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陳默雷電話聯係了9家債權公司的老總們。


    不出所料,這次他們都同意“收留”永昌的工程車,與此同時,他們也再一次提出盡快拍賣永昌公司被查封財產的要求。


    對此,陳默雷沒說拍賣,也沒說不拍賣,而是跟他們打了一圈太極,然後掛斷了電話。


    說實話,跟這9家債權公司的老總們打交道,陳默雷心裏多少是有些犯怵的。因為每次通話或者見麵時,他們都會要求盡快拍賣永昌公司被查封的財產,而這正是陳默雷犯愁的地方,因為他考慮更多的不是財產拍賣的問題,而是永昌公司員工的問題。


    首當其衝的是員工的工資問題:


    債權公司們向永昌公司提供借款時,在廠房、土地和設備上都設了抵押擔保,所以,他們的債權起碼還是有些保障的。但員工就不一樣了,他們的工資沒有任何保障。


    按照法律規定,在對永昌公司被查封的財產進行拍賣後,拍賣款首先要清償有擔保物權的債權,等這些債權清償完後,員工很可能就什麽都拿不到了,到時還不知道會鬧出什麽亂子。


    永昌公司的員工多數是進城務工的農民,而陳默雷正是從農村走出來的,也在農村法庭工作過,對於農民的難處他深有體會,也正是因為如此,陳默雷一直沒有放棄尋找廖文昌,也沒有放棄查找財產線索。


    然而至今,他什麽都沒找到,準確地說,是一點人和財產的線索都沒找到。


    員工的就業問題,是陳默雷考慮的另一個問題:


    永昌公司停業後,員工紛紛選擇另謀生路,但截至目前,還有300多個員工沒有找到新工作。這件事陳默雷一直掛在心上。


    不同的立場,讓他和9家債權公司在拍賣方案上發生了分歧:


    債權公司為了盡快回籠資金,一直要求盡快處置永昌公司被查封的財產。因為永昌公司的設備新舊不一,而且多數設備都已陳舊,如果要盡快拍賣的話,就要把被查封的設備和土地廠房分割拍賣,而新設備好賣,舊設備不好賣,分割拍賣的方案很可能會導致永昌公司整體的生產線被拆的七零八散,剩餘的設備隻能當廢鐵處理掉。那樣的話,那些沒有實現再就業的員工恐怕就要長期處於待業狀態了。


    陳默雷的方案更傾向於整體拍賣,這種拍賣方案不僅可以最大限度地清償債務,也可以使永昌公司保持一個可以繼續運行的整體,讓那些待業員工重新回到原來的崗位。


    一直以來,這兩種方案都是截然對立的,而對立導致的結果,就是財產拍賣的暫時擱置。


    陳默雷也知道這麽一直拖著不是辦法,但涉及民生問題,他又不得不考慮員工利益。


    一周以後,裝載車買賣合同的鑒定報告出來了,不過,這不是一份正式的鑒定報告,而是李濟舟托關係找人私下做的鑒定,因為正規的鑒定程序太過繁瑣,而且要當事人申請才可以啟動,要拿到鑒定報告至少要等上一個月。


    李濟舟把鑒定報告送到局長辦公室,對陳默雷說:“陳局,你擔心的沒錯,永昌在這份買賣合同的公章是假的,跟在工商局備案的公章不一致。”


    陳默雷隨手翻了幾頁,隻說:“這份鑒定報告先放在我這兒吧。至於接下來該怎麽走,我還要再想想。”說著,把鑒定報告放進了辦公桌的抽屜。


    “好。那沒事的話,我先走了。”李濟舟轉身便要離開。


    “濟舟,你等一下。”陳默雷叫了住李濟舟,招呼他坐下,說:“我還想跟你說幾句話。”


    李濟舟問:“陳局,你是還有什麽安排嗎?”


    “不,我是想跟你說點題外的話。”陳默雷直言不諱地說:“濟舟,你跟我說句實話,那天我提出去岩山煤礦的時候,你心裏是不是不讚同我這種做法?”


    “沒有,沒有。”李濟舟否認說:“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


    “你真是這麽想的嗎?”陳默雷很認真地問。


    李濟舟知道陳默雷性子直,不願意聽假話,隻好委婉地說:“要說不讚同呢,倒也談不上,不過我當時心裏還是有點擔心的,擔心咱們會白跑一趟。”


    陳默雷點了點頭:“你有這種擔心,也不是沒有道理,畢竟辦案也是要考慮司法成本的。平心而論,在這個問題上,我當時也是糾結過的,不過,我很慶幸,我的決定最終沒有讓我們白跑一趟。”


    李濟舟也拉開了話匣子,說:“陳局,話說到這裏,我很想問一句。岩山煤礦距離東州那麽遠,而且那三輛裝載車是否去了岩山煤礦也是個小概率事件。這些你不會不知道。我很好奇,當時是什麽原因促使你做出那個決定的?”


