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近仲秋,舟山島上的清晨,今日一片濃霧彌漫,還已經透出了幾分寒氣。


    依舊早早起床的寫意親自帶著人出內院,接著外麵送來的各種米糧柴薪等物事,又帶著丫頭仆婦們往裏麵各個院子裏搬送,一邊檢查各個小院裏的情形。


    暖娘這次又被喊上跟隨。


    朱塬搬到了這島上,她對那些女娃的課業也就被停了下來,一同上島,這是留白定的,覺得自家小官人才是第一,其他,都不能算甚麽。暖娘骨子裏也覺得,那怕是去教那些女娃,其實,還不如待在深宅內院。


    不喜歡拋頭露麵。


    看過一個小院,低眉垂目的暖娘本想一起離開,路過一處窗邊,被一個女孩冷冷盯著,前行幾步,到底停住,找理由與前麵寫意說了句,重新返回。


    進了屋,挪到依舊待在窗邊的姑娘身前,暖娘目光複雜地遲疑片刻,才終於輕聲問道:“三娘,你……可好?”


    “奴當下叫樓蘭呢,不破樓蘭終不還,”女孩似乎答非所問地說了句,轉向不知為何被分到同屋的梨花:“滾出去。”


    不識字又綿羊性子的梨花被樓蘭尖利嗓子嚇得一顫,連忙快步走了出去,明明她比這妮子要大好幾歲年齡,卻一點不敢反駁。


    等屋裏隻剩下兩人,樓蘭忽地抬手朝暖娘身上掐了過去,一點也不留力,語氣裏更是帶著強烈的憤恨:“母親都死了,你為何不去死?”


    被眼前姑娘掐在身上,還有這話語,暖娘瞬間臉色蒼白,咬牙忍著疼痛,低頭一言不發。


    樓蘭見她如此,忽地又放了手,上下打量暖娘一番,帶著毫不掩飾的揶揄嘲諷:“你在大人那裏,定是得寵的,是麽?”


    暖娘不答。


    樓蘭似乎也知道她性子,接著道:“我要去大人那裏,你幫我!”


    暖娘臉色頓時更白了一些,微微搖頭。


    姑娘剛剛緩下的性子,見她如此,下意識抬手,反應過來,到底沒敢打過去,隻是又換了表情:“別以為我不知,你就是個涼薄的,你不幫我,就想著自己過安穩日子,那管那屋外風風雨雨。”


    暖娘終於又開口,還小小抬了抬手:“三娘,不能……不能……”


    樓蘭一把打回去,終於罵出來:“賤人!”


    暖娘沉默。


    樓蘭很快又道:“你要幫我,我還要救爹爹,還要救兄長,大人在朱皇帝身邊是得寵的,我若討了他歡心,定是能成……”說著又恨恨地看向麵前女人:“……不指望你!”


    暖娘下意識再次搖頭,頓了頓,才道:“三娘,大人……大人……他,沒任地好說話。”


    樓蘭明顯沒有聽進去,隻是瞪著暖娘:“你若是不幫我,我就碰死了在這裏,以後每晚上都來找你,讓你一輩子都不得安生。”


    暖娘立刻抬頭看過來,擺手道:“莫……你莫如此。”


    “你幫我……”


    暖娘咬了咬嘴唇,再次沉默片刻,終於道:“我……我試試罷。”


    樓蘭見她答應,表情裏也絲毫沒有感激,接著就道:“再有,大人是個喜歡畫畫的,我技藝不精,你得了空,也來教我。”


    剛剛那事都已經同意,暖娘這次也隻能再次認下。


    見她又答應,樓蘭頓時絲毫沒有了再與她相處的性子,扭過頭,重新看向窗外小小院子裏彌漫的霧氣,嘴上趕人:“你走罷。”


    暖娘似乎還想說甚麽,卻不知如何開口,默默退出了屋子,離開了這座小院。


    穿廊過洞,很快來到小主人居住的院子。


    暖娘進入廚房看了看,是留白和洛水在忙,還有四個丫頭協助,見她探頭,留白道:“寫意姐姐呢?”


