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挾持著鬧文退出船艙,來到甲板之上,才發現不知何時風雪已停,一輪冰輪重新懸於海上,船下海浪拍擊之聲已歇,放眼望去海麵上白茫茫一片,酷寒之下峽灣竟而凍結,海冰互相推擠中漸漸封凍,在冰麵上拱起無數冰牙。


    這時艙內大食人也紛紛湧出,連同留守在甲板上的大食武士一齊將三人團團圍住,再看左右二船之上的大食武士各引長弓向這邊瞄準,隻是顧忌鬧文在井真成手上才沒發射。


    一個貌似領軍之人對著江朔三人哇哇亂叫,也不知說的什麽,這時嚴莊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向江朔一拱手道:「江少主,這位大食蘇臘蠻將軍說請你們放了鬧文大王,他可以既往不咎,放諸位平安離去。」


    獨孤湘道:「嚴生,我看這大食將軍講話時麵目扭曲,凶神惡煞一般,估摸他說的可不像你傳譯的這般友善吧。」


    嚴莊偏頭以大食話對那蘇臘蠻將軍說了幾句,蘇臘蠻恨恨地又說了幾句話,嚴莊語氣平緩地又回了幾句,蘇臘蠻不待他說完嗷嗷大叫著打斷他,蘇臘蠻的語速越來越快,麵目愈發猙獰,嚴莊卻一直是那副好整以暇的模樣,出言不疾不徐毫無波瀾,終於蘇臘蠻的語氣減緩下來,麵色也變得踟躕起來。


    忽然,蘇臘蠻改了一副麵孔,滿臉堆笑柔聲細語地說起話來,嚴莊轉頭笑著對獨孤湘道:「蘇將軍說他生的粗豪,並非有意唐突佳人,獨孤小娘子不要見怪。」


    孤獨湘陡見蘇臘蠻臉色說變就變,反倒被嚇了一跳,道:「乖乖……這大食人變臉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嚴莊依舊笑盈盈地道:「獨孤小娘子你有所不知,大食人多是商人出身,商人麽可不就是說笑就笑說哭就哭麽。」


    似乎為了回應嚴莊這句話,蘇臘蠻忽然嗚咽起來,右手捂胸連連鞠躬,似在懇請。


    獨孤湘覺得有趣,問嚴莊道:「嚴生,他又說了什麽?」


    嚴莊道:「蘇將軍在求你們高抬貴手放了鬧文大王,否則按大食律法,主帥被擒,護衛皆斬,要是鬧文大王在你們手中有個好歹,他們這三船人可就都活不了啦。」


    獨孤湘嬉笑道:「嚴生你這傳譯準不準啊?我怎麽有點不信呢。」說著拿手一按井真成手中的長刀,將刀刃向鬧文粗短的脖頸推近了寸許,鬧文忙哇哇求饒,一群大食人更是嚇得不輕,以蘇臘蠻為首的一眾大食武士紛紛跪地討饒,蘇臘蠻更是雙手捂臉似在慟哭。


    嚴莊笑著對獨孤湘道:「你看,這可不是真的麽?大食詞句不甚通達,若直譯怕你聽不懂,因此轉成我們唐人能理解的話語來說,小娘子勿怪。」


    獨孤湘道:「那你叫他們都讓開,別圍著我們。」


    嚴莊對蘇臘蠻說了,蘇臘蠻立時起身,兩眼一瞪一手叉腰,對著手下一頓呼喝,大食武士竟不敢起身,紛紛匍匐著向後退去。武士們退下之後,蘇臘蠻馬上又換上那副諂媚的嘴臉,笑盈盈地對獨孤湘柔聲說話,再看他臉上毫無淚痕,顯然方才的慟哭也是幹打雷不下雨,做做樣子而已。


    獨孤湘嘖舌道:「這大食人青白眼的功夫可太厲害了。」


    嚴莊道:「大食人天生都是商人麽,就是做了將軍也改不了商人習氣,對他們來說逐利是第一位的,臉麵什麽的可都不太看中。」


    江朔插口道:「我們怎能信他?放了鬧文,他又翻臉發難怎麽辦?」


    嚴莊道:「江少主有所不知,商人重諾,沒有誠信的商人是做不了生意的,因此大食人隻要答應的事情,鮮有反悔的。」


    井真成在後麵道:「我聽說大食人篤信大食教,從不敢欺瞞教主,你叫他以胡大之名立個誓。」


    嚴莊笑著點頭道:「井郎見識廣博,令人佩服。」井真成雖然扮作大食人的樣子,但


    他這古怪的口音卻瞞不過嚴莊,當年他們曾一起結伴去到習習山莊,因此嚴莊聽聲而知此人是井真成。


    嚴莊又向蘇臘蠻說了一番,蘇臘蠻立刻起身東張西望了一番,最終向西南跪倒,望空抬?祝禱曰:「安拉乎艾克?爾。」隨即抄??起念道:「蘇不罕乃,看拉混埋,我?哈?開,我台?勒開思?開,我台阿倆占獨開,我倆?倆孩艾盧開。」言畢匍匐叩首,他身後的大食武士亦紛紛跪倒磕頭,口誦「艾歐足」、「台思?」、「法提哈」。蘇臘蠻隨即再拜再叩,祝禱不止,如是三番才起身,眾大食人一齊吟誦道「安拉乎艾克?爾。」