    陳默雷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歎了口氣,回憶著說:“我大學畢業那年,被分配到咱們東州法院,那個時候案子很少,我時間也很寬裕。工作後的第一個中秋節,我們幾個大學同學一塊去看望班主任老師。


    也許是以後很難再有見麵的機會了,那天,老師感慨了很多,也跟我聊了很多。過了這麽多年,他的話我基本上都忘幹淨了。不過,有一句話,我至今都記憶猶新。


    他說,法律的尊嚴是不能用經濟成本來衡量的。當是我還不懂,後來我才漸漸明白那句話所蘊含的道理。他是想告訴我們,要維護法律的尊嚴,就不能隻算經濟賬,還要考慮法律的實施和正義的實現對司法形象的影響,對社會風氣和價值觀的影響。說的直白點,就是不讓群眾對法律失去信心,否則的話,社會的發展進步都無從談起。


    這麽多年來,這句話一直縈繞在我耳邊,也成了我辦案的思想指引。但是,在做出去岩山煤礦的決定之前,我心裏是猶豫過的。如果我們千裏迢迢地趕去,最後的結果卻是無功而返,我們該怎麽向院黨組交代?又該怎麽向債權公司和群眾交代?難道我們說,我們就是碰運氣去了?”


    李濟舟聽陳默雷的意思,似乎是在自責或者自我懷疑,便安慰他說:“事情都過去了,再說,我們也沒白跑一趟,你就不要再想這些了。”


    “那是因為我們一路查看了幾處監控,有了些勝算和把握,可如果我們沒查到那幾處監控呢?”陳默雷若有所思地說:“我想,以我的性格,我很可能還是會去的。你說,這是不是像賭博?是不是有些獨斷專行或者不負責任?”


    “陳局,你想多了。”李濟舟說:“也許,是你這幾天太累了,有些胡思亂想吧。你執行工作經驗豐富,怎麽會隨意做出決策呢?”


    “可我也是人,也會犯錯誤。”陳默雷說:“你也知道,我性子倔,而且不是一般的倔,這種性格對執行工作來說,其實是把雙刃劍。一方麵,我會不達目的不罷休,想方設法地查人找物,這當然有利於執行工作,但另一方麵,有時候也會陷入偏執,容易鑽牛角尖或者一條道走到黑。這次紅山之行對我來說,也算是給我提了個醒。


    你一向謹慎沉穩,從來不衝動行事,以後,如果我工作中有不妥的地方,或者你覺得不妥的地方,你就直說,千萬不要藏著掖著,更不要有任何顧慮。這不僅僅是在幫我糾正錯誤,也是為了讓我們的執行工作更有針對性和可行性。你明白嗎?”


    李濟舟聽到陳默雷的語氣如此坦率誠懇,連忙答應說:“好的,我一定做到。”


    陳默雷點了點頭:“嗯,那就好。好了,跟你囉嗦的時間也不短了,再囉嗦你的耳朵就該聽出繭子來了,你去忙你的吧。”


    李濟舟嗯了一聲:“那,我走了。”說完,輕輕地掩上門,走了。


    李濟舟離開之後,陳默雷靠在椅子,腦海裏又不由得想起那些未解的謎團,越想越覺得如同置身於一團亂麻之中,不知道該從哪裏突破。不過,好在工程車的安全問題算是解決了,這樣至少他少了一份後顧之憂。


    既然這些問題一時半會兒解決不了,不如先解決眼前的問題:如果要將永昌公司整體處置的話,就要有人願意接手永昌公司這個爛攤子。


    對此,陳默雷心裏想到了兩個人:


    第一個人是廖啟昌,那天在永昌公司見到他時,他露出過這樣的想法,而且,他也是永昌公司的股東,由他來接手永昌,也算順理成章;


    第二個人是柳亞龍,他的亞龍公司是東州的規模企業,而且也是鑄造公司,如果亞龍公司同意收購永昌公司,也是一樁好事。


    思來想去,陳默雷決定親自去拜訪一下這兩個人物,看看誰更值得托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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