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教頭!”


    一場插曲過去,眾將領各回自己的房內休息,朱武和吳用交換了一個眼神,則來到李彥麵前。


    以這兩人的玲瓏心思,自然看出那金牌傳來的聖旨,絕不似高俅所言的盼望大軍旗開得勝,當李彥帶著他們來到屋內後,朱武更是直接道:“恐怕那位遠在金陵的大宋官家,所下達的命令與高提點所言恰恰相反……”


    吳用歎了口氣:“如果我等猜測無誤,那對於鄉軍來說,無疑是巨大的打擊啊!”


    誠然,朝廷對於鄉軍根本沒有支持,從組建到後勤到戰鬥,都是這位總教頭領著大夥兒幹的,但哪怕就是掛一個朝廷的名,這個名在現階段也至關重要。


    別的不說,燕雲的漢民百姓,相信的可是有大宋朝廷支持的鄉軍,如果知道大宋朝廷根本不支持北上,鄉軍隨時可能撤離,那肯定是另一番態度了,誰敢跟著鄉軍跟契丹人幹?許諾得再好也沒人信的!


    朱武此時就用一句話概括:“朝廷不實際支持可以,但萬萬不能拖我們的後腿啊!”


    相比起兩人的少見多怪,李彥心想這才哪跟哪啊,當然他也不會坐視,開口道:“為今之計,要弄清楚後方到底發生了什麽,天祚帝不甘失敗,率領主力南下,是否對金陵產生了新的威脅?”


    朱武皺眉:“遼軍沒有水師,官家和中樞百官都躲在金陵,有長江天險阻隔,能有什麽大的威脅?”


    吳用道:“根據大名府的戰況,蘭陵王蕭兀納帶了不少燕京的漢民工匠,在進攻大名府時就打造了諸多攻城器械,幸得蔡知府和高提舉頂住了內外壓力,如果他們南下再造船隻,是不是就能對金陵產生威脅?”


    朱武冷哼:“不用過於高看那些工匠,想要建造大規模進攻金陵的船隻,談何容易?當年隋滅南陳時,以北方強國之力,都是準備了數載,才有了南下渡江的能力,如今隨著戰局延後,西軍一旦撤回,就是甕中捉鱉,根本談不上凶險……究其根本,官家和百官都是一群怯弱無能之輩罷了!”


    吳用輕搖羽扇,確定了朱武有造反之心,朱武卻緊接著看過來:“吳參讚覺得如何?”


    吳用眉頭微動,同樣毫不遲疑地表明立場:“誠如朱參讚所言,這樣一味保全自身,毫無半點抵抗意誌的無能朝廷,隻會變本加厲,我們要早作準備!”


    且不說這兩個人八百個心眼,互相試探的同時又有交鋒,李彥淡淡地道:“我們能做的事情其實並不多,首先確定後方的局勢,大致判斷留給鄉軍的時間還剩下多少,再趁著高提舉替我們頂住了來自朝廷的壓力,盡快結束與遼軍的戰鬥,將燕雲之戰變成定局!”


    “是!”


    兩人起身拱手,心領神會。


    現在鄉軍雖然連連取勝,進駐涿州,但終究還是沒有拿下關鍵的燕州和薊州,談不上收複之功,隻能說有希望。


    所以後方才敢直接讓他們撤兵,明眼人再是不忿,也會有人幫朝廷說話,爭吵個沒完。


    可一旦他們真的奪下燕薊兩州,這個時候朝廷如果再要撤軍,那輿論就完全不一樣了,很多事情也大有可為。


    兩人行禮告退,李彥來到窗邊,看向後院高俅休息的方向。


    熟知曆史的他,早就預料過這種情況,也準備了應對之法,但高俅能直接擔上抗旨的風險,令他都有些詫異,然後為之欣慰。


    因為這既省卻了一番折騰,更是對鄉軍強有力的支持。


    此舉有些像曆史上的童貫,童貫有次隨軍攻青塘吐蕃,恰好宮中失火,宋徽宗認為是上天警示,不祥之兆,就下手諭,傳詔令至前軍,禁止出兵。


    按理來說,太監的權柄完全來自於皇帝,北宋皇帝派出太監督軍,也正是不放心武人,害怕他們作亂,童貫應該立刻宣讀手諭,令十萬將士回師,隻為迎合趙佶那可笑的心血來潮。


    但童貫的選擇是“貫發視,遽納靴中”,他的做法是,把宋徽宗的手諭塞進了靴子,當將士詢問時,他還答道“上趣成功耳”,也就是“皇上希望大軍能夠旗開得勝”,最終“師竟出,複四州”。


    這份決斷和擔當,別說一個閹人了,就算是將領都沒幾個能夠辦到,也是童貫最輝煌的一筆功績,後麵就迅速擺爛了。


    而現在高俅的擔當,與童貫有異曲同工之妙,卻要更加堅定和難得。


    後方想要和談,是延續了趙佶和百官南逃的國策,與這樣的旨意對抗,他哪怕還帶有著讓官家回心轉意的僥幸,也有著犧牲大好前程乃至更多的莫大勇氣!


    “這份擔當,我們絕不會辜負的!”


    ……


    “我這次真的豁出去了,一定要贏啊!”


    高俅確實大半夜沒睡著,輾轉反側想了好久,難免有些後悔,但又覺得自己做的事沒錯,最後實在困得狠了,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會。


    但等到雞鳴時,他又趕忙起了床,強打精神,來到衙門正堂參加軍事會議。


    “退兵是肯定不能退的,這個消息也不能讓鄉軍上下知道,更是絕不能讓遼軍知道,否則前麵的諸多心血,就全部毀於一旦了!”


