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南上師這個充滿彈性的身體隻是一門奇門外功,一旦被江朔破解,被他一掌打在實處,登時倒在地上閉過氣去了,隻見他躺在地上,圓滾滾的身體仿佛失去了漏了氣的河豚,軟綿綿地塌陷下來,在地上攤開來如同一張待烤的餡餅。


    江朔卻沒空管躺在地上索南上師,方才耳中響起的分明就是空空兒的聲音,這傳音入密的功夫本就是空空兒的絕學。難道李珠兒所言並非全是虛妄,空空兒確實在此,隻不過並沒有被困,而是躲在暗處,隻是不知他藏身何處,目的又是什麽。


    江朔東張西望之際,卻聽一人緩緩說道:「小友倒有幾分本事,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能傷得了這蘇毗蠻子。」


    說話之人一直坐在大帳中,隻不過他身著月蘭色錦袍,和滿帳吐蕃達官貴人沒什麽兩樣,之前江朔完全沒有注意到他,此刻轉頭細看此人,但見是一老者,眉毛胡子皆已花白,頭戴布帽故而沒看出是光頭,此人雖老不衰,麵目俊逸出塵,抱膝而坐倒有幾分魏晉名士的風度。


    那人繼續道:「江小友不必奇怪,吐蕃宮闈皆通漢語,五茹上師多深奧的經文都能通曉,漢話自然不在話下,衛藏四茹上師皆能說漢話,隻有這蘇毗茹的蠻子,舉止粗鄙不通唐音。」


    見江朔疑惑,章藏榭在一旁解釋道:「吐蕃原隻有衛藏三茹,聖主鬆讚幹布時先後並入了羊同和蘇毗,才成了今日之五茹,羊同便是象雄,乃苯教肇始之邦,與衛藏吐蕃王室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其上師古辛,江少主你是見過的。」


    江朔點點頭,古辛上師確實也會說漢話,亦通唐人禮節,章藏榭繼續道:「蘇毗並入吐蕃最晚,風俗教化又與衛藏多有不同,因此雖然鬆讚幹布以來曆經數代,蘇毗茹上師卻仍不善漢話。」


    江朔道:「如此說來這位身著錦衣的老前輩,也是一位上師?」


    那人哈哈大笑道:「老衲乃是伍茹上師嘉黎是也,身穿錦緞不過是為了出入宮廷方便而已,倒叫小友見笑了。」


    章藏榭在一旁補充道:「伍茹便是吐蕃王城邏些城之所在,嘉黎上師也是唯一能出入王城的國師。」


    江朔對章藏榭點頭致謝,心想事到如今,道理是講不通了,隻有先鬥敗五茹上師再做計較了,當即叉手道:「如此,便請教國師的高招。」


    嘉黎上師微笑著道:「老衲也正有此意。」


    他雖如此說,卻並未起身,似乎不急於出招。與納朗和索南相比,嘉黎上師倒和古辛上師更為相似,頗有些得道高人的風範。江朔心中對他有些好感,但也知道往往越是謙恭的人,功夫越是了得,此人身為五茹上師之首,隻怕也有別樣神功,切不可掉以輕心。


    嘉黎上師完全不顧江朔全神戒備的模樣,自顧自說道:「我苯教亦有五行之說,隻不過和漢人金木水火土五行不同,我們認為組成世界的基本元素是氣、風、火、水、土。五茹上師的絕技也是依此排列的。」


    江朔不解地問道:「納朗上師的呼雷功是氣?索南上師這河豚魚般的功夫卻又是什麽五行?難道他體內鼓氣才是氣?」


    嘉黎上師聞言一笑,道:「江小友這樣理解,可就有些小覷苯教了,所謂五行是世界運行的根本規律,並非目之所見的泡沫幻影……所謂氣與你們中原漢人所練的炁相類,生靈吐息為氣,天地萬物莫不有氣,古辛上師之道是吐蕃唯一練氣的功夫,因此是氣宗。」


    江朔心道:原來如此,難怪古辛上師一門的功夫雖然高強,在他看來卻不覺奇詭怪異,此番遇到其他上師的功夫卻一個個聞所未聞不明其理,原來是古辛的「氣宗」與漢人修煉方式最為接近。


    嘉黎上師隨手一揮,繼續道:「空中看似空無一物,其實有無數看不見的顆粒,所謂風便是這些顆粒


    震動傳導的,納朗上師的呼雷功以雷咒震動空氣傷人,乃是風宗。」


    江朔若有所悟道:「如此說來索南上師是水宗,我和他交手之時,隻覺如中流擊水,再大的氣力,再利的刀劍都無法斬斷水流,隻有改變水的性狀,才能擊破。」


    嘉黎上師讚道:「難怪小友年紀輕輕能有如此修為,果然天資穎慧。」


    江朔心中暗道一聲「慚愧」,鬥敗索南上師之法可不是他自己悟出來的,而是空空兒傳音告訴他的法子。


    嘉黎上師道:「而我伍茹一宗,便是禦火者。」


    語畢他緩緩起身,麵向江朔雙手合掌。


    江朔見他站起,知道嘉黎上師終於要出手了,但他說自己是「禦火者」,卻是何意?難道是和當年荀媼所練的「炎雲掌」類似的發熱的掌法?


