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先登手刨腳蹬,喊道:“莫射,莫射!”又對江朔道:“少俠饒命,少俠饒命。”


    他雖名喚“先登”,卻絲毫沒有“先登死士”的風骨,一旦被江朔擒住忙不住口的討饒。


    江朔一手提著陳先登,他胖大的身軀少說有二百來斤,但江朔一手挈著如同小貓小狗一般,他轉頭問晁衡:“晁卿,你看該如何處置?”


    晁衡被一眾木雕泥塑般的軍士圍著,這些人一個個如凶神惡煞一般瞠目怒視,手中高舉各種兵刃,仿佛馬上就要攢刺到他身上一般,卻偏偏一動不動,晁衡是文官,見此場景既覺詭異,又覺膽戰心驚,聽江朔相詢,他側身從眾軍士間挪到江朔身邊,這才稍微平複心情。


    晁衡道:“這麽多海盜船,雖是尋陳先登複仇的,但隻怕也不會放過我們四艘海船,為今之計,還是要請陳將軍保著我們出海。”


    江朔手腕一轉,將陳先登轉過來,麵對他道:“陳將軍,你立大功的機會到了,眼前這麽多海盜船,你衝殺一陣,捉些海盜回去正好可以領賞。”


    陳先登道:“是,是,少俠說的是,快快放我下來,我這就率船為諸君開道,將那些匪船統統擊沉。”


    江朔怕他使花樣,道:“陳將軍你隻管發令,海匪猖獗,怕短兵相接時,彼等不利於將軍,有我在旁可保將軍萬全。”


    陳先登佯喜道:“那可太好了,小將無憂矣,來人呐!升起風帆,全力出擊!”


    水軍見江朔一瞬間就定住了十幾人,又擒住了主將,一半認為他是神人,一半認為他是巫覡,都躲在艙板後不敢現身,此刻聽陳先登發出號令,一校尉道:“可是將軍……”


    陳先登粗暴地打斷他道:“可是什麽可是?軍情緊急,速速升帆!”


    那校尉道:“是!”他在艙內呼喝起來,船帆竟然自行升起,原來這船樓是全封閉結構,船舵、船帆皆在艙內操縱,與敵軍對戰時便不畏矢石,上下皆無破綻。


    眼看五道桅杆上的風帆盡數升起,被西風吹得鼓起,晁衡忽道:“不好!撓鉤還沒放開,二船速度不一,我船必被撕碎!”


    話音未落,忽見雉口一人探出頭來,道:“朔哥,海鰍船怎麽突然升帆?對麵來了這麽多海盜船,可怎麽辦?”


    來人正是獨孤湘,江朔驚道:“湘兒,你怎麽上來了?誰來保護鑒真大師?”


    獨孤湘道:“船上都是東瀛人,料也無妨。”


    卻聽“嘭嘭”數聲響,江朔挈著陳先登到船舷邊,從雉口看出去,卻見那十幾名黑衣海盜爬出船艙,控製了舵樓和船桅,再看甲板上一條人影飛來縱去,與數名海盜乒乒乓乓打個不停,卻是井真成在孤軍奮戰。


    井真成用的是一把比自己還長的千牛刀,翁山海盜用的卻是揣在懷中的短匕,由於江朔和獨孤湘武藝高出翁山海盜太多,根本就不在乎他們身上是否藏有利刃,因此一招不慎,導致此刻被救上船的十幾名海盜掏出懷藏的利刃,占了晁衡坐船,目下隻有井真成還在頑強抵抗。


    井真成在東瀛人是少有的武學之士,其他船工並不擅打鬥,而馬十二被江朔和獨孤湘戲耍,看似乎武功平平,但井真成與海盜們交起手來,卻一時難以取勝,海盜們仗著人多似乎還略占上風。


    打鬥正酣時,忽聽人喊道:“鑒真和尚在我們手中,兀那倭人再要負隅頑抗,我手中的刀子可不長眼睛。”


    卻見馬十二手挾持著鑒真大師,手中匕首虛搭在他的脖項之上。


    井真成見狀,長歎一聲,拋下長刀,兩個海盜衝上來,把他一腳踢翻,倒剪雙臂綁了起來。


    獨孤湘道:“啊呀,糟糕!我去救大師。”說著一拍雉口就要躍下,馬十二卻仰頭喊道:“你們不準下來,誰敢下來,我立刻刺死大和尚!”


    獨孤湘聞言倒也一時不敢躍下,兩船高度相聚數丈,長索夠不到,躍下需要時間,無論如何不可能趕在馬十二之前救下鑒真大師。


    江朔喊道:“馬十二,我好心救你,你怎恩將仇報?切勿傷害鑒真大師,否則傷了得道高僧,你百死莫贖!”


    馬十二笑道:“江少主,你和海盜講道義,真真可笑的緊啊,我也是逼不得已,借貴船一用,等我脫險,自然保鑒真大和尚和一船人無恙。”


    此刻海鰍船鼓足風帆,正在加速衝向海盜,馬十二為了脫身也該升起風帆,讓兩船吃足了風,一起衝向海盜船群,不是正好與眾盜匯合?


