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聽沉默了,他從未見過這樣的人。


    孟婆是個凡人,她作為凡人的生活充滿了大大小小的遺憾,她卻從不抱怨,反而將日子過得踏實溫暖。


    可離別卻太慘烈,充滿了病痛與意外。


    但即使這樣,她也很少有激烈的情緒,連流淚都不多,更不會沉浸於悲傷,可挖墳時渾濁的雙眼,看著十葉白菊時思念的神情,卻能讓人的心也跟著沉悶下來。


    她明明隻是一個經曆悲慘的凡人,一雙眼睛卻安靜通透,初看樸實,看久了卻覺得沉穩。


    就是給人一種,你若是交待了什麽事情,她一定不會忘記的踏實感。


    很奇異,仿佛她比大多數讀過書的人更懂得道理,比見識廣博的人更值得信任。


    李聽看向了正在盛湯的孟婆,她的動作很穩,神情也平靜,就那樣一碗接著一碗的遞給每一個鬼,每一次的動作都很認真。


    恍惚間,他想起了孟婆生前的最後時光裏,一個人每天熬湯的場景。


    這樣沉穩溫和的性格,一定不會變成妄鬼吧,因為她的堅持一點也不偏執,但也正是這樣的靈魂,才能數百年如一日,守在奈何橋頭盛湯吧。


    孟婆應該是有點寂寞的,不然,哪裏會拿十葉黑莓來與他開玩笑。


    哪有什麽十葉黑莓,這位在地府數百年來都不怎麽和人說話的老人家,就是想讓他看看自己的過去,為她粘出一株十片葉子的植物罷了。


    可能是因為自己和她女兒一樣,也能一口氣喝五六碗她熬的湯吧。


    雖然自己喝的是孟婆湯,還足足喝了十碗。


    李聽覺得有些好笑,雖然一個生時未滿百歲的老人在活了三百多歲的自己身上看到兒女的影子有些荒唐,但他知道,她隻是有點懷念親人了。


    “婆婆,我去找十葉黑莓了。”李聽看著孟婆道。


    孟婆沒有說話,隻是點點頭,就繼續盛湯了。


    李聽帶著兩個鬼,一路回到了孟婆的小院,自然地走進了對方的廚房,眼珠微動,上下左右搜尋起來。


    最終蹲下身,在一個櫃子裏找到了麵粉。


    熬漿糊。


    雖然用法力也能把葉子固定住,但此題本就因思念而起,他便要全了這份念想。


    李聽回憶了一下孟婆女兒的步驟,試探著盛了一鍋水,接著舀了一勺麵粉進去,生火。


    然後他從牆上拽下來個大勺,探進鍋裏攪了起來。


    可能是水加的太多了,半天鍋裏都隻是一碗麵湯。


    他下意識地對著火施了一點點法力,果然,鍋中的水漸漸減少,湯也粘稠起來。


    又攪了幾下,李聽卻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他翻了一下底部的漿糊,卻看到了棕色的硬塊。


    他疑惑的扒拉了一下硬塊,上麵的漿糊卻在他思考的過程中,也迅速變成了硬塊……


    李聽這才想起灶台下加了法力而熊熊燃燒的大火。


    趕忙又是一絲法力遞過去,把火給熄滅了。


    他湊到鍋旁邊聞了兩下,有些茫然地看著這一鍋幹巴巴的東西,漿糊是熬失敗了,但這鍋東西,好像,挺香?


    李聽拿了一塊,嚐了一口,酥脆帶點麵香,真的能吃啊。


    一道笑聲傳來,李聽轉頭就看見了孟婆,手一動,下意識地把東西拿離了嘴邊,看向孟婆。


    老人家笑起來的時候少了點陰沉,皺紋舒展,有點慈祥。


    他也跟著笑了聲,緊繃的胳膊放鬆了點,“等會啊,我再來一遍。”


    孟婆笑道:“好。”


    李聽清理幹淨鍋,這次少放了些水,又開始熬,而且,沒用法力。


    此時此刻,他腦海中是龍山說過的話,“這做菜和打打殺殺不一樣,菜啥的很脆弱,懂不?你要是用法力力道就更難掌握,這又不是煉丹,用的都是那種難搞的藥草。”


