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時間已經過了午正,寫意正想著遣人詢問是否要在外麵用餐,倒是不用再麻煩。


    午餐依舊很豐盛,還有再次憑借幾樣菜式湊過來的莊六娘和鍾離西瓜二人組,朱塬能看得出,不知道是不是那一頓打,西瓜姑娘被莊六娘收拾的服服帖帖。


    吃過飯,莊六娘便說起,自己二叔莊木緒午前就到了,一直在等待,希望朱塬能見見。


    那就見見。


    前院會客的正廳內,穿一身藍色綢袍的莊木緒看上去五十多歲的樣子,留著山羊須,清瘦而精神。


    施禮過後,莊木緒在下首坐下,卻是沒有主動開口,腰身筆挺,等待吩咐。


    朱塬捧著一杯溫茶,回憶上次吩咐何瑄留意的關於莊家的信息,大致是陝西鳳翔莊氏從擔任鳳翔知府的莊木瑞往下‘木’字輩一共六房的一些情況,一邊饒有興致的找了個話題:“莊家在陝西,傳承多久了?”


    “回大人,若尋祖跡,莊氏本是秦嶺山野之人,當下興元東部山中還有莊氏祖祠,立於隋末。唐初時,小人這一支先祖出山入了行伍,跟隨當時定襄道行軍總管李靖李大將軍征過東突厥,得了些戰功,便在關中落下腳來,隨後數百年,幾經改朝換代,莊氏也一度落魄,重新躲回山中,幸得流傳至今。”


    隋朝,公元600年前後。


    現在……


    又是個六七百年傳承的大家族啊。


    想想也是,就說幾百年後,這片土地上,即使再平民小戶,誰又不是幾千年傳承下來的?


    沒能傳下來的,也就沒了。


    當然,問題是大小。


    莊氏這樣能將祖祠保存六七百年,新朝開國就有人撈了一個正四品鳳翔知府的,那定然是大族無疑。


    這麽想著,朱塬笑道:“挺羨慕你們的,無論如何,一個家族能傳承六七百年,需要的可不隻是運氣,還得有些大智慧。”


    “大人謬讚了。”


    朱塬啜了口茶水,接著道:“以前就不說了,新朝新氣象,關鍵還是以後,莊氏有沒有考慮過?”


    莊木緒敏銳注意到那個‘以前就不說了’,這不像一個小少年隨口而出的話,他也不敢把上首的少年真當一般少年,因此明白,這就是點撥,新朝不會亂翻舊賬,看的就是以後。


    默默記下,提起精神,莊木緒卻沒有繞,直白道:“莊氏隻願一心為朝廷效力,也請大人能幫著說項。”


    這倒是幹脆。


    或許,也是識時務者為俊傑。


    曾經還有個北元,現在,北元都沒了,大漠上一盤散沙,各地大族再有什麽二心,那就是傻。


    朱塬想著,一邊問道:“今年的科舉,你家沒能趕上,對吧?”


    莊木緒露出遺憾表情:“是嗬。”


    “我知道莊木瑞和莊榷,不過,想來你們也不會滿足。恰好,明年還有科舉,而且文武都有,伱們可以挑一些年輕子弟過來試一試伸手,嗬,也不拘是年輕子弟,莊先生這種,也是能進考場的。”


    莊木緒點著頭,又連連道:“小人可當不得先生之稱。唔……明年,一定,定然。”


    “祖上一向求賢若渴,我也很期待明年看到莊家才俊,”朱塬道:“不過,莊先生,來京或也一段時間,你應該看到,咱大明,和以往可是不一樣的,有什麽感受?”


    莊木緒小心回道:“新朝嗬,自是要推陳出新的。”


    嘴上說的簡單,莊木緒心裏卻是頗為感慨。


    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


    隻說這新朝近日確立的中書‘十部’,莊木緒就不曾聽聞,更別說玄武湖北已經開張或正在醞釀的一係列‘大學’,還有那《大明月刊》,又或一連串的甚麽‘集團’、‘公司’。


    聞所未聞。


    莊木緒也發現,幕後推動這一切的,是去年喊出了‘送五百年國祚’的一位世外高人,這位朱姓少年高人不僅在短短一年內多有創舉,竟然還被當今皇帝陛下認了親,成了皇族,隻要不出意外,大概率就是一個‘郡王’。


    郡王啊!


