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都皺眉道:「大首領說什麽?我沒聽清。」


    馮若芳嗤笑一聲,走近一步道:「和我耍這心眼,我說……叫鬧文下令投降!」


    計都伸長了脖子,道:「投降何意?我漢話學的不好,大首領原諒則個……」


    他本就生得十分高大,伸長脖子,做傾聽之狀,仿佛一隻呆頭鵝,眾海盜都哈哈大笑起來,架在他脖子上的鋼刀都幾乎滑落下來,計都卻保持著一臉真誠又呆傻的表情。


    馮若芳笑罵道:「傻大個!投降都不懂麽?就是……」


    他說話間又跨近了一步,計都忽然向前一竄,伸手拔出插在自己左腿上的峨眉刺,向馮若芳當胸刺到!一旁的羅睺也突然發難,脖子一縮,擺脫壓在脖子上的刀鋒,貼地疾射而至,拔出肩頭的峨眉刺去刺馮若芳的小腹。


    馮若芳大吃一驚,虧得他江湖閱曆豐富,向後急仰,計都的峨眉刺隻劃破了他的衣衫,沒能刺中,馮若芳也顧不得身份,就地一滾,又閃躲開了羅睺這一刺,以計都、羅睺的武功,馮若芳原本是躲不開的,但二人重傷之餘,氣血有虧,隻慢了一瞬,便讓馮若芳勉強避開刺殺,死中得活。


    二人各跨一步還想再刺,江朔已經迎了上來,一人一掌拍在他們手腕上,二人腕骨立時脫臼,計都、羅睺手上一鬆,峨眉刺當啷落地。


    直到此時,後麵的海盜這才反應過來,上前或踢腿彎、或按肩頭,計都、


    羅睺站立不穩,單膝跪倒,卻死也不肯雙膝跪倒,數把橫刀前後左右繞著他二人的脖子上圍了一圈,隻待馮若芳一聲令下就叫二人人頭落地。


    馮若芳起身喊道:「別殺他二人!」


    海盜們雖然意外卻也不敢違拗大首領的命令,隻是再不敢大意,取繩索將一眾大食人捆了個結結實實,馮若芳命將二人扶起,計都、羅睺哼了一聲,自行掙紮著站起,計都昂首道:「今日事敗,有死而已!」


    馮若芳險些喪命卻反而並不惱怒,對計都道:「馮某平生最敬英雄豪傑,你若向我求饒我未必饒你,但你一心求死,我倒不殺你了。」


    計都楞了一下,他也知道機會隻有一次,方才沒能刺死馮若芳便再也沒機會了,反覺釋然,開口道:「我也沒料到姓江小子的功夫居然還能突飛猛進,不然縱然有十個大首領,此刻也盡都被我弟兄刺死了。」


    馮若芳也不生氣,笑道:「現在你可以給鬧文傳譯了吧?」


    計都點點頭,對鬧文說了大長段佶屈聱牙的話語,想來是大食語了,計都說的十分平靜,鬧文卻越聽越憤怒,不時打斷計都的話,眾人雖然聽不懂,但從他的語氣中也聽出他不願投降。


    果然計都道:「鬧文將軍說了,大食男兒沒有孬種,今日被俘有死而已,絕不會苟且偷生,要他投降,提也休提。」


    馮若芳點點頭,轉身對手下崖州海盜吩咐道:「把這


    鬧文剝了外麵這層皮,吊在桅杆上,叫他手下看看要不要投降?」


    「外麵這層皮」指的是衣服,大食人的長袍從上至下將自己牢牢包裹在內,絕不輕易脫去長袍,此刻見崖州海盜上來就剝自己的袍子,鬧文高聲咒罵,拚命的扭動身子,然而海盜又不是服侍主人更衣的奴婢,哪裏會由著他亂扭。


