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圓看了一眼孫仲,道:“事到如今也沒有什麽可隱瞞的了。”


    孫仲點頭道:“如諸位所見,小李將軍並沒有死。”


    巧珠喜道:“原來你們救下了我阿爺,我……崔長史,卻是我錯怪你了……”


    崔圓卻搖頭道:“我們沒有救你阿爺,不論是我還是孫都尉,都沒能救下李將軍。”


    巧珠糊塗了,眼前這個失魂落魄的人明明就是她阿爺,崔圓又怎說沒救?


    孫仲解釋道:“那一日我們才退軍回到邛都,我在城中遇到了一名老者,老者告訴我楊國忠那賊廝派來處死小李將軍的玄甲軍已從長安出發了。”


    崔圓和孫仲在成都城中說話,對楊國忠還客氣地以“楊相”相稱,此刻卻直呼其名,成了“賊廝”。


    而“玄甲軍”原是大唐太宗手下的精銳軍士,以至後世豪門大族豢養的親兵皆以“玄甲軍”命名,當年李林甫讓羅希奭統領的爪牙也稱“玄甲軍”,如今楊國忠扳倒了李林甫,其親兵仍以“玄甲軍”相稱。


    巧珠道:“所以你就告訴我阿爺,讓他提前躲了起來?”


    孫仲搖頭道:“不行的,一則,我也不知老者所言是真是假,就算我肯信李將軍業未必信;二則,李家是蜀中大族,若李將軍真為了苟全性命扔下軍隊一走了之,隻怕要牽累全族。”


    巧珠心道不錯,卻越發的糊塗了,孫仲道:“因此那老人獻了一策,就是詐死。”


    江朔道:“原來如此,所以你們詐稱李將軍死了,卻把他藏在了這裏。”話一出口,江朔就自覺不對,崔圓和孫仲走進普賢寺時顯得十分猶豫,顯然也不是很確定李貞元是否真的在此寺中。


    果然孫仲道:“僅用言語恐怕很難說服楊賊的使者,況且當時回程的大軍有上萬人之多,魚龍混雜,並不都是親近之人,要瞞過這麽多人幾乎不可能。”


    眾人聽了都點點頭,孫仲續道:“所以那老者教了我一個法子,就是在楊國忠的使者麵前,殺死小李將軍,方是萬全之策。”


    渾惟明道:“這個殺自然不是真的殺,但如果隻是偽裝,或者殺一個不相幹的人來遮掩,又如何瞞過楊國忠的眾多耳目?”


    孫仲道:“那老者告訴了我們一處山崖,他說會在崖下接應,叫我們隻管將李將軍推下懸崖,他自有法子保全李將軍的性命。我到了那個地方就猶豫了,那是大度水邊的一處險峰,我們回軍需渡過大度水,大度水古稱涐水,峨眉山在其北岸,峨眉就是涐水之湄的意思,大度水兩岸極其險峻,多有高山深穀,若跌落下去可說是必死無疑……然而渡過大度水,再穿過峨眉山就離成都不遠了,據斥候傳信,楊國忠的人也已經到成都了,這老者所說的法子實是我們最後的機會了。”


    渾惟明看了一眼李貞元,他雖然已經認得巧珠,卻依然渾渾愣愣、瘋瘋癲癲的,渾惟明道:“想來你們沒有把計劃告訴李將軍。”


    孫仲道:“不錯,李將軍為人耿介,未必肯這樣做,就算肯配合演戲,隻怕也會穿幫,因此我們決定不告訴他,那日夜裏直接在營中發難,假做嘩變,率親兵圍住了李將軍的營帳,又故意網開一麵,讓他逃上山去!這時楊暄的隊伍正好趕到,我當著他的麵,刺了李將軍一刀,當然隻刺破了脅下的衣衫,再推下懸崖絕壁,其時天色已昏,我隱約似乎看見一道人影飛掠而過,淩空接住了墜崖的李將軍,但我似乎又聽到了重物落入崖下激流的聲音。”


    柳汲氣道:“胡鬧!李將軍新敗之餘,將殘兵收攏帶回,本就極度緊張,你們再這麽一鬧,不是把他往絕路上逼麽?”


    眾人皆心道不錯,恐怕現在李將軍的瘋癲狀態不但因為從高崖上墜落,更因為心中極度的絕望。


    崔圓道:“我們當時還不知道來的是楊國忠的長子,楊暄這小賊倒也十分謹慎,先後派人到崖下尋找,哪裏都找不見屍體,那處懸崖是萬丈絕壁,別說是人,鳥獸都無法落足,下麵的大度水正是水深流急之處,派水性好的軍士下去打撈也是一無所獲。”


    孫仲道:“彼時越尋越是心驚,當日夜裏也看不真切,白日裏再去看時,才知道這懸崖如此陡峭,任誰能在那崖壁上藏身?還能飛身救人?所尋的軍士皆以繩索係著墜下崖去,那有落足之地?且那老者再未出現,我們隻道是錯信了人言,竟然親手把李將軍給害死了……”


    他說著用拳頭一捶自己的大腿,看來時隔多日,孫仲對當日的匆忙決定仍感後怕。


    崔圓道:“現在想起來,哪位老者當是一位大俠,神功卓絕,才敢行此險招救人。”


    江朔奇道:“孫大哥,你們當時又為何如此相信這老者呢?”


