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若離了然。礙於墨羽在場,慕容曉尚不準備立時道明此行的來意。


    “羽兒,看來右相對這於新茶,很感興趣。你且去膳房多備些,好讓相爺帶回府去。”


    墨羽稱是。


    心裏想著,這些時日收了右相如此多的補品,也確實應該禮尚往來,回贈他些什麽了。起初莫若離以完顏氏罪女的身份嫁入北域王府,墨羽還擔心她會因為金人的身份,而備受北域朝中的責難。別的大臣,墨羽是不知。這位右丞相雖是長得凶了些,可為人卻是和藹的很,又總是給莫若離送補品,如此一來二去,墨羽對慕容曉的印象,還是非常不錯的。


    合計著,既然丞相喜歡這新茶,便多為他備上一些了。墨羽退出了大殿。


    見大殿內終是隻剩下了莫若離與他二人,慕容曉端著茶盞,假模假式道:“那曉,就多謝王妃的新茶了。”


    “右相客氣了。羽兒已是退避,右相現在可以說說,那‘重要的事情’了麽?”


    與墨羽不同,莫若離雖隻與慕容曉打過幾次照麵,並沒有什麽過多的交集。可美人並不喜歡眼前的這個人。


    她的直覺告訴她,這位老者城府極深,精於算計。又身居北域右丞相之高位,朝中權勢極大。與這等人交往,必須步步為營,處處小心。否則稍有不慎,定會招致臨頭大禍。


    “好,王妃當真是那爽快之人。那曉,便也直言了。”


    慕容曉放下茶盞,臉上的神色也變了變。


    道:“王妃想必也從王爺處得了不少消息,近些日子,我北域的邊境可謂是不甚太平。北有大金騷擾商旅,西有西疆大軍逡巡徘徊於邊城,南國的張無忌也是借了個整治疫病的幌子,駐留在淮南淮北。這一下子,北、西、南,諸方各勢力將我北域團團圍困,隻伺機而動。我北域的日子,不好過啊。不知,王妃對於我北域今時今日所處之境,有何看法?”


    莫若離聽聞慕容曉竟然堂而皇之地同她議論起軍機大事,心中已有分辨。


    身為堂堂的北域右丞相,慕容曉不可能不知道,後宮議政,乃是大忌。


    而在言談之中,當慕容曉談及各方勢力圍困北域之時,又偏偏將大金作為第一個例子,拋了出來。


    種種跡象表明,慕容曉今日到訪,定是別具心腸,而且事關她金人的身份。


    聲音轉冷,美人道:“右相。國家大事,軍機要務。本宮自來無什麽興趣。王爺日理萬機,又哪有什麽閑暇與本宮這一介婦道人家說起這些事情呢?右相倘若想要議政,便請前往議事廳吧。本宮相信,王爺與諸位肱骨老臣,自會與右相探討各中機妙。右相今日前來,若是專程來本宮的宮中品茗,本宮自是歡迎。如若是為了旁的事情,恐怕本宮無可襄理。”


    慕容曉稍稍吃驚,他未曾想到,二人隻是短短地說了幾句話,莫若離便如此快的下了逐客令。於美人生出些敬意來,莫若離竟能夠單憑幾句話,便隱約察覺出了些什麽,這女子當真是聰慧機警,敏銳異常。


    被下了逐客令,慕容曉未見惱怒,隻是順勢便把話挑明了說。


    道:“看來王妃仍是不願意信任於曉,這才未同曉說些實話了。別國的事情,暫且按下不談。大金國的事情,曉以為,還是有同王妃商談的必要的。畢竟,王妃的親弟弟,可是貴為大金國的新帝啊。”


    聽聞慕容曉毫無預兆地提及十二,美人眸色一冷,道:“右相,此話乃是何意?本宮確與大金新帝有些親故,然而‘親弟’之說,實在荒唐。當日本宮與王爺大婚之日,大金新帝彼時仍為皇子,皇子憶姐心切,優思過甚,才會錯將本宮認為是失蹤許久的大金長公主。其後,已是證實了這事情乃是誤會一件。當日在場之人,皆可為證。右相當日也是在場,為何今日突然生出這等荒謬言論?當下乃是北域與大金頻傳糾紛之際,還請右相謹言慎行,勿要捕風捉影,含血噴人。否則擾動軍心,汙蔑主上,本宮難保王爺得知此事後,不會追究於右相。”


    “嗬。”慕容曉不屑,笑道:“王妃莫要將王爺抬出來嚇唬於曉。今日既然曉有信心,獨自前來麵見王妃,自然是有著十成十的把握。王妃的身份,到底是大金罪女,完顏氏的後人完顏離若,還是大金長公主莫拉乎爾-若離,想必王妃的心裏,比誰都清楚。”


    “本宮不清楚。”莫若離淡淡道。


    麵對慕容曉尖銳的指控,莫若離不見絲毫的慌亂。


    道:“本宮隻是覺得,右相與左相,同為北域文官之首,右相當真需要向左相學習學習。遇事當沉著冷靜,深思熟慮。否則隻是聽風便是雨,偏聽偏信,難免有愧於王爺與北域子民的信任與愛戴。什麽大金長公主,又是什麽莫拉乎爾-若離。此等滑天下之大稽的話語,本宮如果不是今日親耳聽聞右相說起,實在是難以想象,會出自於素來以睿智著稱的右相口中。”


    “你?!”慕容曉被莫若離冷淡的態度與綿裏藏針的言語深深地激了一下,險些失去理智。在朝中,慕容曉從未信服過王嵐。可惜王嵐為官多年,根基深固,又深得民心。慕容曉籌劃數次,竟分毫動他不得,隻得屈居其下。這讓慕容曉始終在心裏憋著一口氣。今日,驟然被莫若離挑破他與王嵐的關係,直頭是戳了慕容曉的心窩子。


