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時,春苗跑去徐甲他們那頭詢問進展,陸安然一人坐在窗前的桌子邊翻翻寫寫。


    燭光輝耀,人影倒映在窗紙上,原隻有一抹,忽而外頭另一道身影逐漸靠近,兩道黑影瞬間貼合。


    光線暗淡了一下,引得陸安然抬起頭來,推開窗子一看,眼中閃過一抹意外。


    入夜後的尹家村本就安靜,連狗吠都不聞,陸安然看著前麵挎著籃子的尹老太太,愈加疑惑不解。


    幸好雪地亮錚錚的,足夠看清一個老太太步履不太穩健的背影,陸安然不緊不慢的跟在後麵。


    出了尹家村,尹老太一路走到最西邊的山腳處,突然停住了腳步。


    陸安然靠在山石後麵,環顧一圈卻倒吸一口涼氣。


    此處偏僻幽靜,陰森寂寥,散落著成片的墳堆。


    有的墳墓前掛了布幡,隨著夜風撩動,無聲中充滿了詭譎的氣氛。


    尹老太又動了,腳步似乎瞬間輕快起來,左轉右繞的,沒幾下陸安然居然跟丟了!


    陸安然轉了幾圈,依舊找不到尹老太,更叫她驚奇的是,腳印也不見了。仿佛來到這裏之後,尹老太就憑空失蹤了。


    正在她驚訝之餘,一陣風聲卷過來,呼啦一下一個黑影往她腦門上罩,嚇了陸安然一大跳。


    “搶著看死人,還以為是個膽大的,這麽不經嚇。”輕慢憊懶的聲音,是雲起。


    晚風吹拂開一角麵罩巾,側臉下顎與雪地的反光連成一片,蒼雪般白。


    雲起挑眉:“還真的嚇到了。”說完伸手去勾陸安然的臉。


    陸安然後退一步,腳後跟用力踩的嘎嘎響,抿唇道:“世子剛才從前邊過來,可是看到尹家老夫人?”


    雲起摸空的手很自然的收回來順勢摸著自己下巴,“本世子大半夜的又不是沒事做,跟個老婦人做什麽?”


    陸安然看一眼雲起,又把目光往周邊掃一圈。


    雲起一眼看透陸安然的意思,哂笑道:“你可少沒良心了,本世子是怕你大半夜的被什麽孤魂野鬼拐走,才屈尊出來瞧瞧。”


    兩人到處走走,陸安然道:“這片地應該是尹家村的墓陵。”新的舊的隆起不下百個墳堆。


    “按你說的,尹老太大晚上不睡覺跑出來上墳?”雲起手指著前方黑壓壓的山脈道:“不過此處群山環繞,山嶽草木茂密,使得靈氣充沛,飽受風吹,山勢變化似蛟龍飛天,其內氣旺盛,底下河流蜿蜒曲折,則聚氣凝而不散,實為整個村建陰宅的風水良地。”


    “世子還會看風水?”


    “你想說本世子像個江湖騙子吧。”


    陸安然搖頭:“世子所行所為皆出人意料。”


    雲起側過身,眼眸略帶深意的看著她:“那你呢?”


    陸安然略微蹙眉,怎麽話題轉到她身上的?


    “我以為你那天大談尹天翔死亡的疑點,定然心存疑惑,怎麽不去親自尋找答案?”


    陸安然轉開頭,望著黑夜籠罩中的山,像從天而降佇起了一道沉黑的鐵門,將尹家村和外界攔隔成兩個世界,“在其位謀其事,查案辨屍,自有衙門裏的人在做。”


    聞言,雲起輕笑出聲,悠然道:“陸大小姐這麽說不對吧,也不知誰在蒙都做出當街翻案這等壯舉。”


    陸安然眼眸倏然睜大,盛滿驚詫。


    “嗬~”雲起輕嗬一聲,在陸安然以為他還要說什麽時,卻閉口了。


    折身返回,沒走幾步陸安然突然停下來。


    “退後一步。”雲起抬起三根手指揚了揚。


    陸安然挪開右腳,卻見本該空曠無物的雪地上孤零零躺著一封淡黃色信件。


    —


    ‘劈~啪~’木頭在火中發出清脆的爆裂聲。


    陸安然折好信紙看向雲起,後者用食指敲了一下額頭,輕笑道:“啊~真的見鬼了。”


    這封信出現在這裏已經很奇怪了,更加詭異的是,這封信來自尹家已經死去的大兒媳——金氏。


    “妾身金氏,幼居平城,為避難隨父母遷至北燕,路遇災禍,父母皆去,幸得尹家村收留。


    年滿十六,嫁得尹家長子名為天明,夫婦和鳴,公婆善待,妾深欣慰之。


    然好景不長,二弟娶妻魏氏,性情張揚,長相嫵媚,上可能言會道討好公婆,下會看人下菜處處周到,年深日久,婆婆愈發見我不喜。


    原可將就度日,然魏氏天生放蕩,竟對我夫拋媚弄眼,又慫恿小叔趁我沐浴闖入,我本恪守婦道,不予理睬,可……可……


    逼我至此,一口水井了卻殘命,卻因執念不散,日日徘徊間驟升恨意。


    我恨這天不公,我恨這人虛偽,我恨這世間男盜女娼。


    化為厲鬼,我要討回血債,無人可逃!”


