而去,不過剛剛到了場地,還沒開始練功,又有人來稟告:“李閣領,少林寺僧人智堅求見。”


    李彥眉頭一揚:“來得挺快,讓他進來吧。”


    在內衛的帶領下,智堅走了過來。


    距離少林寺發生的小變故,已經過去了一年多的時間,這位從小在少林寺長大的僧人,已是神情憔悴,精神麵貌不佳,來到麵前雙手合十:“小僧拜見李閣領,也代法明大師向李閣領問好。”


    李彥奇道:“法明大師還在你寺中?我舉薦他去了佛授記寺啊!”


    佛授記寺是二十年前以李弘的名義所立,為帝後祈福的寺院,李弘如今登基,這個展示孝心的皇家寺院,就會逐漸取代長安大慈恩寺的地位。


    法明之前冒險送來長孫無忌假死的信息,險些被阿史那環所害,李彥事後做出了安排,但此時智堅卻道:“法明大師不願離開,主動為我寺中僧人講法論經,有他在寺中才能支持至今。”


    李彥讚道:“法明大師曆經磨礪,終成高僧。”


    智堅歎了口氣:“我寺中上下本願奉法明大師為主持,卻因為鴻臚寺至今未定新的三綱,沒有三綱管理,寺中無法再立新的主持。”


    李彥道:“鴻臚寺不是無法定,而是不想定,如少林寺這種在業內聲名大降的寺院,佛門其實是希望它直接消失的,省得敗壞其他寺院的聲名。”


    智堅臉上浮現出堅定之色:“少林武僧願聽李閣領吩咐,為國出力,以征新羅!”


    李彥露出微笑:“很好!”


    少林寺終入正途!


    後世也別瞎拍什麽十三棍僧救秦王了,就拍一拍少林武僧滅新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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