    而這人,就在眼前。


    莊木緒也是讀書人,日常閑暇便手不釋卷,因此知道宋時朝廷對皇親國戚壓製頗多,但,宋之兩邊,無論唐時,還是元時,宗室都是有實權的。


    再說眼前這小少年,不僅是一個潛在郡王,如此年齡之下,竟然成了朝廷的從一品平章政事,等同副相,還是能與左相李善長分庭抗禮的副相,讓人驚歎同時,也不免看出了新朝對宗室的態度。


    既然如此,靠上來,不會有大錯。


    更何況,某個機會落到身上,一個破家的無用棄婦換一個天大靠山,不靠上來,才簡直是‘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當然要抓住。


    甚至,莊木緒這段時間還擔心,害怕那個從小驕橫的長兄家侄女惹了這位少年平章不高興。


    為此……


    這次還特意……


    正想著,上首的少年平章已經再次開口:“時代不同了,以後啊,大家都要改變,改好了,又是一個百年千年,改不好,時代洪流滾滾而過,那就什麽都不剩下了。”


    朱塬這句話,莊木緒感覺不怎麽懂,卻又心裏一驚。


    甚麽都不剩下?


    這是……


    朱塬見莊木緒轉眼驚疑不定的表情,笑了下,說道:“別瞎想,你不彎彎繞繞,我也就說一些直接的話。莊氏呢,願意給朝廷效力,是好事,不過,這次不同以往。就說……朝廷開了十部,以後大家的眼光就要放在十部上,朝廷辦了大學,想要跟上,就要爭著搶著進入大學就讀。甚至,今後,士農工商,朝廷一視同仁了,大家也要一起一視同仁。這些就是最簡單也最根本的道理。你聽著可能有些空,不過,若是能悟了,莊氏就能輕鬆邁入千年世家的行列。”


    “不空,不空。”莊木緒連忙否認,他確實聽懂了,想想幹脆又起身大禮拜下:“莊氏謝大人提點。”


    示意對方起來,等莊木緒重新坐好,朱塬轉而問道:“你們家經商嗎?”


    莊木緒又是一頓,很快還是道:“倒是……有一些。”


    “陝西,絲綢之路的開端啊,是向西?”


    莊木緒顯然不可能立刻拐過彎,覺得說這些商賈之事,挺不體麵的,因此磕磕絆絆:“早年……太平時,向西有些,近些年,都是向南或向北,接連蜀中與塞外。”


    朱塬輕鬆在腦海裏勾勒出了一條線,南至蜀中,北到大漠,也就可以想象莊家的生意規模。不過,還是好奇追問:“為什麽不向西了?”


    其實大概記得。


    這段時間,中亞地區同樣戰火不斷,切斷了絲綢之路,並且很大程度上促進了大航海時代的到來。


    不過,朱塬更想知道一些具體細節。


    莊木緒不知道少年平章為何對這個問題感興趣,想了下,說道:“大概,20年前……唔,若小人沒記錯,有22年了,西域的察合台汗國爆發了一場叛亂,分成了東西兩部,至今依舊在相互征伐,那場大亂之後,再往西去的商隊就沒了保障,莊氏連續兩支商隊都沒能返回,當時家父還在,親自決斷,就不再往西了。”


    二十二年前,現在還在亂。


    嗯……


    朱塬抓住一個點:“你怎麽知道……現在還在亂?”


    莊木緒道:“隻是莊家不去了,卻總有些人不甘心往西行商的厚利,小的因此也能時常聽到消息。”


    朱塬點頭,不由盤算。


    兵不血刃地進入陝西,四川也已平定,明軍是有能力一鼓作氣拿下甘肅的,拿下了甘肅,打通河西走廊,收回西域之地也就如同探囊取物。


    不過,可惜的是,這件事的關鍵,還在戰事之外。


    當下依舊是生產力極其低下的農業時代,朱塬的‘分配’相關裏,對於‘地域層麵的資源分配’能力,農業時代隻會更弱,這也就意味著遠征西域的代價會非常大。


    大明還折騰不起。


    三年。


    先來一個‘三年計劃’,之後,再看吧。


    不過,三年之後,即使要打,最可能還是向北,向西……估計要三年之後再三年。


    曾經老朱對此是很耐心的,洪武二十年前後才平定了大漠和東北。


    這次,也不能急。


    朱塬隻希望西域的戰亂能繼續,可千萬別忽然停下。


    莊木緒見朱塬陷入思索,不知道他在想什麽,總不可能是遠征西域吧?


