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倫堂最西屋的臥榻旁。


    采桑聽著釵兒口齒伶俐地說著銅錢匯兌之事,還有自家大人饒有興致地表情,雖是一時沒明白小姐妹的心思,卻飛快打定主意,自己也定是要說些事情。


    然而,剛挑中了那監察彈劾收魚之事,采桑就聽到釵兒同樣揭開了這個話題。


    這妮子還很有技巧。


    沒有大喇喇地直接說有大戶攛掇監察彈劾自家大人,隻提起有個認識監察的岱山財主到昌國社區時,因為收魚之事說起自家大人壞話,惹了同鄉厭惡,被趕了出去。


    話裏意思是大家可都向著大人。


    至於話外之意,采桑覺得,自己都聽懂了,自家大人怎可能不懂?


    就是……


    這妮子把能說的都說了,自己……說甚麽?


    難不成說自己二姐也想來伺候大人?


    采桑不傻,明白自己當下若說了,大人如何反應不提,定是要被周圍留白姐姐她們記在心上。


    這營海使府邸,任多的女兒家,誰能少了某些心思?


    多一個姑娘,那就是多一個對頭呀!


    想到這裏,采桑有些了悟,這件事……還真隻有直接和自家大人說才最管用,就像之前看到,除了旁邊三個胡女,大人隻是一句話,那婆子送來的另外幾個丫頭也就被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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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起來,今日是九月初五,霜降節氣已過,下一個節氣就是立冬,時間是九月十七。


    並不剩多少日子。


    當然,立冬後隻是開始準備,帶魚汛具體何時到來,在哪裏匯聚,向哪裏移動,漁汛終點又在哪裏,暫時隻有一些漁民提供的模湖經驗,詳細的數據,還需要營海司接下來幾年不斷進行實地勘測,並為海捕提供更多參考。


    思緒稍稍發散,朱塬也喝完了一小碗山藥蓮子甜湯,放下湯匙,轉而對釵兒道:「塗讓春,不錯的名字,難道是讀過書?」


    「爹爹沒讀過書,」釵兒搖了搖頭,卻是道:「但在村裏,捕魚之外,爹爹卻還是個造船修船的好手哩。」


    「哦,明白了,能工巧匠,」朱塬了然地笑了下,想想說道:「明天吧,我讓姚封去找你父親,談談他的想法,嗬……肯定是可用的,仔細想想,那衝壓式的製瓦機,模具在底部固定,萬一取瓦胚時出現故障落下,簡直不敢想。活動模具是必須的。這樣,如果你父親願意,之後就留在製瓦工廠當一個組長吧,有什麽好想法……嗯,明天讓他們弄份告示出去,不管誰有好的想法,都可以提,隻要有用,就提拔,或者獎勵。」


    釵兒一臉欣喜表情,想要跪下,發現離臥榻太近,隻能順勢深深地福了福:「奴替爹爹謝大人。」


    「你也有獎勵,」朱塬說著,看了看麵前桌上諸多菜點,指了指自己剛剛喝過的那盅山藥蓮子甜湯:「這個給你,等下自己去喝。」


    釵兒再次福身道謝。


    朱塬轉向一盤香酥大蝦,拿起一隻自己剝著,一邊又笑著道:「聽你說話就是個聰明丫頭,有空多學些東西,將來也是個出色的小秘書。」


    釵兒更加欣喜,平日就羨慕那些能幫大人校書繪圖的姐姐們,連忙又應聲:「釵兒記住了。」


    旁邊的采桑隻覺得鼻子酸酸的。


    其他不說,釵兒轉眼給自己父親掙了個「組長」的職銜,就實在讓人羨慕。


    這組長是今年營海司組織海捕時開始出現的,雖說沒有正式的官品,但通常都管著一兩百人,無論是身份還是待遇,相比普通的漁戶都要高很多。


    更何況,釵兒父親這是轉去了製瓦作坊當組長,顯然,之後就不用下海了。


    漁戶出身,不得不下海,這是命。


    但,如果能不下海,想來沒有那個漁戶是願意下海的。


    那怕今年開始營海司給出了諸多保障,然而,下海捕魚,終究還是風險重。


    再看眼前的自家大人。


    釵兒說完,該自己了,但,大人明顯已經盡興,不想聽她再說的意思,而且,采桑也發現,自己……實在沒甚麽可說。


    難不成自己還要揭一揭釵兒父親的底細。


    比如……


    她之前可不知道釵兒父親叫甚麽塗讓春的,和自家爹爹的伍三六一樣,釵兒父親……因為排行第三,她從小到大都隻叫三叔,周圍人也隻喊他塗三。


    采桑也能想通。


    想來,這「塗讓春」,大概也是這段時間進行戶口登記時臨時起的大名。


    定是這名字……


    早知道,就該提醒爹爹,不就花幾枚銅錢的事情,怎地就不找先生也起個好名字。


    榻上桌旁。


    朱塬沒再裏采桑,主要是重新回到了釵兒剛剛提及的收魚之事。


    老朱之前送了一份彈劾奏章過來,讓朱塬自己處理,朱塬沒打算改變態度。


    沒想到,有些人還是不甘心。


    朱塬也能想明白,這些人之所以如此糾纏,還是看到了一點。


    營海司有錢!