    隨著江朔江湖閱曆的增長,他已知道「炎雲掌」也好,「火焰刀」也好,並非什麽一流功夫,嘉黎為五茹之首,其技應該不至於如此普通吧。


    正思忖間,嘉黎上師忽然身形晃動,竟然貼身逼了上來,江朔一心想的是他要噴火吐煙,搞出什麽「火」來,卻不料他用的是貼身短打的手段。


    江朔恐他手上帶忽然生出火焰,右掌聚凜炁迎著嘉黎上師的手掌拍來,這樣就算遇到火焰也不會被灼傷。然而嘉黎上師卻並不與他對掌,靈巧地側身避過,身手之輕盈,絲毫不像老人。


    他能避開也在江朔的意料之中,江朔左掌從右臂下穿出,嘉黎上師正繞到他身側,江朔這一掌正向他當胸拍到。如此近的距離,嘉黎上師無論如何不及抬手格擋,不料他忽然一含胸,竟似生生向後滑出去了數寸,將將避開了江朔這一掌。


    江朔右手一翻,向嘉黎上師拍到,這次嘉黎上師橫向一滑再次避開了他的掌風,江朔爆喝一聲,施展開趙蕤所授短打的功夫,雙掌連環出擊,嘉黎上師卻忽左忽右、忽前忽後,都是可丁可卯地避了開去。


    二人的打鬥與前兩戰全然不同,之前江朔都幾乎站立不動與對手比拚,此番二人卻是滿帳遊走,一時間帳中如有二龍遊走。在尺帶丹珠等人的眼中,已經完全見不到人影,隻能看到燭影亂搖,映得人影在白色帳壁上胡亂地跳躍,這場戰鬥似乎比之前更為驚心動魄,但其實二人並未真正碰到一下。


    江朔原以為比拚輕功,天下沒有勝得過穿星步的,沒想到嘉黎上師的輕功竟然如此了得,此刻他感覺自己完全是在和空氣搏鬥,眼前之人仿若隻是一道有形無質的鬼影,看得見摸不著,無論速度如何加快,出招如何詭譎,都沾不到嘉黎上師的一片衣衫,他忽然想到兒時見過的山火。


    山中野火剛起來時,隻是遠遠看見林中煙起,看起來並不甚大,但附近村人無論是用水撲、用樹枝打,都是這邊撲滅了那邊又起,拍下去火滅抬起來火起,仿佛火焰能躲閃人的撲擊一般,因此山火往往難以撲滅,隻能眼睜睜看著火勢失控,終成燎原之勢,燒盡一座山頭方止。


    如今嘉黎上師不就如山火一般,他閃避的動作似乎沒有一定之規,隻是迎著江朔的掌風隨意地擺動,便如火焰閃避著撲火的枝條一般,江朔心念一動,口中道:「原來這"火‘的功夫,並非發熱吐火,而是隨心所欲的變幻身形。」


    嘉黎上師笑道:「不錯,小友好悟性,都說水無定形,入碗則圓入匱則方,入溪則曲入渠則直,其實水還是會被周圍環境塑形,並不自由。火則不然,烈焰騰空哪有一定之規?遇水則伏遇風則起,遇撲則缺遇隙則複燃,在地如澗水四流,在空如流雲風行。我這"火宗‘一門便是從火焰中悟出的天地大道,推之以技擊,不過我道之細枝末節而已。」


    他說這番話時,二人的速度絲毫不減,江朔見每每差之毫厘打他不到,


    便學葛如亮劈空掌之法,從掌心射出陰陽二炁,噴向嘉黎上師,如此一來便似手臂伸長了數寸一般,但說來奇怪,江朔的攻擊範圍增加了,嘉黎上師的閃避幅度似乎也相應地增加了。


    隻見他真如火焰在風中起舞一般,在江朔發出灼浪寒風中以不可思議的角度擺動,到後來,嘉黎上師竟然頗為閑適地閉上了眼睛,他麵帶微笑絲毫不見刻意運功用力,似乎不是與江朔在對戰,而是江朔在給他扇風,他則借著這風翻滾飛騰,「火」借風勢,愈發地壯旺。


    江朔從未見過如此怪異的招數,他悟到了玉訣神功的最高境界,原本應該是世間再罕逢敵手,沒想到與嘉黎上師一戰,內功再強打不到對方卻也無用,江朔仿佛覺得自己是一個獨自上山撲火的人,用盡了渾身的力氣,卻隻能看著山火越燒越旺。


    這時空空兒的聲音又一次毫無征兆地響了起來:「你打這麽快做什麽?和他打慢!越慢越好!」


    江朔心中一震,是啊,火焰不就是越扇風燒得越旺麽,便如油燈,狂風吹倒落地便能成災,若無風時不過是一枚小火苗而已,自己攻得越快,嘉黎上師趁勢而起,便也越快,如果自己打得慢又會如何呢?


    想到此處,江朔忽然定住身形,右手緩緩向前拍出一掌,眼前嘉黎上師如風搖燭影般的殘影竟也隨之慢了下來,一動不動地站在了他的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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