    寫意原還沒有回來。


    暖娘頓時心虛,這妮子可沒有寫意好說話,隻能小聲道:“奴……先回了。”


    留白這次倒也沒有追問,隻是道:“不需你在這,去歇了罷。”


    暖娘便默默退開。


    想要回自己屋子,想起剛剛樓蘭的要求,又忍不住看向正屋。


    按照小主人的計時方式,當下才是早上的八點鍾,還不到他的起床時間。


    想要進去看看,找了機會……但,到底沒有。


    其實也知道,寫意她每,對自己還是頗為防備的,暖娘也不想自討沒趣。


    倒是聽到,隱隱有唱曲的聲音從屋子裏傳來。


    看樣子,小主人今天起得有些早。


    朱塬今天確實醒的早了些,主要是心裏想著事情。


    昨天燒得玻璃。


    因為說第一爐要燒六個時辰,也就是12個小時,朱塬不可能一直等著,提前就回來這邊。


    不知道結果如何。


    昨夜身邊是青娘。


    相比洛水的知趣,青娘是最順從的一個,也頗為討朱塬歡心。近日恰好那製作已久的蠱女套裝完成,暖娘昨天特意穿了給朱塬看,滿身的漂亮銀飾,確實別有一番趣味。


    今天醒的早了些,青娘也隨即一起醒來。


    氣溫降低,這邊沒有地龍,於是就賴了床,青娘求之不得,偎在……嗯,也不知道誰偎誰……糾纏的樣子。說著小話,還給自家小官人唱起了曲子。


    她會不多的一些曲子。


    沒有洛水唱得好,平日裏是不敢開口的,當下,小官人願意聽,就敢唱。


    “鳳凰山下雨初晴,水風清,晚霞明…………欲待曲終尋問取,人不見,數峰青……”


    朱塬摟著女人,安靜聽完,笑著道:“意境很好,就是不應景。”


    “嗯,馬上就是中秋,當唱那蘇子的《水調歌頭》呢。”青娘聲音軟軟說著:“奴私下學一學,日後,再唱給小官人聽……”


    朱塬表情古怪:“日後……”


    純潔的青娘完全不明白發生了甚麽,無辜地眨了眨眼睛:“怎了?”


    朱塬又笑:“現在就唱吧,嗯,背誦也行。”


    青娘乖乖地開始念:“……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隻讀了一半,朱塬就打算:“換了,蘇子的詞太仙氣,不適合這種場景,那個,蔣捷的《虞美人》,聽雨,洛水前些日子唱過的,你跟著試試。”


    青娘這次卻小小地反駁了一下:“小官人,這首詞……寫娘說的,太傷了呢,不該多聽。”


    “傷春悲秋嘛,文人,就是該有些悲傷的,”朱塬笑道:“你覺得,小官人我算不算文人?”


    青娘連忙點頭。


    朱塬被窩裏在女人身上拍了下:“唱……”


    青娘隻覺得身子酥了酥,開始哼唱:“……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


    這句唱完,朱塬不覺什麽,青娘眸子裏卻已經滿是媚意。


    紅燭昏羅帳呢。


    可惜了這很好的意境,隨著寫意掀開簾子進門,頓時被打破。


    看了看床上兩人,寫意笑著上前,幫外麵被子都讓到了裏麵不知不覺被掀開一些的青娘拉了拉,蓋住身子,一邊道:“小官人,可要起了,奴覺得這兩日就上岸罷,這邊天越是涼了,又沒有火龍。再者,中秋總也要在岸上過?”


    朱塬沒意見:“你們準備就是。”


    寫意又說了幾句,才終於道:“奴……小官人可要起來?”


    不起來能行嗎?


    於是點頭。


    起了床,吃過早飯,跟著就是一堆的事情。


    聞造昨天回來,送了老朱的書信,還有北方的戰況,朱塬昨夜連夜寫了回信,一大早,再次喊了聞造過來,讓他再次踏上北上的路途。


    這一次,朱塬主要和老朱說了一件事。


    關於大都那邊,元廷各部的各種文獻,還有大都的各種匠人,一定要重點關照,最好全部都送到金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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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於其他,金銀珠寶,朱塬並不是太關心。


    另外,關於北方戰事,朱塬這次也沒有再給出什麽意見。倒是想要讓老朱收斂一些,畢竟剛剛拿下大都,轉眼就去包抄王保保,多多少少有些激進。


    以往老朱可不這樣。


    不得不說,自己這影響力……朱塬自己有時候都覺得,有些過頭。


    倒也不是太擔心。


    朱塬同樣能看出來,北方大局已定,因此,王保保那裏,就算這一仗輸了,或者,讓王保保跑掉了,也無關大局,不過是今後麻纏一些。


    無論如何,打完了這一仗,相比曾經隻是拿下大都,這次一舉鏟除了元室的根基,其他各個方向的元廷勢力,要麽自立,要麽歸順。


    歸順是最好的選擇。


    至於自立……


    這年代,想要得到一個法理正統,其實遠遠沒有一般人想象的那麽簡單,你自立為王,別人認不認?


