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良相佯做不知道:「是何關竅?我們新羅人比不得漢人,沒有這麽多花花腸子。」


    高不危道:「好!既然金侍中想把話說清楚,我便說個明白,安東大都護裴旻已年未踏上遼東的土地了,現在連大都護府都遷到遼西故城了,遼東的事早都是安中丞說了算了,而且你們也應當知道安中丞現在可是聖人跟前的大紅人,隻要新羅出兵,我軍可從遼西為新羅提供糧秣、軍械,無論新羅攻占了多少渤海的土地,安中丞都能上表聖人將彼地賜予新羅。」


    金良相道:「安中丞賣新羅這麽大一個好,自己去所為何來呢?」不待高不危回複,金良相又道:「可不要說什麽為新羅不平這樣的鬼話,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安中丞可不是什麽善男信女,沒好處的事情想必不會做。」


    高不危笑道:「早聞金侍中海東良相之名,今日見之果然犀利,要說安中丞的好處麽,就是能夠打壓一下靺鞨的囂張氣焰,削弱渤海國的實力,以防其尾大不掉蓄謀反唐,東夷安則大唐安,那便是安中丞的進身之階咯。」


    金萬宗終於忍不住道:「一派胡言,安祿山這些年來能升的這麽快,還不得都是打仗打來的?天下安定不起兵事武人如何晉升?且我聽說渤海國主大欽茂事唐恭謹,恪守臣禮,改武功為文治,國內人心思定,傾慕中華,又何來蓄謀造反之說?」他瞪視著高不危道:「我看是安中丞自己有不臣之心,怕起事之際,渤海國在其背後呼應大唐,因此先下手為強,想借新羅之手削弱渤海國的實力吧?」


    獨孤湘道:「大上等,你以為已經以最大的惡意揣測人心了,可還是把安祿山和高不危想的太好了,隻怕燕軍是兩頭押注,這邊引誘新羅打渤海,那邊卻將新羅漢州之地許給渤海國,無論兩國誰經不住利誘,發兵攻打對方,燕軍隻需等兩國兩敗俱傷之際,以派兵平叛之名,攻擊兩國,到時候隻怕眼前的利益沒拿到,還有喪地失國的危險。」


    金萬宗聽了渾身一顫,道:「小妮子,你此言當真麽?」


    獨孤湘道:「嘿,我也隻是揣測而已,不過麽,看高參軍的表情,隻怕是被我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呢。」


    再看高不危果然麵色甚是難看,正狠狠地盯視著獨孤湘。


    江朔心中奇怪,湘兒素來對這種軍政大事不感興趣,但她上次在北鎮廟棋盤山石台上侃侃而談,就有意無意地戳破了信行的詭計,今日又三言兩語道破了高不危的女幹計,這可不像湘兒所能想到的,隻是不知是誰再提點她,要說是事先說好的,教她的人怎會知道她何時會遇到何人說何話,話術中的種種變化,湘兒又怎麽記得下來。


    江朔還在自顧自的思忖時,金良相卻率先說道:「高參軍果然好計策,不過想是沒勸動渤海國主,才來打我們新羅的主意,我王去歲繼位以來,遵照唐朝製度展開改革,強化中央集權,早引起了信行等因循守舊的真骨貴族的反對。信行掌管新羅太醫,高參軍故意讓間人勸我王派信行到大唐出使學習太醫署之製度,而信行到了大唐朝堂之上,對學習之事避而不談,卻和大唐漢醫爭起了源流。」


    江朔道:「原來如此,漢醫源流之爭看似荒謬,沒想到背後還有這麽多機關算計。」


    獨孤湘道:「恩……想必信行與魔教勾結,也是高參軍給牽的線吧?」


    金良相道:「那就難怪了,我還道安中丞約我們在此會商,怎會有摩尼教的人在……高參軍,是這樣嗎?」


    高不危還沒說話,李歸仁先不耐煩的道:「高參軍,你那套陰謀陽謀的不好使,要我說新羅大上等、侍中都在此,將他們一並都殺了,新羅國必然大亂,到時候安中丞進兵還不是易如反掌?」


    金萬宗心裏一驚,他知道新羅國內守舊貴族對新羅王全盤仿效


    唐製有頗多不滿,如自己和金良相果然在此地有個三長兩短,國內貴族可也難保不會反叛,再有燕軍從旁使間,後果不堪設想。再看山下,火炬越聚越多,少說有千騎了。


    金良相卻冷冷地道:「李將軍這便要撕破了臉麽?」


    李歸仁亦冷笑道:「信行殺得,你二人便殺不得麽?不瞞二位新羅國內你們的替代者都已安排好了,我看二位還是識時務者為俊傑,與安帥合作為好。」


    金良相道:「那便是沒得談了。」他突然縱聲高喊:「那卡納拉!」


    這是一句新羅語,眾人雖然聽不懂,但馬上理解了這句話的意思,隻見白崖絕壁之上忽然冒出無數穿白衣的武士,這些武士手持弩箭一齊對準了高不危、李歸仁等人。原來這些新羅武士早已埋伏在白崖之上,白色的山岩成了這些白袍武士最好的隱蔽。白崖雖然陡峭但隻有百仞高,一仞合七尺,崖頂距離此閣也不過就是七百尺,正在弩箭的射擊範圍之內。