    孫仲道:“隻因為……”


    崔圓卻搶在他前頭,道:“隻因為我們當時也是病急亂投醫。”


    孫仲一愣,繼而道:“對對對,就是病急亂投醫,我當時見楊暄帶人前來,隻怕是來傳旨處死李將軍的,心中焦急之餘,便也顧不得再辨別那老者的話是真是假了。”


    江朔知道他們對於老者的身份有所隱瞞,心道:武林宿耆行事多古怪,不許受助之人說出他的名號也是常有之事。便也不再追問,轉而道:“不管怎麽樣,今日看來,那老者並沒有騙你們,想必來此寺中尋李將軍,也是你們事先約好的了。”


    崔圓道:“是啊,老將軍……那一老者,教我們送楊國忠的特使回京後,便到此地來尋李將軍,我們原本計劃是我留守成都,孫仲來尋將軍,卻沒想到楊暄雖然相信李將軍已死,卻還要做一個公開處刑的大場麵,我們怕巧珠會來劫法場,孫仲才會留下來以策完全,如今李將軍父女團圓,也算一件喜事吧。”


    江朔聽他話裏的意思。這位老者竟還是個將軍?不知道是哪位將軍,有此身手。


    柳汲卻“哼”了一聲,道:“有何可喜?李貞元堂堂男兒,如今隻能以這癡愚的模樣,藏頭露尾,苟且一生,又有什麽好?”


    羅羅看來還真通醫術,她正在給李貞元把脈,笑著對柳汲道:“沒有阿爺你說的這麽嚴重,李將軍隻是突遭變故,一時不能接受,才會變成這副模樣,如今下屬並未真的背叛,女兒又在身邊,我看隻要慢慢調養,假以時日當是能恢複的。”


    聽了洛洛這句話,巧珠和崔、孫二人都麵露喜色,紛紛詢問羅羅治療之術,沒想到羅羅又是螞蝗放血,又是毒蟲煉藥,他們又是起了一陣雞皮疙瘩,不敢再問詳細方法了。


    渾惟明向廣濬問起了一個重要關節:“大和尚,那是誰把李將軍送來此處的呢?是哪位老者麽?”


    廣濬道:“非也,非也,是一年輕的小女子。”


    渾惟明問:“大和尚認得她?”


    廣濬搖頭:“不認得。”


    渾惟明大奇:“不認得?那她和大和尚說了什麽,讓你收留並不相識的李將軍呢?”


    不料廣濬更奇,道:“我又不是這普賢寺的主持,此地亦非我私產,他願來就來,願走就走,又與我有什麽相幹?”


    渾惟明看了看李貞元,他確實穿得破破爛爛但露出的肌膚卻並不肮髒,雖然癡愣卻也沒有挨餓的跡象,道:“李將軍在此有些時日了吧?他的衣食洗沐又是誰管的呢?”


    廣濬道:“食水照料麽,都是老衲所為,衣服麽……”他抖了抖自己身上,他穿的褐袍也是千瘡百孔,破破爛爛,自然沒有多餘的衣服給李貞元替換。


    渾惟明道:“大和尚既然和他不認得,那送他來的女子也沒有托付大和尚,你又為何要照料他呢?”


    廣濬合十道:“阿彌陀佛,出家人善念為懷,難道無人托付,我就任他去死麽?平日裏見了受傷的鳥獸都要治療,何況人乎?老衲的食水或是峨眉山中俯仰可得,或是出自山民布施,本非我所有,又有何惜?”


    眾人皆是一愣,但細想之下確是此理,隻是世人常不作此想,反倒覺得廣濬之言奇怪了。然而眾人仍然不得要領,神秘的老人,未知的少女,一切仍然隱藏在迷霧之下。


    崔圓道:“現在看來,老人和少女應該是友非敵,他們既然不願現身,自然有他們的原因,我們再怎麽猜測也是徒勞,為今之計,是下一步怎麽辦,去哪裏?”


    李貞元聽了這句話,忽然瘋病又發作了一般,手指南方高呼道:“南詔!南詔!”


    崔圓笑著安撫李貞元道:“李將軍,哪兒都能去,唯獨這南詔是去不得的……”


    柳汲卻道:“為何去不得,崔郎所慮者,不過是南詔和大唐的敵對關係,但須知兩國相攻如仇讎,全是因楊國忠而起,南詔上至元君,下至百姓,對李宓老將軍都十分敬佩,李將軍殉國後元君閣邏鳳更是為他建墓立碑,香火供奉不絕,我想如果小李將軍和巧珠娘子去南詔的話,一定會被封為上賓的。”


    崔圓踟躕道:“我也聽到過這樣的流言,但傳言不可輕信……老先生又是哪裏聽來的消息呢?”


    柳汲笑道:“好說,老夫便是元君特使,浪穹柳汲的便是!”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唐山海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圏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圏吉並收藏大唐山海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