    不說今年隻是出售海貿公司牌照就一次性收獲了200萬兩白銀,哪怕之後,無論是海捕還是海貿,步入正軌,營海司就會有源源不斷的正向收入。


    對於這筆錢,朱塬的考慮是不斷投入營海相關產業的同時,還能貼補海軍,乃至向中樞財政輸血,就像之前主動上交那100萬兩白銀一樣。有了錢,有了資源,朝廷才能更進一步建設這個國家。


    然而,某些人,卻隻想把這份收益摟到自己懷裏。


    思緒更進一步延伸。


    自從知道有人開始彈劾自己,朱塬腦海裏就已經敲響了警鍾。


    朱塬很清楚一個道理:老朱對自己再好,也經不住有人三番五次反反複複地在他耳邊說壞話,畢竟,長輩身份之外,老朱的另一個身份,還是帝王,而且還是曾經曆史上有名的多疑帝王。


    為此……朱塬最近已經在主動做一件事。


    自汙。


    搜羅胡女,其實就算一項。


    因為朱塬意識到,自己把自己在老朱那裏塑造的太完美,並不是好事。越是完美的東西,越經不得磕碰。就像一張白紙,稍微點上一滴墨,那一點黑在周圍人看來,就會異常的顯眼。


    同樣道理,自己在老朱那裏太完美,當遇到別人不斷挑錯,甚至哪怕成功一次,一張帶了墨點的白紙,在老朱看來,或許就會變得礙眼。


    因此,沒什麽特別的規劃,幾乎是本能地,朱塬開始自己先往自己身上點一些墨水。


    再說這收魚之事。


    尋根究底,其實更加嚴重。


    因為這屬於利益衝突層麵。


    擋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哪怕這條財路是朱塬親自創造出來的,但,既然你這次給了,下次卻不給了,就注定會被人記恨。


    朱塬之前本打算采取一種緩和手段,依舊保持官捕與民捕並行的狀態。


    當下再想想,隻要這口子開著,就免不了被人惦記。


    大戶參與海捕,相比自擔風險地費心費力處理、運輸、販賣等等,直接一股腦打包給官方,還能獲得不菲的收益,如何選擇,傻子都知道。


    既如此……


    那就……徹底關門吧!


    或許短期內會遭遇各種各樣的非議,但也好過長年累月地被人惦記。


    而且,這樣也能在官方協調下更好地保護海洋資源,免得放任民間胡亂地大捕大撈。


    保護海洋資源,恰好也能作為發布禁令的理由。


    耳邊傳來輕喚,是寫意,朱塬回過神,發現手裏一隻剝了一半的大蝦已經涼掉,扭頭看看旁邊眼巴巴的梧桐,遞過去,不管頭尾,整個塞到了女人主動張開的嘴巴裏。


    接過留白遞過來的帕子剛擦了擦手上的油漬,轉眼間梧桐又期待地張開嘴巴,朱塬伸手,托著她下巴重新合上,一邊看了看旁邊的細雨和點點,明顯也期待食物,卻很正常,再看中間這個,不由笑道:「不會是智商有問題吧,我可不想要個傻子?」


    其他姑娘都笑,留白還接道:「聰不聰明不說,定是個浪費糧食的。」


    重新接過青娘遞來的快子,朱塬轉向一碗羊肉湯,一邊夾起一塊羊肉,一邊道:「你們好好看著,養一段時間,給她們吃好點,還有,記得每天都要洗澡,她們皮膚不好,更需要多沐浴。」


    寫意答應:「奴記得了。」


    朱塬咬了口羊肉吃下,再看了眼梧桐,道:「把這發髻給她解開,胡女不適合這種發型,怪怪的,披著才好看一些。還有衣服,嗯,梧桐適合夾克衫和牛仔褲,你們抽空幫她做一套,牛仔褲不要緊身的,寬鬆一些更好,她腿長,撐得起來。還有,要穿皮


    靴,嗬,弄一雙高筒的棕色牛皮靴。」


    寫意再次答應。


    各種古怪的衣服樣式,她們都知道,隻是平日不會上身,在自家小官人要求時才會穿一穿。


    留白還向依舊站在一旁的釵兒和采桑示意,兩個丫頭直接走到梧桐身後,開始解她的發髻。被兩個站著都不比她高多少的小丫頭擺弄頭發,梧桐依舊很順從,乖乖地任由她們施為。


    朱塬也沒忘另外兩個,稍稍打量,說道:「細雨適合裙裝,嗯,是西方的那種裙子,有空了我畫個草圖你們去做,點點嘛……」左右看看,視線捉到某個麻袋:「小魚之前的那一身,照著樣子給她做一套。」


    寫意又答應一聲,還看了眼藺小魚。


    那次下雨天做各種古怪的衣服,其中這妮子從裏到外獨一份,自家小官人叫那種樣式……嗯,女仆裝。


    衣服做好後,某個妮子就當寶貝一樣藏了起來,平日裏連摸都不讓別人摸。


    留白顯然也記得某個妮子的獨一份,偶爾難免都囔幾句,不過,自家小官人這麽吩咐,丫頭卻傾過身子自上而下地看了看地上的點點,又轉向麻袋姑娘對比一番,才對自家小官人道:「這胡女……沒有呢,做了也白做。」


    朱塬乍一聽沒明白,見周圍帶笑的丫頭們目光所向,才反應過來,笑著瞄了眼留白:「你這就是典型的五十步笑百步吧?」


    「噗嗤——」


    「嗬——」


    「咯咯——」


    周圍一群這下全沒忍住。


    留白大窘,不敢對自家小官人如何,便瞪向周圍:「不許笑!」


    榻邊兩個妮子已經解開了梧桐的頭發,朱塬放下快子,伸手撥了撥,一個披肩發的高個子洋妞,頓時順眼很多,於是獎勵地又撚起一隻香酥大蝦塞到女人嘴裏,一邊拱火:「使勁笑,嘲笑留白的機會可不多。」


    得了自家大人的背書,周圍姑娘們笑聲更大,窘得留白使勁兒跺了跺腳,見阻止不了,紅著臉蛋轉身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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