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老太太不是叫大小姐跪祠堂嗎,這餃子怕是糊掉就不能吃了,而且今日客人多,包的這些怕不夠,不若改明兒從祠堂出來再包了吃個新鮮啊。”


    春苗學那婆子的語氣學了個八九成,說完滿臉氣憤道:“我呸!瞎了她的眼珠子,嘴巴叫狗舔過,一天到晚就光吠,不說人話。”


    陸安然搖搖頭,倒沒有春苗那般氣憤,“都來了些什麽客人?”


    春苗想起白天的事還有些氣呼呼的,臉蛋上漲了一層紅暈,“不就是蒙都幾個鄉紳和官老爺,還有就是其他郡也派了些人過來送禮,馬上也要年節了,趁著過年前走動一番。”


    陸安然翻書的手一頓,抬頭:“陰家也派了人?”


    “是呢。”春苗蹙眉道:“往年倒不見,今年不知怎麽就來了,來的是個管事,小姐沒見著,那副趾高氣揚的,就怕別人看不到他鼻孔。”


    自從陸遜和陰家大小姐的婚事告吹,兩家關係也涼了,這突然走動起來,自顯得不尋常。


    想來就是陸遜說的那件事——陸老夫人終於在她的婚事上動腦筋了。


    春苗再說什麽,陸安然心思不在這裏,聽了個左耳進右耳出。


    等到要落燈歇息了,春苗揚眉吐氣般說道:“……憑著那爛婆子嚼舌根,老爺一回來就去祠堂帶小姐出來,老夫人知道了也不能如何,誰讓小姐在老爺心裏頂重要,哪個都比不上。”


    將帳幔放下,隔絕了火光,也隔開春苗絮絮不停的話,仿佛那聲音也逐漸遙遠了。


    陸安然躺平身體,想著春苗最後那句話,思緒漸漸又起。


    陸遜視陸安然為掌上明珠,即便她天生長相醜陋,卻不嫌棄,為了養育她,使得她不會生出自卑,寧願不再娶妻生子,就怕委屈了陸安然。


    這是不是真的?


    是的。


    但……


    陸安然睜開雙眼望著帳頂,嘴角溢出一聲歎息。


    父親待她極好,卻不是從一開始就如此。


    五歲以前,陸遜對於陸安然來說,隻是一個人名,掛著她父親名號的陌生人。


    大體對一個人用情太深,以至於斯人已去,再見到任何有關她的人事物,都會痛徹心扉,無法麵對,所以寧願避開。


    陸遜也是如此,他避諱所有跟陸安然母親有關的,其中包括她這個女兒。


    幼年的記憶隨著時間流逝不可抗爭的淡去,但許是有的太過深刻,以至於忘卻了具體的事情,總也記得那個時候的心情。


    在陸安然渴望父母親情的年紀,她每一次小心翼翼靠近,忐忑又懷揣憧憬,然後一次次被傷到,在空寂的院子裏獨自舔舐。


    印象最深的,陸遜那扇書房的門,因為那是五歲前陸安然最經常麵對的,從天亮等到天黑也不會為她打開。


    事情發生轉機在陸安然過了五歲生辰後。


    有一日晚上,陸遜徹夜未歸,回來就病了。


    在陸遜燒的迷迷糊糊時,一隻稚嫩冰涼的手貼在他額頭,透過明亮的燭火,看到一雙黝黑童真充滿了擔憂的眸子。


    五歲的陸安然滿身狼狽,衣服劃破一道口子,自錦帛裏把絲勾出來,鞋子上全是泥濘,褲腿也弄髒了。


    在親爹詫異的眼睛裏,因為私自觸碰他而顯得窘迫不已,往後一退,腳絆腳一屁股就摔倒在地。


    陸遜瞧著,忽然就笑了。


    然後,他看到陸安然怯生生的拿出了一枝梅花——墨枝雪梅,冷香襲人。


    “房間藥味太苦,我給父親種一枝梅,讓它常伴你香甜。”


    陸遜喉間一哽,眼眶濕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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