    落筆相菊二字。


    陸安然胸中一口氣緩緩吐出,“你信鬼嗎?”


    雲起兩根手指夾著,抽出她手中的信件晃了晃。


    “我更加相信有人裝神弄鬼。”陸安然道。


    正在這個時候,若有若無的女子哀怨哭泣聲在黑夜的寒風中傳來,吹亂陸安然的披風,使得她眉頭緊皺。


    雲起揚眉笑說:“老天總喜歡和人作對,你才說不信鬼神,偏要向你證實它的存在,不若你現在扯著嗓子喊一句,除非她出現在你麵前。”


    陸安然淡睨他一眼,這人自己也不信,非要把罪名扣她頭上,她偏頭聽了一會兒,朝某個方向走過去。


    這個地方三麵環山,形成了回聲環繞,加上聲音來處不近,隨著風斷斷續續,很難捕捉,乍聽仿佛真是鬼混在暗夜裏飄忽而泣。


    —


    輕雲蔽月,星辰兩三點,朔風回旋,哭聲悠遠縹緲。


    陸安然駐足,黑眸穿透長空,道:“你有沒有聞到什麽?”


    “嗯?”


    “味道。”陸安然看向雲起,“有一種丁香花味。”


    雲起用食指抹過鼻子下方,“這個時節開丁香花?”一笑,“看來沒有鬼都說不過去。”


    丁香花又名鬼花,淡雅香氣縈縈繞在鼻間,經久不消。


    陸安然循著味道一路找過去,雲起走在旁邊,偶爾翻卷的披風摩擦過他的銀袍軟裘,微微碰撞後,又散開兩邊。


    香味越濃,哭泣聲越大,終於一個荒墳過後,黯淡星光下,明亮雪地裏,一個女子跪坐在一座墳前地上,長裙在夜風裏翻如奔湧的海浪,使得她好像隨時要乘風飄走。


    飲泣嗚咽,幽怨淒楚。


    就如那日裏村口遇到的‘女鬼’,挽袖輕拂間,一首昆曲婉轉低昂,哀怨纏綿。


    女子大概也聽見了動靜,緩緩抬起腦袋。


    “啊——”


    尖叫劃破蒼空,寒鴉驟起,嘩啦啦一大片。


    陸安然看著被嚇破膽的女人,瞧不清麵貌,卻見整個人猶如被寒風摧殘的花苞,脆弱而淩亂。


    “你,你們是人是鬼?”女人聲音哆嗦,身軀控製不住的顫抖。


    雲起負手越過陸安然,一臉驕矜:“這話不該我們來問你?”說著腳尖替起旁邊的一截枯枝握在手裏,用火折子點燃。


    火光融融,映照出雲起得天獨厚的臉龐,若人間有鬼如此,便是鬼也不怕了。


    女人猛呼一口氣,撫著胸口道:“啊,是雲公子和……”她探頭往後看了眼,“陸姑娘。”


    陸安然衝她頷首:“鐵丘嫂,這麽晚了,你來這裏裝神弄鬼做什麽?”


    “啥?”鐵丘嫂也就是王寡婦納悶的睜大一對眼珠子,眼眶還紅腫著,眼角淚痕未幹。


    陸安然手指著墳堆,“這裏荒涼陰僻,遍地墳塚,你大晚上來此上墳?”


    耳邊,雲起嗬笑一聲,陸安然帶著不解的目光看過去,雲起道:“你一本正經的說話,比起講笑話來更有趣。”


    陸安然眉心微蹙,她不覺得有趣。


    王寡婦已經慢慢爬坐起來,顧不得拍打身上殘土碎雪,不知想起什麽傷心事,撲倒墓碑前哀哀哭泣。


    陸安然揉了一把額頭,她接觸過的女子裏麵沒有這一號的,委實不太有經驗如何應對。


    “再哭下去,傷了你美麗的眼睛,可就不大妙了。”顯然,應付女人方麵,雲起很有手段,他說完,王寡婦果然啜泣兩聲,逐漸消停。


    風雅和風流就差一個字,陸安然以為,雲起都有了。


    “陸大姑娘,你今晚看我的次數有點多。”雲起妖孽的笑曰。


    好吧,風雅這個詞在雲起身上也就是表象。


    王寡婦說,她之前被田嫂指著鼻子罵過後心裏本就委屈,結果不知道誰去她婆母那邊搬弄是非。


    家裏癱瘓的婆母借著晚飯太鹹罵了她一頓,說她不安分,兒子也是叫她克死的,如今兒子沒了,王寡婦想要丟下她孤老婆子和稚子不管,想男人想瘋了之類。


    想到這兩年多來受的委屈,就跑來亡夫的墳前發泄一頓,也沒觀察天色,不知不覺都黑了。


    “雲公子,陸姑娘,你們怎會來此?”王寡婦大哭後情緒傾瀉/出去,胸腔裏鬱氣去了不少,用衣袖擦拭眼角,邊問道。


    陸安然問她:“你可見到尹村長的夫人?”


    王寡婦搖搖頭:“除了你們,我未見過任何人。”


    “這裏還有別的路嗎?”


    “出入就一條到底,分到我們家的已經是最裏邊了,村長家墳堆應該是最東邊一片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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