    莫若離見慕容曉已是動氣,便知曉,她方才的這一擊,已是一擊即中。


    歎了聲,美人麵露憐憫神色。


    道:“右相今日的言論,當真是不該。王爺素來信任於右相,所以即便是你慕容氏族因為一些緣故,已是敗落了多年。可王爺寬宏,不計前嫌。仍是在朝中、軍中重用於你慕容氏。右相一脈,雖隻是慕容氏的旁枝,可若細究起來,當年慕容雷慕謀反,右相這一脈若是沒有王爺與太後的幫扶,怎可能獨善其身?隻怕早便隨了慕容氏族的敗落,而家破人亡了罷。人常言,‘知恩圖報’,‘結草銜環’。不知右相可有想過,如果右相方才汙蔑本宮的話語,若是傳了出去,傳到了天京皇帝陛下的耳中,會對北域和王爺造成什麽樣的後果?要知道,當初乃是皇帝陛下親自下旨賜婚於太子殿下與大金長公主。隻是那公主福報淺薄,和親隊伍在我北域境內為賊人所劫,長公主不知去向。如果皇帝陛下聽信了右相的言論,隻當本宮是那失了蹤的長公主。那豈不是為早已對北域垂涎欲滴的南國,提供了恰當好處的出兵理由了?


    本宮不求右相念著本宮的什麽好,隻請右相能夠時刻謹記,王爺與太後對於右相一脈的恩情。千萬不要以怨報德,恩義忘負。至於,右相剛剛所言,本宮便權當,右相公務繁忙,積勞成疾,以至於神誌混亂下的一番胡言亂語吧。”


    慕容曉拍案憤起,氣得麵如豬肝。


    指著莫若離,怒道:“你,你,你!!!好個伶牙俐齒,好個巧舌如簧!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王妃難道就不怕,曉將這事公之於天下嗎?到時候,恐怕就算是王爺想要保你,都保不住了!曉自認賤命一條,不怕與王妃拚個魚死網破,一拍兩散!”


    莫若離聞言,隻掩麵而笑,好像是聽見了什麽極其可笑之事。


    慕容曉本是怒氣極盛,可在美人有些輕蔑的笑聲中,他的怒容逐漸地冷了下來。


    慕容曉心中算計著,他已是徹底地攤了牌,可莫若離卻仍是完全不為所動。


    今日之舉,看來是敗了。


    笑了好一會,莫若離方停下來。


    說:“既然右相想要同本宮拚個‘魚死網破’,‘一拍兩散’,那本宮隻能請右相自便了。至於天下人,是否會單憑右相一人之言,便相信北域王迎娶的王妃,一介大金國的沒落貴族之女,竟然就是那失蹤了多年的大金長公主。讓我們拭目以待吧。”


    “好好好。”慕容曉笑得極陰,說:“還請王妃,拭目以待!告辭!”


    言罷,憤而離去。臨走不忘將桌上的燉盅也一同帶走。


    “不送。”望著慕容曉的背影,莫若離收斂了笑容,隻幽幽道。


    美人心中波瀾萬丈。


    慕容曉今日前來,果然是有所圖謀。這圖謀到底為何,暫時不明。


    莫若離清楚,如果今日她言語之中但凡有所退讓,或者顯露出對於慕容曉所圖之事的丁點好奇之意,她便會徹底地落入了敵人的圈套,一敗塗地。


    好在,她抗住了。


    隻不過,今日雖是沒有讓慕容曉討到什麽便宜,可莫若離的身份秘密,卻已是被識破了。這秘密一旦被人揭露,大白於天下。那麽對北域和蘇景年而言,便是意味著要成為天下人的眾矢之的,淪入萬劫不複。


    慕容曉口中的“魚死網破”與“一拍兩散”,久久地回蕩在莫若離的腦海。


    這個人,實在是太過危險了。


    揉了揉太陽穴,莫若離陷入了深思。


    “誒?右相呢,怎麽走了?茶葉還沒拿呢。”


    墨羽捧著一個食盒,走進殿來。食盒裏裝的是幾罐新茶。


    莫若離歎了聲,道:“羽兒,以後右相送來的東西,一律退回。他的求見,也一律回絕,本宮不想見到這個人。”


    “哦。羽兒知道了。”墨羽乖巧道。


    莫若離難看的臉色和方才的話語,已是透露出了對於慕容曉的極度厭惡。墨羽自是將美人討厭右相的這件事記了下來。


    這邊,慕容曉負氣出了莫若離的寢宮,便往王府外去。


    等他出了王府,便有相府的下人靠了上來。


    “老爺。”


    慕容曉尋了個隱蔽處,便同那下人耳語,道:“阿鐵,你前些日子不是說,王妃宮裏膳房的管事,跟你提起想要為王妃做些新鮮吃食麽?你把這燉盅交給他,告訴他這是滋補的雪蛤,揉搓碎了做成羹,更利於進補。王妃肯定喜歡。”


    “是,老爺。”阿鐵接了燉盅。


    慕容曉稍作琢磨,又說:“入了夜,你便帶上幾位孫少爺和孫小姐,到你老家漠北躲一躲。誰問你,你也不要說是去哪裏。等這邊平安了,我自會命人接你們回來。”


    阿鐵大驚,問:“這?老爺,這是為何啊?可是家裏出了什麽事?”


    慕容曉欲言又止,沉吟了會,說:“許是沒有事,許是要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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