    江朔對獨孤湘耳語道:「我看他祝禱時表情虔誠不像作偽,鬧文雖然可惡,但也隻是個使者,就算我們殺盡這三船人也不可能改變大食的國策。」


    獨孤湘本也不關心國家大事,點點頭道:「朔哥,我們不趟這趟渾水,放了鬧文快些走吧,免得尹子奇和向潤客解開穴道,那可就走不脫咯。」


    井真成道:「江少主,你們先走,我來斷後。」


    江朔道:「井郎,此事本與你無關,還是你先走吧。」江朔本以為井真成獨自逃走了,沒想到他其實是喬裝改扮混入大食人之中,在關鍵時刻攪亂了二何兄弟的璿璣陣,江朔能製住尹子奇也是他先將鬧文推向向潤客的功勞,最後又出手擒住了鬧文,三人這才能順利脫出,因此江朔對井真成滿是感激。


    井真成緊緊抓著鬧文道:「江少主不用客套了,你們先下冰麵探路,我隨後就到。」


    江朔心道不錯,船上形勢已十分明了,若冰麵上有伏兵,讓井真成先走反而危險,不如自己和湘兒先去探路,道一聲好,攜著湘兒一起躍到冰麵上。


    北風之寒實是非同小可,隻這一會兒的功夫,海冰竟然完全凍結,雖然仍不甚厚,但江朔獨孤湘的輕功具臻上品,這層薄薄的冰麵已盡可以支撐。江朔四下一望並無埋伏,對船上喊道:「井郎快下來吧。」


    隻見一個黑色的圓球從船上飛出,落在冰麵上其勢不減,咕嚕嚕向前又滾了數匝才看清是井真成,原來井真成內力不及江朔和獨孤湘,這大食海船的幹舷距離冰麵一丈有餘,若他直接躍下無有朔湘二人提縱之能,恐怕冰麵承載不住,因此他團身飛出,落在冰麵上似車輪般的滾動,這才抵消了大部分下墜之力,方得不砸破冰麵。


    獨孤湘讚道:「這誌能便之術真有意思。」她生性喜歡取巧,見井真成其實武功並不十分高強,但卻能以各種巧勁異術化解難題,不禁對誌能便這樣的「聰明功夫」大加讚賞。


    三人匯合一處,井真成卻道:「中計亦,快跑!」


    井真成話音未落,隻聽背後羽箭離弦之聲大作,月光線,見無數黑色箭影襲來,江朔忙一拉獨孤湘和井真成,躲到一塊翹起的「冰牙」之後,這「冰牙」乃是海潮推送來的外海浮冰,峽灣海水凍結之時,浮冰拱起而成了一個個翹起的「冰牙」。這些冰牙極厚,三人剛躲到冰牙後麵,就聽「哢」、「哢」幾聲脆響,有數枝羽箭插上了冰牙,打的白色碎冰飛濺。


    海冰結得甚為牢固,箭矢竟然不能穿透,江朔心中稍定,對船上嚴莊喊道:「嚴生,你不是說大食人最重諾守信麽?怎地我們才放了鬧文,他們就拿弓箭射我們?」


    嚴莊在船上哈哈大笑道:「不錯,大食人如對教主胡大起誓,那是絕不會毀誓的,但方才蘇臘蠻將軍隻是背誦了幾段大食教的經書,順便向胡大請安,可沒有立什麽不為難你們的誓言哦。」


    江朔這才知道原來是嚴莊胡亂翻譯,三人不通大食語,因此中計。


    井真成歉然道:「江少主,怪我說什麽立誓之言,以致中計……」


    獨孤湘怒道:「怎麽怪你,都怪那嚴莊狡詐,朔哥,我們


    這就回去把他的嘴撕爛!」


    江朔忙拉住她道:「湘兒不要置氣了,你看尹子奇來了。」


    獨孤湘回頭一看,果見尹子奇已登上舷柵了,叫道:「媽耶,朔哥快跑……」


    這時羽箭仍在不斷射來,將擋在三人麵前的冰牙擊得粉碎,三人本也藏身不住,忙施展輕功向南奔逃,江朔和獨孤湘所學穿星步的輕功又名「飛燕穿星」,在這冰麵上飛奔便如兩隻貼地飛行的雨燕一般輕靈迅捷,在一枚枚冰牙之間穿行,引得大食人的弓箭盡都射在冰牙之上,激得碎冰騰空形成一片片白霧,愈發地瞄準不了。


    而井真成的誌能便之術亦有獨到之處,他撅著屁股貼地疾馳,竟然能緊跟在朔湘二人身後而不掉隊,他奔跑姿勢雖然難看,但這樣大大減小了身形的大小,看來如個小獸在冰麵上穿行一般,大食的弓箭手亦難以射中。


    然而最大的威脅卻不是來自三艘黑船上的大食弓箭手,而是落到冰麵上的尹子奇,尹子奇輕功了得,躍下船來亦不曾踏破冰麵,他被江朔偷襲得手心中惱怒,施展全力緊追三人,而大食人則沒有這個能耐,他們從大船上放下月牙型兩頭上翹的小舟,砸破冰麵,劃船來追。


    江朔倒並不是害怕尹子奇,隻是如與尹子奇纏鬥,怕上百個回合也難分勝負,這樣就難免要被大食人追上圍困。


    耳聽得身後尹子奇越追越近,忽聽他「哎呦」一聲喊,向後坐倒……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唐山海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圏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圏吉並收藏大唐山海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