    嘖,大廚誠不欺我,慢慢來,不能用法力。


    李聽想著孟婆熬湯的樣子,眼中多了一絲安寧之意。


    這份安寧本就是他想退出修真界的原因,實際做時,卻還如從前那般急切功利,也是好笑。


    他穩當地熬完了漿糊,熄了火,覺得心態都好了很多。


    李聽盛了一碗漿糊,拿著它去往了黑莓地。


    他記得孟婆的女兒找的是五葉白菊,所以他也找了一株五葉黑莓,摘了下來。


    接著他把另一株五葉黑莓的葉子全薅了下來,每一片都沾了點漿糊,粘到了黑莓長長的莖上。


    李聽的動作不算精細,神情卻很認真。


    一刻鍾後,一株十葉黑莓做完了,看起來有種不倫不類的感覺。


    但李聽還是拿著它走到了屋裏,遞給了神情安靜的孟婆。


    孟婆看著十葉黑莓歪歪扭扭的葉子,眼中閃過一絲慈祥之色,她沒再說什麽,遞給了李聽一個小牌子,指了指那座山峰。


    小牌子是黑玉做的,觸感溫潤,上麵雕刻著三個字——憂峰令


    李聽心中了然,那座有著忘憂豆的山峰就叫做憂峰,而此令應該能讓他進去,竟然這麽容易嗎,他心中微動,凝神看了老人半晌,然後才對著她一禮,道了聲謝。


    接著才帶著言安和有趣前往了憂峰。


    “這令牌能用幾次?”李聽拿著憂峰令,對著身旁的有趣問道。


    有趣看了一眼黑玉令牌,道:“地府的山陣是統一的,出入都需要令牌,這種黑玉令牌是最高級別的,能夠永久出入,不是消耗品。”


    李聽聞言心中微喜,地府各方地盤劃分明確,很多地方的出入都需要通報,可有了此令,就代表著他能自由的出入一座山峰。


    之前閻王還說不管他,這不管他的好處是自由,可壞處卻是在地府很難發展,始終是個外人。


    但有了這塊令牌就不一樣了。


    相當於他有了一份確切的能拿到手裏的權力,孟婆此禮,不可謂不重。


    一時間,李聽心中有些感慨,想起了孟婆的故事,便對著有趣道:“孟婆女兒死的早,她們應該沒在地府遇到,但孟婆一直在這裏盛湯,她女兒若是轉世後再入輪回,應該還是能見到,就是不知道還認不認得出。”


    有趣轉頭,看向了李聽,“孟婆查過地府的資料。”


    “所以她投胎到了哪裏?”李聽好奇道。


    小女孩慢慢搖頭,“孟婆的女兒變成了妄鬼,那時無人渡她,就化成了怨鬼,沒能喝孟婆湯,也沒能投胎,魂飛魄散了。”


    李聽有些愣住。


    那個老人生時沒等到女兒,死後在奈何橋頭盛湯幾百年,依舊沒等到嗎?


    這世間有太多不幸,自己一生不順,可到底還是能在這地府重生,改了運道。


    李聽並未覺得渡妄鬼有什麽特別的意義,可想起夜鳴,想起孟婆看到自己時眼中的複雜,他的心軟了一下。


    這世上有些事,既然選去做了,就必須要盡心盡力。


    因為有時回頭看,會發現因果早就纏纏繞繞,牽絆在己身。


    憂峰山下,李聽憑著憂峰令,使陣法打開了個口子,一人二鬼便趁此機會進入,數息後,那口子便自己緩緩合攏。


    “孟婆說入山封印隻有她和閻王能解,是什麽意思,他們出入應該是不需要憂峰令吧?”李聽思考了一下問道。


    有趣點了點頭,道:“閻王是地府的掌管者,地府各處都有著他的神魂印跡,自然不用,而孟婆是管理者,她管理的山脈自然也被允許烙印。”


    李聽“嗯”了一聲,對地府又多了一些了解。


    山上有很多不知名的低矮植物,但這些植物都沒有豆莢,一路走到半山腰,才看到一種青黑色的藤,上麵墜著黑色的豆莢,和當初孟婆給自己重塑身體時用的一樣。


    這就是忘憂豆。


    言安剛看到忘憂豆,就立刻被吸引了,朝著忘憂豆藤飄去,伸出陰氣凝聚成的手,抓住了忘憂豆藤用力後扯,顯然是打算整根帶走。


    李聽:……


    即使是變成了鬼,言安竟也沒改變貪婪的本色。


    然而,下一瞬間,那忘憂豆藤竟然如蛇一般,快速的從言安手中滑走,接著漫山的忘憂豆藤都動了起來,試圖纏住言安。


    言安眼中閃過一絲凶光,身體也彌漫出藤一樣的黑霧,和忘憂豆藤糾纏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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