    早有人掏出小刀,把鬧文身上的袍子割得如碎布條一般,鬧文又羞又怒,喊道:「阿維夫!阿維夫!」


    想來是叫眾人停手的意思,但此時此刻,哪有人會聽他的,隻管將布袍裁成條子,再一條條揪下來。


    眾海盜似乎頗以此為樂,仿佛將鬧文身上這領袍子判了個剮刑,眾人一齊動手,鬧文身上的寬大袍子,被裁的沒有一百也有八九十條,鬧文終於抵受不住,高喊道:「阿斯拉木!阿斯


    拉木!」。


    計都跟著喊道:「投降!投降!」


    馮若芳滿意道:「把這廝吊上桅杆,給負隅頑抗的大食人看看!」


    鬧文見海盜要用鉤子將他掛上桅杆,殺豬似的叫喊,計都道:「萬萬不可,將軍說他讓船隊投降。」


    海盜們正享受羞辱鬧文的樂趣,對計都的話不理不睬。


    計都對馮若芳道:「漢人說士可殺不可辱,況且大首領如此羞辱鬧文,令他在軍中威信掃地,船隊必然另推將領死戰,又怎肯投降?」


    馮若芳轉頭瞥了計都一眼,喝住正在琢磨怎麽給鬧文裝鉤子


    的群盜,道:「給這廝披件袍子。」


    對鬧文道:「叫你的人投降!別耍花樣。」


    鬧文早沒了先前的傲慢,他轉頭看海麵上,南海海盜正追逐圍獵大食船隊。


    依托於陳先登的長戰術,群盜越戰越勇,大食艦隊被打得支離破碎,隻有逃跑的份,一旦落入「網」中,便難逃沉船的命運。


    鬧文歎了口氣,高聲喊道:「阿斯拉木,阿斯拉木!」


    先前插入海鰍船的兩艘大食船中有一條是鬧文的一條船,上麵配備了十幾名號手,與唐人擊鼓不同,大食人用號聲傳遞消息。


    十幾名號手同時吹響背在身上的巨大黑色螺號,嗚咽之聲傳遍海上,大食戰船的速度慢慢慢下來了。


    除了遠處幾艘帆船見勢不妙,轉頭逃出海峽之外,大部分大食船都被俘獲了。


    馮若芳下令將所有大食人都用繩子綁了,讓他們拉纖溯紅河而上,將海盜船送往上遊兩百裏處的交州城。


    大食人被除了甲胄,僅著單衣,用大食戰船的帆索連成纖繩,至於大食帆船都被聚攏在一起,一把火燒了。


    鬧文和大食水軍的頭目被單獨關押起來,計都、羅睺傷了雙手也被留在船上,海盜用木棍夾住斷臂,又用帆布包紮起來,說是包紮,其實,密密層層在連手帶身子緊緊地繞了數十匝,簡直比繩捆索綁還要結實。


    江朔找到他,麵對計都道:「多年不見,你的漢話好了很多。」


    計都一笑,道:


    「我本大食胡人,在大唐十幾年,總該有些長進吧。」


    江朔道:「是啊,已是天寶十二年了。」


    計都糾正他道:「是至道大聖大明孝皇帝天寶十三載,已過了正月了。」


    江朔一愣道:「我們在海上漂了月餘,已經過了臘月了麽……」


    計都道:「江少主,你想問什麽,盡管開口,不需繞彎子。」


    江朔道:「你們為什麽從北方來到安南?又怎麽會在鬧文的軍中?」


    計都道:「左右事敗,告訴你也無妨,我本就是黑衣大食呼羅珊總督阿布大王安插在安祿山身邊的,我弟兄二人能成為安祿山的親衛,一則是我們功夫不錯,二則也是他需要通過我們和大食溝通有無。」


    江朔不解道:「我曾見幾次撞見到鬧文與範陽勾連,都是孔目官嚴莊在一旁傳譯的。」


    計都又笑道:「嚴莊的大食語是我教的,不然他一個河北漢人,怎能通胡語?」


    江朔點點頭道:「你還沒說為何來安南。」


    計都道:「阿布大王功高震主,久為大食國主哈裏發所妒,他自知在呼羅珊地不能久留,一直想要攻占吐火羅甚至大唐西域之地,尤其是大唐安西,有蔥嶺、昆侖為屏障,可在其中獨樹一國,進可攻退可守,可與大食國主一較高下。然而擘畫十載,終於進軍西域之時,怛羅斯城一戰雖然慘勝,但唐軍援軍及時趕到,又燒了後方糧草,大王隻能隻能撤軍,哈裏發趁


    其實力虛弱之際,忽然發難,以圖謀造反為


    由誅殺了阿布。」


    阿布被殺江朔早已知曉,隻是不知道這其中的前因後果,他不禁失笑道:「阿布自以為聰明,卻不知道就算他真得了西域,將自己夾在大唐、大食和吐蕃、回紇之間,豈不成了四戰之地?焉能有片刻安生?當年諸葛孔明勸劉備得益州,也說是進可攻退可守,結果被人堵住蜀道,卻是隻能守難以出擊,諸葛武侯死後,再無人能出祁山威壓中原,以致蜀漢二世而亡。」


    計都一愣,繼而喟歎道:「原來中原早有此等故事,隻是我等胡人不知,阿布大王至死仍在做他的君王夢,江少主年紀輕輕,卻不但武藝高強,更是見識如此廣博,計都佩服。」


    其實江朔也沒有此等見識,隻是曾聽東岩子趙蕤說起過,他記住了而已,趙蕤博於韜略,長於經世,所著《長短經》乃黑白雜糅之書,以謀略為經,曆史為緯,可謂謀略集大成者。然而趙蕤自己不慕富貴,不應辟召,兩個弟子李白隻學會了文學,江朔隻學會了武學,縱橫之術竟無傳人。


    江朔道:「阿布之死,和你到安南又有什麽關係?」


    計都道:「阿布有左右輔弼,其中左輔是伊本兄弟,他二人一個死在於闐,一個隨他一起被誅,右弼就是鬧文將軍了,伊本兄弟善陰謀,鬧文則是統軍的將領,當年怛羅斯之戰,鬧文沒有參加,


    否則說不定能一鼓作氣,攻下碎葉城也未可知。」


    江朔心道,以鬧文之質,怕也不是高仙芝、封常清的對手,但他沒有打斷計都的話。


    計都繼續說道:「阿布死後,鬧文可也不敢回大食了,他所轄黑帆艦隊就在南海當起了海盜……」


    江朔心道,看來馮如芳對自己也沒說真話,他如此仇視鬧文,隻怕也是因為同行搶了他的生意。


    計都道:「嚴莊知道此事之後,便派我二人來南海找鬧文。」


    江朔聽到嚴莊的名字立刻警覺了起來,問道:「嚴莊有什麽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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