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轉過頭,看到大街正中央站著一老者,那老者須發皆白,顯然是有些歲數了,但他肩闊背直,絲毫不現老態,老者穿一件短褂,雙臂粗壯,看來是個練家子。


    圍觀的南詔百姓也轉過頭來,看著老人竊竊私語,段儉魏抬手止住大軍,自己下馬向老人走去,老人不等他走近先自開口喊道:“今之南詔漢之南中,自諸葛丞相以來,我南人世奉中國,先王皮邏閣得大唐相助,方能一統六詔,國號雲南亦得諸唐皇聖人,唐人傳我文字,授我製度,恩情何厚?而今段儉魏你率軍滅唐軍殺唐人,又有什麽可洋洋自得的?”


    圍觀的百姓中有人喊道:“老人家,你這說的就不對了,現下不是南詔去攻大唐,而是唐軍三路攻來,難道因為唐人於我國有恩,我們就不能反抗,伸長脖子等人來殺嗎?”


    那老人道:“唐皇受奸臣蒙蔽發大軍來伐,自然不能引頸就戮,但嚴守門戶叫其知難而退也就是了,可是段儉魏你千裏奔襲交州大唐領土,盡毀其舟楫,殺害唐人無算,如此一來雙方結下血海深仇,便無化解的可能了。”


    有人不以為然道:“孫子曰,兵者詭道也,既是兩國交戰,哪有隻守不攻,等著人家來打的道理?”


    老人跺腳道:“你們懂得什麽?”


    人群中有人嬉笑道:“老人家你又懂得什麽軍國大事?”


    老人氣得須發戟張,腦袋直晃,這時段儉魏已到了他的麵前,奇怪的是他非但不生氣,反而顯得非常恭敬,低聲道:“回去吧,莫叫我為難……”


    老人“哼”了一聲,道:“你撤了這儀仗!”


    段儉魏為難道:“這是奉了東帝之命……”


    老人啐了一口道:“什麽東帝?吐蕃給的偽號也當得真嗎?”


    吐蕃讚普尺帶珠丹賜閣邏鳳為“讚普鍾”,“鍾”乃兄弟之意,他自號“西帝”,稱閣邏鳳為“東帝”,這東西二帝除了吐蕃,南詔二國,無人承認,因此老人說是“偽號”。


    段儉魏竟然唯唯諾諾,不敢反駁,卻也不下令軍隊收起儀仗。


    老人見他口中稱是,卻無行動,怒道:“逆子,給我跪下!”


    此言一出,圍觀眾人皆驚,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更令人不可置信的是,段儉魏真的跪了下來,道:“阿爺,莫生氣了,有什麽事回去再說。”


    老人怒道:“我不回去,就在這裏當著眾人的麵說明白!”


    段儉魏低頭道:“兒實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回府後一定向阿爺解釋清楚。”


    然而任段儉魏如何勸解,老人隻是不理。圍觀的百姓這時也不再言語了,都抱著雙肘等著看熱鬧了。


    江朔看了空空兒和羅羅一眼,心道:此二人早就知道段儉魏的阿爺會來當街攔軍嗎?他們不預先勸阻卻來看熱鬧,實在是太不厚道了。


    卻見二人並不看向段儉魏父子,而是一直抬頭四處張望,江朔正自奇怪,忽聽空空兒輕呼道:“來了!”


    隻見大街兩側屋簷上冒出數百手持臂張弩的黑衣人,一言不發,瞄準段儉魏父子便射。


    黑衣人射得快,空空兒動作更快,不見他身形怎麽晃動,就已經衝到數丈開外的段儉魏父子麵前。


    段儉魏身負武功,聽見弩機聲響正待出手護住阿爺,然而未及起身,就覺腳下一空,已被空空兒夾在脅下,還沒明白過來怎麽回事,空空兒又用肩扛了他阿爺,飛也似的跑了起來。


    段儉魏武功不弱,但被空空兒單手夾了,隻覺渾身酸軟,完全無力掙紮。


    他阿爺被空空兒扛在肩頭自也無法動彈,口裏卻咒罵不止,也不知是罵他,罵空空兒,還是罵那些正瞄著他們射弩的黑衣人。


    事發突然,空空兒和羅羅顯然要有準備,待他們衝出去,江朔再想追可就追不上了,街上已然大亂,百姓在街上四處躲閃弓弩不說,空空兒也太壞了,他身上負了兩人,速度絲毫不減,轉往人堆裏紮,黑衣人則是毫無顧忌,追著他們一路射去,射死射傷百姓無算。


