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人無知,仗以騎兵之利,就以為能縱橫馳騁,所向披靡?我等大宋對外戰事可從來都是勝多敗少,威風赫赫啊!”


    “隻待堅守城池,閉門不出,定叫遼人铩羽而歸,此番得了功績,也讓西軍不敢小覷我們!”


    “是極是極!聽說了麽?韓相公也被彈劾了……哈哈!”


    北軍將領齊聚一堂,起初還在討論著戰局,很快就歪到了韓錦孫落草為寇的勁爆話題上麵,滿是幸災樂禍的笑容。


    王繼忠坐在正中,儼然回歸了領袖位置,臉色卻很凝重。


    弟弟王繼英死了,死得很好,這一死,讓北軍中將領人人自危,同仇敵愾。


    他們不會覺得王繼英是罪有應得,隻會把仇恨算在李清臣和背後的相州韓氏身上,原本幾個蠢蠢欲動的小山頭也偃旗息鼓,王氏有驚無險地繼續掌握住了話語權。


    再加上韓氏又出了那般醜聞,作為門麵的駙馬韓嘉彥直接病倒,連汴京的韓忠彥也被禦史言官彈劾,這個士族可謂顏麵盡失,這一切是多麽美好。


    偏偏遼國打過來了。


    王繼忠不想打仗。


    非常不想打。


    兵凶戰危,宋朝號稱崇文抑武,但實際上北宋一百五十年的時間,隻有五十年不到的時間沒有開戰,其他一百年都在打,王氏對於戰事其實很關注,也很清楚,現在的北軍,是絕對敵不過遼人的。


    或許遼軍整體也有衰敗,不比昔日契丹鐵騎縱橫中原之時,但北軍爛得實在太厲害了。


    最可怕的是,這滿堂的北軍將領,居然沒有多少危機感,完全認不清自己。


    “與韓氏暗鬥,如果輸了,尚且能維持,頂多日子過得艱難些……”


    “可與遼國的交戰一旦輸了……”


    “遼帝出師的名義如此不堪,朝野上下都覺得異常屈辱,這要是敗仗,我王家就有萬劫不複的凶險啊!”


    王繼忠這段日子急得整宿整宿睡不著,卻想不出任何辦法。


    打仗不是一兩個人的事情,當一個團體墮落後,更不是短時間能夠扭轉的,甚至連朝廷都知道“忘戰去兵”“武備皆廢”,不也是無可奈何麽?


    正想著朝廷呢,親衛來到身側低語,王繼忠聽了後立刻道:“新任的大名府知府,總署河北防務的蔡待製,和協同署理河北防務的皇城司高提舉,剛剛入城!”


    眾人神情一變,頓時緊張起來,他們不怕遼人,倒是更怕朝廷空降下來的官員,趁此機會撤換職務:“那蔡京乃是奸佞之輩,與宦官勾結,沒想到卻得啟用,還總署此次河北之戰。”


    “高俅是官家的潛邸舊臣,真正做主的定是這位親信,隻要巴結好他,我們就能安然過關!”


    “聽說此人是青天……”


    “青天個屁,沽名釣譽罷了,我就不信他這等市井小兒,還能收買不了?”


    等到探討完畢,王繼忠麵無表情地起身:“我們這便去迎接吧!”


    ……


    “這群北軍將領,當真是一群酒囊飯袋,臨到戰時,不思退敵之策,居然還有心思賄賂我?”


    大名府衙門中,高俅眉頭緊鎖,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下去:“元長兄,這些北軍將領必須撤換!”


    此番兩人來河北,都帶了班底,高俅將高廉、裴宣、焦挺、秦明等皇城司的得力幹將全部帶上,蔡京則帶來了他的姻親宋喬年、梁世傑等等,都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可以放心調派。


    然而對於高俅這份提議,蔡京卻搖頭道:“臨陣換將乃是大忌,這些北軍將領再是不堪,部下也隻認他們,現在倘若將他們換下,那連城池都守不住了,兩害相權取其輕,隻能先保持這般。”


    高俅大急:“那我們就眼睜睜地見得局勢敗壞下去麽?由他們領軍與遼人作戰,我大宋必吃敗仗,河北恐怕要生靈塗炭啊!”


    蔡京撫須思索。


    北軍糜爛,早就是意料之中,這塊爛肉現在不能強行挖掉,否則血流不止,隻會給遼人占便宜,所以這群將領再是惹人厭惡,也不能被情緒左右。


    而麵對如今的困境,他絲毫不覺得意外。


    因為自己知大名府,前來署理河北防務,並沒有受到多少臣子的阻礙,曾布和蔡卞都是聽之任之。


    從那一刻起,蔡京就知道,河北的局勢肯定比想象中還要困難,那些人才會冷眼看著自己一頭撞進這個漩渦中。


    他心態平穩,不急不躁:“我要去拜訪一下李公,高提舉可願同行?”


