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執行攻堅活動開展以來,周末加班就成了執行局的家常便飯,作為執行局長,陳默雷也不例外。


    這天周六上午,陳默雷將手頭所有的事情都暫時放到一邊,專門抽出半天的時間,去拜訪柳亞龍和廖啟昌。


    柳亞龍是陳默雷的第一個拜訪對象,也是他心目中接手永昌公司的第一人選。因為他的亞龍公司是東州鑄造行業的規模企業,無論是考慮行業熟悉度,還是考慮經濟實力,亞龍公司都更為合適接手亞龍公司的攤子。而且,柳亞龍還是東州市人大代表,相比非人大代表身份的企業老板,應該多承擔一些社會責任。


    除此之外,陳默雷還有一層另外的考慮,那就是,因為與岩山煤礦的案子,亞龍公司曾有人匿名投訴過執行局,結果事後證明是冤枉了執行局,柳亞龍對此一直心懷愧疚。或許因為這點心理作用,柳亞龍會答應接受永昌公司也說不定。


    所以,陳默雷決定首先去一趟亞龍公司。


    上午9點鍾,陳默雷和李濟舟到達亞龍公司。再次來到這家公司,陳默雷有種恍如昨日之感。上次來到這裏,是為了查清楊樂被舉報一事,這次是為了永昌公司員工的事,想想自己還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柳亞龍已經帶著幾個大小經理在辦公樓前的台階下恭候了。見到陳默雷,柳亞龍笑著迎上去握手:“陳局長是大忙人,難得有時間到我們公司視察指導,我柳亞龍榮幸之至呀。”


    陳默雷客氣地說:“柳總客氣了,我可不是來指導工作的,我是上門求你來了。”


    來之前,因為擔心柳亞龍會借故拒絕,陳默雷隻在電話裏說有事相求,但沒有說是什麽事,隻說是見麵再談。而柳亞龍這邊,因為上次的匿名投訴信一事,也一直想找機會跟陳默雷消融誤會,所以,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好說,好說。”柳亞龍做了個請的手勢,說:“走,咱們去會客室詳談,兩位領導請!”說著,引著陳默雷和李濟舟去了辦公樓三樓的會客室。


    正式談話之前,柳亞龍先是寒暄幾句,他首先對陳默雷和執行局表示感謝,感謝他去年帶隊遠赴千裏之外的岩山煤礦為亞龍公司討回執行款。


    柳亞龍的話不吝溢美之詞,或許這裏麵有討好諂媚的成分,但他畢竟是戴著人大代表光環的企業家,說起話來有條有理,有根有據,讓人聽來倒也覺得舒服。不過,對於匿名投訴一事,柳亞龍卻一直絕口不提。因為那是一塊傷疤,能不揭就不要去揭。


    陳默雷抬頭看了看會客室的鍾表,已經快要九點半了,但柳亞龍似乎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好聽的話誰都愛聽,但時間不等人,他決定立刻進入主題。他迅速捕捉到一個說話的空擋,插話進去:“柳總,我們今天來不是聽你唱讚歌的,而是有事相求來了。”


    聽到這話,柳亞龍才把讚歌停了下來:“陳局長太客氣了。您但有吩咐,隻要我能做到,一定給您辦好。”


    “柳總真是爽快人,我就先謝過了。”陳默雷頓了一下,說:“我這次來呢,是為了永昌那個的案子,我想跟你溝通一下我的想法。”


    “您說,我聽著。”因為剛才說的口幹舌燥了,柳亞龍端起茶杯,一連喝了好幾口。


    等陳默雷把話說完,柳亞龍才明白對方的真實來意。


    他猶豫了大半天,一臉為難地說:“陳局長,您要是別的事還好說,可這件事真是為難我了。永昌公司那麽大一個爛攤子,我真的接不了手。您也知道,這兩年鑄造行業的市場不景氣,又偏偏趕上了環保整治,我們上個月新上了一套環保設備,現在公司財務已經捉禁見肘了。不瞞您說,我們亞龍公司這兩年也是在勉強支撐著,要說沒賺錢,那是假的,但真的是沒掙多少。”


    “可我聽說,你們公司這兩年的效益還是不錯的。”陳默雷對柳亞龍的話有些將信將疑,說:“再說了,永昌的攤子再大,也不及你們公司規模的三分之一,我想,這個消化能力你們應該還是有的吧。”


    柳亞龍苦笑一聲,說:“陳局長,你是不做買賣不知道民營企業的難處。沒錯,我們盈利的數額看起來是挺大,但拋去各種稅費,再拋去員工的工資,就剩不下多少了。如果跟您說我們公司的盈利額,您可能沒什麽概念。我這麽跟您說吧,收購永昌公司的錢我們拿得出來,但如果拿出了這筆錢,我們公司就轉不動了,不出三個月,公司就得倒閉。”