    不過,若真要如此,莊家在陝西,倒也更容易使得上力。


    想到便有想法,莊木緒決定回去後立刻給兄長寫信,讓家裏更多關注一下西域的狀況。甚至,還有行商,賺不賺錢無所謂,關鍵是探聽消息,為此那怕填些人命進去,也是值得。


    正想著,忽然聽到一個少年聲音:“莊先生在想什麽?”


    莊木緒驚醒,連忙致歉,想想還是實話實說:“小人想著,讓家裏嚐試重新跑一跑往西的商路,不求賺錢,隻望能給朝廷探聽一些西域的消息。”


    “可以啊,”朱塬點頭,來了興致:“這可以當做一件正事來做,我明天就和祖上提一下。”


    莊木緒頓了頓,小心道:“小人覺得,若要如此,甘肅……是個問題。”


    想要往西,河西走廊是最便捷的,問題是,控厄著河西走廊的甘肅,現在還不在大明版圖當中。


    朱塬卻搖頭:“甘肅不是問題。”


    朝廷大軍雖然壓向四川,但對甘肅,動作也沒有完全停止,隻不過,采取的手段和針對陝西一樣,都是招撫為主。


    曾經甘肅給明軍造成了一定麻煩,不過,那是因為擴廓帖木兒盤踞其間。


    現在,擴廓在漠北和林附近與草原部落爭地盤,甘肅,如同之前的陝西一樣,隻剩一些地方軍鎮盤踞,不成氣候。這一時空,連北元都沒了,甘肅的地方格局……除非想要如同曾經西夏那樣自立,否則,向東,或者向西,總要歸順一方。


    朱塬相信,那邊隻要不傻,大概率都會順水推舟。


    畢竟甘肅在當下雖然顯得偏遠,但華夏經營曆史超過千年,當地漢人勢力還是挺大的。


    現在,四川已經平定,甘肅那邊,也知道,早些歸順,才能利益最大化,遲則生變。而且,到了陝西的湯和也沒閑著,同樣在主動接觸。


    說不定,年節前後就能聽到好消息。


    拿下甘肅,大明就能將版圖直接推到玉門關。


    思緒短暫飄飛,眼看莊木緒還在等待自己開口的模樣,朱塬丟出一句,卻不再多說,而是道:“這是軍國大事,我們就不要過多討論了,至於你家願意再跑一跑西邊商路的事情,我還是會幫忙說說,朝廷可以派一些人,嗯,這樣,就算咱們兩家一起,我也出些錢,算是合夥。”


    莊木緒知道朱塬說的‘朝廷可以派一些人’是什麽意思,卻一點拒絕念頭都沒有,更多還是眼前的少年平章要和自家合夥,不由下意識起身:“小人……小人定當盡力。”


    朱塬擺手示意對方坐下,忽然笑起來:“你們莊家想著怎麽往上走,其實就是這麽簡單,三個字:做事情。但行好事,莫問前程,反而就有前程了。”


    莊木緒點頭應和,內心裏卻不太同意。


    這世上太多人想要‘做事’,可都是找不到門路的。自家……也真是幸運嗬。


    想到這裏,莊木緒主動提起:“大人,下官這次……其中有莊家女兒一位,是小人三弟木衛家的庶女,沒甚麽可說,隻是相貌還行,也會些詩書,望她能給大人烹茶撫琴,添些消遣。”


    朱塬笑道:“一個六兒就很‘消遣’我了,這個,嗯,是第幾?”


    “若是按家裏所有小輩排序,這是二十二娘,”莊木緒說了句,又連忙道:“大人,六娘……若是,若是……但憑處置,大人是做大事的,不需為此煩心。”


    這話說的也是磕磕巴巴。


    當初……自家侄女在鍾離家是甚麽模樣,他是有所聽聞的。


    若那驕縱侄女到了平章宅第,還是如此,惹了眼前少年平章生氣,就是一條白綾勒死了,莊家也不會過問,畢竟嚴格來說,本就也不算莊家女兒了。


    相比起來,眼前的少年平章,這靠山,才是最緊要的。


    不過,這話也不能說的太直白。


    莊木緒還不太明白少年平章的秉性,若是讓對方覺得莊家太無情,因此遭到嫌棄,那可得不償失。


    朱塬沒想這些,隻是覺得,‘二十二’這個數字,挺不錯的。


    於是就沒拒絕。


    反正……家裏已經有了一個。


    沉迷女色嘛!


    這麽又聊了一會兒,雙方目的都已達到,朱塬還有其他事情,看時間差不多,便端茶送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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