    高俅才不想去拜會什麽李清臣:“未入城時,我就已經打聽清楚歲安書院的下落,何不先去見林公子,從他那裏定能對河北局勢有一個深入的了解。”


    蔡京目光微動:“倒也可以。”


    在士林眼中,他已經是與高俅沆瀣一氣的奸佞,按照禮數拜訪李清臣,確實不會有多少收獲,倒不如幹脆節省些時間,去見一見那位高俅推崇備至的林二郎。


    兩人雷厲風行,立刻出了府衙,往城北而去。


    此時消息已經傳開,民間的氣氛變得不同,街上的行人步履匆匆,彌漫著一種恐慌而又無措的情緒。


    不少店鋪也閉門歇業,就連原本熱鬧的樊樓,生意都冷清了下來,不過到了歲安書院麵前,伴隨著琅琅書聲,氣氛好像又變得安寧祥和起來。


    很快時遷迎出,見了高俅大為興奮:“高提舉來了!”


    高俅對於書院上下早已熟的不能再熟,在京師時一天跑八趟,現在又重新回到那份感覺,笑容滿麵:“我又來拜會林公子了!”


    時遷道:“兄長近日都在滄州……”


    蔡京聞言眉頭微揚。


    滄州可是邊境,如今抗遼的第一線,昔年宋遼大戰之前,遼人往往就會先派遣鐵騎,來到大宋邊境州縣燒殺搶掠,以作試探,這位林二郎敢在此時停留在滄州,單就這份勇氣就不負盛名。


    而時遷顯然還有許多話說,隻是看了眼蔡京有些顧慮,高俅趕忙解釋道:“這位是蔡京蔡元長,新任大名府知府,亦是我的好友,此來河北,專為抵禦賊寇,保家衛國!”


    時遷聞言一喜:“那太好了,兩位快請!請!”


    進了書院,蔡京步伐放緩,聆聽講室內傳出的讀書聲,從“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一直聽到“勤有功,戲無益。戒之哉,宜勉力”。


    他在京城時,已經專門去聽過《三字經》,此時對比,發現又有變化,顯然是在不斷改進中,怪不得士林中默默無聞,原來人家確實沒有對外發表的意思。


    這更讓蔡京覺得鄭重,多少文人有了些成就,就迫不及待地傳揚,博取聲名,這位卻能蒙學以正,潛心修學,別說是年輕的後輩,即便是他都很難耐住寂寞。


    “如此人傑,有朝一日,必將一飛衝天,這歲安書院也將名傳大江南北!”


    心中默默做出這樣的判斷,蔡京更覺得此次不能親眼見一見這位林二郎,實在有些可惜。


    作為新任的大名府知府,滄州他是絕對不能去的,那不是勇敢,而是愚蠢的以身犯險,他目前所要考慮的,是整個河北的局勢。


    不過或許是時運相濟,三人剛剛坐下,時遷就收到消息,振奮地道:“高提舉和蔡知府來的正好,兄長回來了,正去拜訪相州韓氏!”


    ……


    相州安陽縣。


    李彥騎著獅子驄,來到了韓家府邸之前,看著這廣廈千萬的地方豪族。


    滄州鄉兵團的訓練,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著,他留下盧俊義、花榮、徐寧、張清,各自操練兵種,段景住負責探聽遼人情報,柴進則隨著他一起來此,解決軍械糧食的補給問題。


    原本的保丁是盤踞在各自的村落裏麵,吃著自家的糧食,武器軍械也是合力打造出來的,固然良莠不齊,一眼看上去就是雜牌的農兵,但後勤方麵沒有什麽煩惱。


    現在他要將各鄉的力量抽調整合起來,哪怕一時間不可能形成數萬大軍,但三四千人還是有的,這些人的吃喝拉撒都要解決,這就是一個迫在眉睫的難題。


    柴家莊表示能全權供應,但他們莊上糧食很多,卻沒有武器,何況李彥的目標也不僅僅是滄州一地,他希望將麵臨著遼軍鐵騎威脅的村落都聚集起來,盡可能地擰成一股繩,這就需要一個強有力的支持。


    所以他找上了相州韓氏,這個家族不僅在河北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力,麾下更有著準備衝擊六大商會位置的安陽行會。


    “那安陽行會的韓密孫,是個錙銖必較之輩,想讓他開口捐助鄉兵團,怕是比登天還難!”


    “不過兄長親自出麵,定能馬到成功!”


    柴進跟在李彥身後,看著這位挺拔的背影,眼中湧動著自信。


    有些人生來,就是能人所不能,他跟這位接觸之後,越來越感受到這點。


    而就在這時,李彥的頭卻轉動,看向遠處的大道。


    片刻後,有馬蹄聲傳來,一群人風塵仆仆地趕到。


    為首的高俅伸出手臂,歡喜地搖動著,李彥也遙遙頷首,露出笑容。


    重聚河北,再創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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