    “那些傳信的內侍必須控製住,我反正也與內侍省勢同水火了,不怕得罪這些沒根的閹狗!”


    “不過在會中不能表現出急切,避免給將士們壓力……”


    站在堂前,高俅確定了幾個要點,深吸了一口氣,走了進去,如平常般來到主位坐下,隻是神情難免疲憊。


    好在經過連番大戰,除了體質特別突出的盧俊義、史文恭幾人精神奕奕外,其他將領難免都有些倦色,所以就連秦明和裴宣,都沒有看出這位上司的強自鎮定。


    李彥來到高俅身邊坐下,也一如往常地頷首致意後,再看向眾將領:“我軍拿下涿州,稍加整備後,麵對的就是燕雲之地最關鍵的燕州和薊州。”


    “攻城不比守城,以如今鄉軍的兵力,想要兵分兩路實在有些勉強,更不可有了幾場勝利,就如天祚帝那般好大喜功,認為遼軍不堪一擊,那麽攻打的順序就至關重要。”


    “諸位以為,接下來是先打燕州,還是先打薊州?又該如何破敵?”


    眾人精神大振,這個議題太讓人興奮了,盧俊義趕忙道:“我提議先打燕州,燕京是遼國的南京析津府,無可置疑的燕雲中心,當年太宗皇帝也是直接進攻這裏,雖然遼國回援極快,宋軍被騎兵破之,但如果真的將這座重城下了,確實有一舉奠定大局的機會!”


    花榮也道:“涿州一下,我們在燕雲漢民百姓心中的地位,已經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各州都有響應,可以再行裏應外合之策,一鼓作氣攻下燕京,到那個時候契丹人在燕雲的影響力,就徹底降至穀底了!”


    大部分將領都讚同兩位統領的看法。


    這不是長途奔襲,燕州薊州就在眼前,一座是都城,一座是重城,自然是前者誘惑力更大,攻克後也能對敵方造成更致命的打擊。


    不過戰略的安排上,眾人肯定唯總教頭馬首是瞻,事實證明這位的格局眼光也是冠絕三軍。


    其次則是兩位參讚軍務,眼見總教頭讓大家討論,眾將領的目光也頻頻看向朱武和吳用,想聽聽他們有什麽見解。


    朱武早有了權衡,開口道:“遼人以武立國,如今雖然看似一敗再敗,然‘抗兵相加,哀者勝矣’,燕京又高城深池,我們並無多少攻城器械,一時受挫於城牆之下,是完全可以預見到的局勢。”


    “這本是兵家常事,但我擔心若是一時不能取勝,鄉軍的士氣大衰,戰意大損,那些對我們寄予厚望的燕雲百姓,也會再生波折……”


    “所以我提議先取薊州。”


    朱武這番話說完,眾將麵麵相覷,有的臉色不太好看,有的則露出沉吟之色。


    倒不單純是先攻燕京的提議被否決,朱武的話語裏麵,還透出他不看好鄉軍一旦遭遇挫折後的表現。


    鄉軍雖然跟隨李彥東征西討,正規大戰也經曆了不少場,是一支合格的軍隊,但勝利時固然士氣如虹,上下一心,一旦遭遇攻城戰難免的敗陣挫折,是否還能有強大的韌性,保持著不屈不撓的鬥誌,就要打一個大大的問號了。


    朱武更是清楚,後方的大宋朝廷開始作妖,他們已經沒時間慢慢磨練軍隊,所以才提議先取薊州。


    而吳用同樣知道時間緊迫,因此輕搖羽扇,頷首表示支持:“根據時機密提供的前線情報,薊州的災民遠比燕京要多,民怨沸騰已久,我軍能得到極大的支持,取此重城所需要的難度,將遠遠低於直接攻取燕京。”


    “所以先取薊州有兩大好處,第一是能保持我軍勢如破竹,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無敵氣勢,第二則是讓燕京孤立無援,令遼軍徹底恐懼,哀兵或有取勝的機會,但一群膽戰心驚的懼兵,就是刀俎上的魚肉了。”


    眾將士思索片刻,盧俊義和花榮都為之讚同:“兩位參讚考慮得更加穩妥,先攻薊州,不失為明智之舉!”


    李彥早有了定計,眼見麾下有了相同的目標,滿意地點頭:“很好!先攻薊州,再下燕京,光複燕雲,成此不世之功!”


    眾將起身抱拳,宏聲道:“是!”


    眼見大家快步而出,各行其是,做著大戰前的各種準備,硬挺著的高俅鬆了口氣,一陣虛弱感頓時湧來,想要起身,卻險些摔倒。


    除了身體疲憊外,還有心靈上的巨大壓力,讓他無奈地發現,短短一夜,自己的力氣似乎就耗幹淨了。


    “我既不上陣殺敵,又不出謀劃策,難道連裝作無事發生都辦不到麽?那燕雲光複之功,我領了也受之有愧,撐住!一定要撐住啊!”


    正暗暗給自己鼓氣,一隻手扶住他,李彥溫和的聲音從邊上傳來:“高提舉回去好好休息,一切有我,不必擔心,等到燕京城破,我們還要在那遼國的宮城前,痛飲美酒呢!”


    高俅站起身子,哈哈一笑:“林公子說得對,正要在燕京城中,與諸君痛飲!”


    他重重抱了抱拳,恢複到以往的氣勢,大踏步地朝外走去。


    目送這位挺拔的青天背影消失在視線中,李彥默默拱手一禮。


    大宋還是那個大宋,但這次絕不會讓英雄流血又流淚,含冤慘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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