    後麵的南詔軍隊見主帥被奪,忙拉兵刃搶了上來,然而街上被混亂的人群堵塞,他們上來隻是讓眼前的亂局更亂,根本無法通過。


    眼見大街上已經亂成了一鍋粥,江朔隻能另辟蹊徑,三躥兩縱上了屋頂。


    一眾黑衣人在屋麵上射得正歡,忽見江朔上的房來。還沒來得及回轉弩機,就被江朔提起來扔下屋頂。


    大街上的百姓正苦於無法還手,見黑衣人自己落了下來,立刻上前按住便打,南蠻悍勇,跌下來的黑衣人不及抽刀便被憤怒的人群淹沒。


    江朔上的屋頂,見下麵空空兒如大蛇遊走在人群之中,羅羅跟在他身後,將那食盒拆成兩半,在空中揮舞,弩箭射中竟然不能貫穿,原來在藤籃之中竟然夾了鋼板,如同兩麵小盾,替空空兒護住了身後。


    江朔看明二人方向,在屋麵一邊追,一邊順手將黑衣人拋下屋麵。


    他此刻輕功內力均臻絕頂,隨手拋擲可說毫不費力,江朔在屋頂走的是直線,空空兒在街上的路徑卻曲折,更兼他身上多了兩人,便被江朔搶到了前頭。


    江朔將他這一邊的黑衣人都被盡數拋了下了屋麵,空空兒的壓力頓時少了一半,他仰頭笑道:“多謝駱穀先生助我,向潤客有禮了!”


    江朔心中好笑,這空空兒遮掩自己的身份,還不忘敗壞範陽人的名聲,此刻已有不少黑衣人轉過頭來,有用弩機的,也有拿刀劍的,江朔全然不懼,遇著射來的弩箭或是側身避開或是接過回擲,遇著刀劍的不管對方如何出招,他都是一把抓住對方臂膊直接扔下屋頂。


    江朔腳下不停、手上不停,口中高聲喊道:“向兄不必多禮,劉駱穀也是為安中丞盡忠竭力。”


    他故意捏著鼻子模仿劉駱穀的聲音,倒有幾分劉駱穀的酸腐氣,登時引得空空兒哈哈大笑。


    江朔怕空空兒把李珠兒的名字安在羅羅頭上,又喊道:“咦,你身後的老嫗竟是安二公子扮的嗎?”


    羅羅頗為配合,粗著嗓子道:“正是本公子。”也不管安慶緒是否這樣說話,三人又是一陣大笑。


    通海城東西大街長不到一裏,江朔和空空兒速度極快,羅羅竟也不遑多讓,不一會兒就到了西麵城門,西門的守衛聽到東麵喧嘩聲起還在伸長了脖子張望呢,忽見空空兒扛著一人夾著一人到了門口,再想關門已來不及了,空空兒和羅羅鑽出城門之際,江朔縱身一躍,跳上城樓,城上守兵還沒來得及喝問什麽人,他已從另一麵一躍而下了。


    空空兒和羅羅看來早計劃,出城後不多遠便走上了小路,一頭鑽進了山裏,又走了數裏,江朔眼看一路走來多有歧路,想來不管是南詔軍隊還是黑衣刺客都追不上了。


    轉過一片密林,見有一所小木屋,當是獵戶冬季避風之用,目下是夏季並無人居住,空空兒一腳踢開木門,肩頭一聳,單手一揚,將段儉魏父子二人拋在地上,江朔和羅羅緊跟著進門,羅羅走在最後,反手掩上了屋門。


    空空兒並沒有點二人的穴位,段儉魏和他阿爺二人落地後立即爬起,段儉魏道:“是哪裏的朋友和段某開這樣的玩笑。”


    他知道空空兒功夫高他太多,如要殺他可說是不費吹灰之力,因此說話帶著幾分客氣,空空兒卻不滿道:“甚開玩笑?我等剛剛在數百刺客手中救下你二人的性命,段郎卻道我在玩笑?”


    羅羅一拉他的袖子道:“好啦……阿兄他不知道麽,你也不要怪他。”


    段儉魏聽了她的聲音,疑惑道:“是羅羅?你怎麽成了這副模樣?”


    羅羅一扯臉上人皮麵具露出本來的容貌,道:“阿兄,我易容了來救你,這兩位……”她頓了一頓,道:“是我請來相助的好朋友。”


    話說到此處,空空兒和江朔也隻能取下麵具,段儉魏不認得空空兒,卻認得江朔,奇道:“江少主,怎麽是你?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江朔頗為尷尬地道:“我也不知道,其實我也是剛剛牽扯其中……”


    羅羅道:“阿兄,我來說吧,我們早就知道今日的伏擊!”


    段儉魏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道:“你早就知道?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就算不告訴我也該告訴阿爺,你怎能讓他老人家涉險?”


    羅羅不滿道:“你和你說了,你會信嗎?阿爺就更不用提了,我若和他說他定然會以為我是故意誆騙他,好叫他不來截你。”


    段儉魏的阿爺坐在那裏,一言不發地點了點頭。


    段儉魏自問羅羅說得不錯,問道:“那刺客是哪兒來的?”


    江朔和黑衣人交過手,他開口道:“他們用的臂張弩是唐軍軍械,但身手來看不是中原或者北地的功夫。”


    空空兒道:“不錯,武器來自範陽,刺客皆是南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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