    “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呀!”陳默雷歎了口氣,繼續說:“看來,永昌公司整體變賣的方案是很難行的通了,隻是可憐那些下崗的員工了。他們大多數都來自農村,本來想進城多掙點錢。這下倒好,拖欠的工資沒拿到手,飯碗也跟著砸了。”


    其實,陳默雷這話是故意說給柳亞龍聽的,他把永昌公司的員工搬出來,是想以此試探對方的態度是否會有所鬆動:就算亞龍公司不願收購永昌公司,可如果他能收留永昌公司的下崗員工,也未嚐不是件好事。


    柳亞龍見多識廣,見陳默雷突然提及員工的事,立刻便領會到其中意思。然而,他也有自己的難處:“陳局長,我知道您心裏記掛著永昌公司那些下崗的員工,可永昌是老企業,也是勞動密集型企業,不僅生產線落後,而且員工技術也落後,我們這邊真的很難消化那些員工了,況且,我們公司目前也不缺人。所以,我隻能對您說抱歉了,你多多理解、多多包涵吧。”說著,向陳默雷雙手作揖。


    陳默雷聽到這話,心裏頓時陷入一片茫然失落,他想立刻起身就走,但雙腿卻似乎不聽使喚似的黏在了沙發上。


    沒能幫上陳默雷的忙,柳亞龍心裏覺得有些過意不去,說:“我知道你們執行局的工作不好幹,上次騰空別墅的那件案子,也讓我看清了你們的工作有多難。這樣吧,我今天在這兒向您做個保證,但凡我們公司還能過得下去,我絕不去催著您拍賣永昌公司的財產,絕不給您添這個堵。”


    “謝謝,謝謝柳總的理解和體諒。”陳默雷臉上掛著微笑,心裏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因為即便亞龍公司不催著拍賣永昌公司的財產,其他債權公司也是會催的,如果到時整體拍賣的方案行不通,最終還是要走分割拍賣這一步。


    這也就是說,柳亞龍所做的保證在很大程度上隻是一廂情願,沒有多少實質性的價值。


    於是,陳默雷隻好帶著遺憾結束了這次會談。


    走出辦公樓時,柳亞龍衝銷售經理張向傑使了個眼神,張向傑會意地點了下頭,匆匆離開了。


    接著,柳亞龍對陳默雷說:“陳局長,您難得過來一趟,本來想請您吃個飯,向您鄭重地表示感謝,但既然您說還有事要忙,我也不好強留。去年我們公司那個案子,勞煩你們大老遠跑了一趟岩山煤礦,幫我們把合同款給追回來了,我一直沒機會好好謝謝您。


    今天正好您來了,我們給您和執行局的同事們準備了一點東西,都是大米、麵粉、食用油之類的,總共值不了幾個錢,也算不上行賄,算是我們對執行局的慰問吧。一點小意思,請您一定要收下。”


    陳默雷遲疑了一會兒,說:“也行,那就拉過來看看吧。”


    “好,好。”柳亞龍以為陳默雷要接受他的這片心意,要跟他冰釋前嫌,笑得合不攏嘴。


    陳默雷答應接受柳亞龍的心意,這讓同行的李濟舟犯了難。在這種場合,他不便明著提醒陳默雷,隻好輕輕地扯了兩下陳默雷的衣角,然而,陳默雷卻毫無反應。


    這下,李濟舟急了,忍不住低聲提醒陳默雷道:“陳局,這……”


    李濟舟剛要說“這是違反紀律的”,卻見陳默雷朝他輕輕擺了一下手,示意他不要再說了。


    幾分鍾後,一輛大麵包車開了過來,張向傑下了車,拉開車的側門。


    柳亞龍笑著說:“陳局長,要不要看一眼?”


    “好。”陳默雷點了點頭,走到麵包車前,探著身子向裏麵看了看,隻見車內後兩的座位都已拆除,裏麵裝滿了小袋的大米、麵粉和成桶的食用油,還有兩箱白酒。不用說,那兩箱白酒肯定是給他和李濟舟準備的,而且,說不定那兩箱白酒比其他東西加起來還要值錢。


    陳默雷饒有興致地清點著禮品,李濟舟心裏卻不是滋味:陳局一向潔身自好,而且他把法院和法官的形象看得極重,所以,他從來都是隻搜刮自己人、不搜刮外人,可這回他是怎麽了?怎麽突然肯接受外人的東西了?況且亞龍公司還是永昌公司案的申請執行人,收受當事人贈送的東西,這可不僅僅是違反廉潔紀律的問題,而是違反法律的問題,這一點陳局不會不清楚。


    當然,以陳局的為人,他肯定不會無緣無故地這麽做。可不管出於什麽原因,收受當事人的東西都是明令禁止的。


    李濟舟雖然嘴上什麽也沒說,也沒有上前攔著陳默雷,但心裏卻已經打定了主意:上車之後,不管話說得有多難聽,他都要說服陳默雷將收受的這些物品上交監察室,決不能讓他犯下這種低級錯誤、在小泥坑裏摔了大跟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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