    可是馬十二的手下卻並不升起風帆,反而用手中匕首猛砍撓杆,此刻海鰍船吃足了風正在全速前進,撓鉤深深紮入遣唐使船板內,無法拔出,隻能切斷後麵的木杆才能把船解脫出來,可是海盜們隨身攜帶的兵刃都十分短小,情急之下竟然切不斷竹篾疊合而成的撓杆。


    馬十二罵道:“蠢材!撿那倭人武士的長刀來砍!”


    海盜們這才醒悟,撿起井真成拋下的千牛刀去砍撓杆,這千牛刀雖是唐廷製式儀刀,卻鋒利無比,不亞於民間所謂寶刀寶劍,幾下便切段了第一條撓杆,又接連斬斷了幾條撓杆,遣唐使船忽然一震,後半段仍然被海鰍船上撓杆掛住,船艏卻向外披出,二船成了八字形。


    晁衡的這條船是使團第二條船,前麵還有藤原清河的頭船,此刻海鰍船借著西風向前猛衝,藤原清河的船卻還沒升起風帆,海鰍船攜著晁衡坐船兜了上去,竟然將藤原清河的船卡在了兩船之間。


    三艘船糾纏在一起,船槳糾纏攪合在一起,在海浪的激蕩下,三艘船更是互相碰撞不止,不時發出哐哐巨響。而馬十二的手下還在拚命斬斷撓杆,好讓三艘船盡快分開。


    獨孤湘奇道:“怎麽馬十二不想和他們的船隊匯合嗎?”


    江朔也心中奇怪向下張望,陳先登忽然指著江朔身後道:“後麵那是什麽?”


    江朔一驚,以為後麵兩艘遣唐使船也出了變故,轉頭看去,卻見兩艘船被甩開了一段距離,卻仍相距不遠,二船正揚起風帆,追趕上來。


    他正看得一頭霧水之際,卻覺手上一輕,原來他挈著的是陳先登的係甲絛,陳先登偷偷解開了身上的鎖扣,誆江朔轉頭之際,忽然使用金蟬脫殼之計,一個霸王卸甲,脫了甲胄,滾了出去。


    江朔隨手將手中半副鐵甲拋在一邊,轉身去擒陳先登,卻見陳先登就地連滾了數圈,甲板地麵忽然下陷,露出一個洞口,陳先登一頭紮進洞中,江朔剛剛追到,那地上暗門“哢”地一聲搶先鎖上了。


    江朔跟上一掌拍在木板上,卻覺手臂發麻,這船板堅厚,以江朔的內力居然一拍不斷。


    隻聽甲板下傳來陳先登甕聲甕氣的聲音:“小丹砂,你有所不知,這些翁山海盜不是來給馬十二報仇的,而是來劫四艘遣唐使船的。”又道:“晁卿,多謝你的美意,不過麽,一千二百匹生絹可打發不了本將軍,識相的就交出四艘船所有的財貨,本將一高興,說不定能免你們一死!”


    這時下麵船上的馬十二已拋下鑒真,自去搶來井真成的千牛刀,一邊猛砍撓杆,一邊對江朔喊道:“江少主,你們可徹底搞錯啦!”


    這些船不是來救我們的,我本是翁山之主,陳先登卻趁我在俞大娘航船上耍錢之際,悄悄勾結我的手下王十七,潘廿一等人,他想要殺了我,徹底控製翁山,方才他和王十七一同夾擊我,此刻卻是拉了潘廿一等人一同回來啦!”


    江朔和晁衡這才知道剛才馬十二轉頭撞向海鰍船並非給另一艘船打掩護,他們見兩艘黑船一艘白船便想當然地以為是官船在追擊兩艘黑船,其實卻是黑船在側,白船在後夾擊馬十二。


    現在想來,海鰍船一直追著馬十二,從沒有攻擊另一艘船。那艘船半途脫離戰場東去,也不是逃跑,而是發現了四艘遣唐使的海船,覺得有利可圖,才回翁山,叫來更多的海盜船。


    此刻海麵上大大小小十幾艘船,怕是翁山海盜們已經傾巢而出了。


    獨孤湘跌足道:“糟糕,糟糕,我們徹底搞錯了!這可怎麽辦?”


    江朔也心中焦急,若在岸上,他還有諸多辦法,可是在海上,有大海相隔,除非接舷,否則他也沒法子登上別的船。


    這時忽聽腳下梆子聲響,海鰍船望孔中向晁衡坐船射出箭矢,晁衡絕望地喊道:“快保護鑒真大師!”


    好巧不巧,恰在此刻,馬十二斬斷了最後一條撓杆,在海浪的推動下,遣唐使船向外蕩去,箭矢盡數落在了海中。


    眾人來不及鬆一口氣,卻見藤原清河的船背後沒了阻擋,由於速度慢於海鰍船,慢慢滑到海鰍船之側,海鰍船上一條拍杆猛地拍出,正打在藤原清河那條船的主桅杆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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