    李歸仁哼道:「就憑這點弩手也想衝下山去麽?」


    金良相再度鼓勁高呼:「斯盧用撒奴獲噠!」這次他喊聲更為高亢,聲震林木,然而在李歸仁這樣的內功大家麵前,這點道行可算不了什麽,他嘿嘿冷笑,心道:此間餘人都不足畏懼,隻江朔一人難纏些,先想個什麽法子擒住他再說。


    就在此時,忽聽山下數千人一齊怒吼:「斯盧蠻塞!」


    李歸仁一驚,向山下望去,卻見一曳落河武士跌跌撞撞跑上崖來,道:「李將軍,大事不好!山下殺來無數新羅武士!」


    李歸仁甩頭再看金良相,隻見金良相好整以暇,笑道:「李將軍、高參軍,現在突圍可還來得及哦。」


    李歸仁怒道:「我先殺了你這東夷再說!」


    李珠兒卻在他背後輕聲道:「將軍需以大局為重,江朔這小子本就不好對付,現下他手中還有光明鹽,更是難纏,須臾間分不出勝負,我們可都要困死在這裏了。」


    李歸仁一翻眼珠還想說什麽,高不危也道:「珠兒說的不錯,此時事敗,就算殺了他們幾個也於事無補,今日且退,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高不危是安祿山的智囊,雖隻官拜左領軍倉曹參軍同正員,品級上比李歸仁差了許多,但這是安祿山故意壓低高不危的官職,這樣可以不用吏部考課,才能將他長久留在身邊。李歸仁自然知道高不危在安祿山心目中的地位,對他極是恭敬,叉手道:「全憑高參軍吩咐。」


    李歸仁道:「楷洛可汗與高參軍先走,我和豬狗二人斷後。」


    胡剌也不客氣,向李歸仁一叉手,隨著高不危轉身就走,獨孤湘急道:「朔哥,這胡剌最是可惡,別叫他走了。」


    江朔道:「湘兒,不急在今日。」他心中也忌憚李歸仁,知道要繞過李歸仁去截胡剌是不可能的,更何況高不危功夫也不弱。


    金良相亦道:「江小友不為己甚,在下佩服,今日就讓他們去吧。」對山崖下喊道:「高參軍,你們信行之死雖是他咎由自取,但燕殺了新羅花郎,這筆賬可沒揭過去,早晚還要清算。」


    高不危在石徑上「哈哈」大笑道:「海東良相果然名不虛傳,來日得便再向金侍中討教。」聽聲音已去的遠了。


    高、胡二人下崖後,曳落河武士也依李歸仁的命令撤下山去,崖上隻剩下李歸仁和張狗兒、李珠兒三人,獨孤湘對江朔輕聲道:「朔哥,現在正是機會,待李歸仁他們退到石階之上時,你將這光明鹽兜頭潑下,他在石徑上無處可避,隻要沾上光明鹽,內力一消……」


    江朔道:「湘兒,這可不行,我拿這光明鹽的大鼎,是自忖鬥不過李歸仁,為了自保不得已而為之。若要憑著光明鹽取勝,那和魔教阿波教主又有什麽區別?


    李歸仁雖惡,也要光明正大的贏他,以毒藥取勝卻非正人君子所應為。」


    獨孤湘歎氣道:「我就知道你不肯。」


    金萬宗心中奇怪,既然早就知道,這小女子又說出來做什麽?他心中愈加佩服江朔,道:「姓江的小子,你小小年紀,武功既高人品又俊,老夫我甚是欽佩。先前誤信讒言,多有得罪,還請多擔待。」說著叉手向江朔施禮。


    江朔手中挈著鼎上銅紐還防備著李歸仁,不得回禮,口中忙不迭地道:「大上等說的哪裏話來,我們也沒想到信行所為並非新羅王的授意,唐突了大上等與侍中,還請勿怪。」


    金萬宗哈哈大笑道:「好啦,我們都不必多禮了。」這時李歸仁等三人已經往山下退去了,金萬宗問金良相道:「賢侄,真就讓他們這麽走了?」


    金良相指著地上道:「大上等你看。」


    金萬宗借著鼎中發出的火光,攏目光觀看,原來李歸仁放在站過的地麵石板上留下了兩個腳印,在火光的映照下,陰影十分清晰,金良相道:「這是向我們示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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