    不認,那就是紛爭。


    現實是,哪有那麽好認的。


    送走了聞造,喬旺也帶人過來,送上昨晚燒好的第一爐玻璃。


    事情順利也不順利。


    順利的是,二十個坩堝,全都出現了很晶瑩的各種東西。


    不順的是,不知道是不是燒過頭了,各種顏色,各種觀感的‘玻璃’,全都與坩堝黏在了一起,因此,工匠們是把坩堝一起捧了送過來,讓朱塬決定該怎麽辦?


    這些坩堝可不便宜,不能如其他模子那樣直接砸掉。


    再就是,無論是喬旺,還是其他匠人,也都發現,這些個成品的‘玻璃’,絕對是很有價值的東西。


    隻是,當下情形,似乎……有些不對。


    朱塬一開始也有些蒙。


    黏在一起了,該怎麽辦,在線等……什麽都沒等來。


    隻能自己想。


    絞盡腦汁一番,終於回過神。


    玻璃的熔點……不對,玻璃沒有固定熔點,好像是甚麽……一時間又想不起來,總之,大概有個融化溫度。


    相比可能要一兩千度級別的燒製溫度,玻璃的融化溫度很低,似乎,隻需要六七百度的樣子。


    想到這裏,不用喬旺他們再去山下的爐窯,就是在朱塬住處這邊,直接燒了焦炭爐子,放上坩堝,果然如同朱塬所料,加熱一陣,玻璃就開始融化,相比起來,大概耐熱要3000度級別的石墨坩堝,安然無恙。


    玻璃融化,接下來就是塑形。


    提前已經找了匠人。


    說來有趣,除了製作陶瓷的匠人,朱塬還另外找來了兩個吹糖人的。


    好像,曾經的玻璃製品,當然,是手工玻璃製品,而不是工廠的機械化生產,總之,似乎……就是吹製出來的。


    同樣提前準備了各種工具。


    朱塬的第一目標還是溫度計。


    已經有了方案。


    首先,要做出毛細玻璃管。


    現場提出要求,匠人們開始嚐試,先吹拉出玻璃管,然後,再通過拉扯,將玻璃盡可能延長,讓中間空洞變細。不過,幾個匠人一同嚐試,各顯神通,最細直徑也隻有兩三毫米的樣子,達不到朱塬的要求。


    隨後又有人提出,通過鋼絲進行穿孔。


    立刻吩咐人去找了工具。


    細鋼絲,軟化的玻璃,拉絲,留空。


    又是一番嚐試,總算做出了直徑在一毫米以內的超細玻璃管。


    有了玻璃管,還有溫度計下方……朱塬也不知道該叫什麽,總之,盛放膨脹液體的部位,或者酒精,或者水銀。


    朱塬當然選擇酒精。


    水銀有毒。


    總之,先做出一個小小的圓球狀容器,如同小了很多號的圓底燒瓶。


    然後再與毛細玻璃管燒融在一起。


    這一步驟並不容易。


    要將兩者粘合在一起,又要確保毛細管和底部的空腔不會被阻塞。


    同樣嚐試了好幾次,終於算是成功。


    初步成品,底部的膨脹液空腔,朱塬特意做的比較大,大概一厘米直徑,這也是提前斟酌的,可以裝更多的膨脹液體,以便在受熱時,上方相比後來溫度計到底不算很細的管子裏,液體有更多的膨脹空間。


    玻璃管的長度也達到一尺。


    然後,就是後續的步驟。


    暫時沒有酒精,找了烈酒作為替代,染色,煮沸,將做好的溫度計樣品置入其中,讓煮沸的紅色酒業慢慢從毛細孔中滲入,直到底部的空腔差不多裝滿。


    雖然不是純酒精,但也不是純水,因此,烈酒的沸點,應該不到100度。


    朱塬希望能達到測試沸水的程度。


    也就是攝氏100度。


    考慮到這一要求,其中一個細節,毛細孔中的酒液,不能全滿,要留下一定空隙。


    最後一步,保持溫度計在煮沸烈酒當中的狀態,樹立起來,頂部擦幹,磨砂,旁邊再燒融一小塊玻璃,將溫度計上端的毛細孔粘合密封。


    這一步也是麻煩。


    為了保持溫度計內酒液適當的高溫膨脹狀態,又不可能直接上爐子燒製,不然,裏麵酒液肯定蒸發殆盡。


    還要磨砂,以保持粘合緊密。


    粘合完成,這年代的第一支溫度計,正式出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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